引
风拂过湖面,漾起圈圈涟漪,少女破开水面,探出头,打量着四周,湿哒哒的头发紧贴着她的脸颊,令她感到不适。
晃了晃脑袋,她正欲爬上岸,忽地听到一阵脚步声,她屏住呼吸,再次钻入水中。
“别躲了。”
少年的嗓音清越悦耳。
此刻的她没有欣赏的心情,往下潜得更深,视线里蓦地多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她一惊,认命地探出水面。
眼前的少年半卷袖子,蹲在岸边,修长的手还滴着水,银色的眸子微垂,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你是什么妖?”他问。她愣住,还沾着水的睫羽轻颤:“什么是妖?”
她的神色不似作假,说话如牙牙学语的孩童,每个字间的停顿尤为明显。
“你愿意同我走吗?”他的面色有几分古怪。
她不是很懂,歪了歪头,半晌才吐出“愿意”这两个字。壹
青芜随着凌尘到了洛阳。她从未见过这般繁华,她揪着凌尘的衣角,紧跟在他身后。
面对来来往往的人群,她有种莫名地恐惧,可面对新事物,她又按捺不住心底好奇去查看。
凌尘没发表意见,她就捉着那抹衣角跟在他身后。
街边买糖葫芦的大爷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睁着乌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一串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兴许是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凌尘停住了脚步,回头问:“你想吃?”
青芜呆愣愣地看着他,凌尘知道,她是没听懂。
“你就在此地等我,莫要随意走动。”他无奈地叹气。
她这回算是听懂了,如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凌尘转身进入人海中,少年的身影没入人潮中,青芜在原地等了片刻,他的身影再次映入眼帘,只是这次,他手中握着一串醒目的糖葫芦。
接过他手中糖葫芦,她学着街边孩童的动作将糖葫芦送入嘴中。凌尘租了辆马车,她随着他上车,瞧见他摘下斗篷,倏地反应过来什么,她疑惑地指着斗篷:“为什么要戴这个?”
因为含着糖葫芦,她说话有些口齿不清。
少年怔住,眼眸一黯:“不该管的事情别管。”
他的声音冷了几分,青芜失落地垂下头,嘴里的糖葫芦顿时失了味道。
“对,对不起。”她闷声道。
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凌尘抿了抿薄唇,捧起一本书开始看,没再理会她。
马车一路颠簸,最后在一个小村落前停下。
凌尘戴上斗篷先下了车,走了几步,他回头望向盯着脚尖走路的青芜,语气生硬地道:“还不快跟上?”
她一扫之前的阴霾,扬起笑脸,脚步轻快地跟上他,随后又怯怯地伸手扯住他衣角,见他没有拒绝的意思,眉眼更弯了几分。
此地的村民对他们还算友好,没去过问凌尘为何要戴着斗篷,热情地为他们引路。
他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一位拎着竹篮的妇人从旁路过,惊呼一声:“公子是来寻我家夫君的?”
她口中的夫君正是凌尘要找的人,向他确认后,她领着二人归家。
两个小娃娃在院落内玩耍,妇人训斥了几句,充满歉意地对着他们笑了笑,转而进到卧房去寻人。不消片刻,双鬓微白的男人从卧房中走出。
男人不过而立之年,可人却没什么精神气,双眸已不复当年澄澈,下巴上堆满胡茬,十年未见,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已被岁月压弯了腰。
姜怀年为他们泡了杯茶,两三片茶叶浮在水面上,青芜喝了口茶水,一股浓重的苦涩在喉间漫开。她的小脸顿时垮下来。
可视线瞥到少年面不改色地将喝下茶水,她只好强撑着咽下那口茶水。
凌尘自见到姜怀年便没再戴斗篷了,姜怀年在看见他时有些惊愕,但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青芜听不懂他们的谈话内容,坐在一边数手指头。
不知道为什么,方才还热情为他们引路的妇人见凌尘摘下斗篷后便没再往这边来,目光时不时朝凌尘探去,面色并不是很友善,两个孩子要找她玩,妇人也木着脸拦下了。
她不懂,可她莫名厌烦妇人打量凌尘的眼神,干脆挪了挪屁股,挡住妇人的视线。
姜怀年像是才注意到她,问:“这位是?”
“我师妹,她心性单纯,师父怕她历练出事,让我随她一道。”凌尘随口答道。
“原是如此。”姜怀年没多问。姜怀年扯开话题,两人又是好一番寒暄。
之后好不容易捉住二人停下的空档,妇人忙道:“天色不早了……”
姜怀年打断了她的话,挽留他们住下。
天色已浓稠如墨,凌尘没有拒绝。
贰
夜色渐深,青芜在床上辗转反侧,鼻间是潮湿的空气,身下的床板坚硬,这些都是她未曾体验过的。
蹂躏着头发,她坐了起来,大大的杏眼在黑暗中闪着光。
隔壁似有低低的交谈声,她隐约听得凌尘的名字,她贴近墙壁,听清了他们的谈话。
她认得出这两人的声音,一个是姜怀年,一个正是他的夫人宋氏。
“别以为我不知道,几年前那个克死了自己父母的那个煞星就是他!你竟然还留他住下!”
宋氏的声音里携着浓重的怒气,明显对姜怀年今日的行为感到不满。
姜怀年安抚道:“夫人,你听我说,你看那凌尘,衣着不似寻常人,不妨留他几日,若他高兴了,指不定能给我们一些好物什。”
这段话出来后,宋氏逐渐冷静下来,没去过多争执。
交谈声愈来愈低,直至青芜听不见,她才茫然无措地蜷进被中,脑子思绪乱作一团。
青芜不知道煞星是什么意思,但从宋氏的语气来看,这不是个好词。明明眼皮子在打架,可她闭上眼后又忽地失了睡意。
一夜未眠,第二日青芜起来时,顶着一双熊猫眼。
“青芜姑娘是睡不惯这床吧?”宋氏笑得温和,与昨日判若两人。
耳边忽然响起妇人昨日里说的话语,她莫名打了个寒颤。
青芜低下头,退后几步,伸手扯了扯凌尘衣角。
他看向她,目光里捎着些许不解,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低语:“我,我不喜欢这里,我们走,好不好?”
“等我办完事,我们就离开。”他答得倒是爽快,没像昨日一般教训她。
正午时分,凌尘要去村子的后山,山上野兽遍地,往日里没什么人敢上山。
听说他要上山,姜怀年劝了两句,凌尘去意已决,最后自然没劝成。
他原本不愿让青芜一道去,她态度强硬,背上背篓,同他一道上了山。
许是运气好,一路畅通无阻,他们很快便到了凌尘要找的断崖边上。
青芜俯视断崖,看不见崖底,光芒被深不见底的黑暗尽数吞没,她探头去看,一个趔趄,险些摔下去,凌尘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她这才幸免于难。
方才在她脚边的石子跌落悬崖,风吹得她的裙摆猎猎作响,心里蓦地涌起一抹强烈的恐惧。
耳畔传来少年的怒斥声:“你就不能小心点吗?摔下去是会死的!”
青芜耷拉着脑袋,吞吞吐吐地问:“什,什么是死?”
她的眸子里写满了疑惑,凌尘的怒火顿时消了大半。
也是,她的心性和认知都与孩童无异,自然不懂这些。
可道理是这样,他心里仍是闷着一口气,他一时气恼,嘴中随意吐出一句:“死了便再也吃不到糖葫芦,大家都会慢慢忘记你。”
哪知这话一出,青芜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不要钱地往下砸。
“那……你也会忘记青芜吗?”她的语气弱弱的。
青芜仰起头,午后的阳光照在她湿润的睫羽上,闪烁着点点微光,眸内星辰大海全然不见,唯留有一抹希冀。
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见她两眼泪汪汪,慌乱答:“不会。”
青芜顿时破涕为笑,凌尘倒没将这个“不会”放在心上。
他是人,她是妖,寿命比他要长不知多少倍,即便是死,也不会是她先死。
叁
凌尘采到要采到草药后便上来了,整个过程意外地顺畅。
收好草药,他们准备下山,却遇上了大雨。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本就难走的山路变得泥泞,他把斗篷盖到青芜身上,带着她进了山洞躲雨,原想等雨小些再走,谁知雨越下越大,还响起了雷声。
凌尘以为她会怕,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对沉闷的雷声没有半丝恐惧该有的样子。
他出声问:“你很喜欢下雨天?”
“我第一次睁眼时,恰巧碰上的正是这般天气。”凌尘自动把她的第一次睁眼翻译为刚出生时。
他没搭话,方才把斗篷给了她,他身上的衣服尽数湿透了,黏在皮肤上,难受得厉害,要回斗篷,他出去找了些木头回来。
木头有点湿,他花了一番力气才钻出火花。
青芜跑过来,伸手想碰一下火苗,炙热的火舌在眼底跳动着,她犹豫了下,缩回手,她蹲在火堆旁,手托着下颌:“这是什么?”
凌尘耐着性子给她讲了火堆用途和性质,她十分认真地听着,偶尔会问一两个问题,火光为她镀上一层暖光,衬得她小脸红扑扑的。
他脱下衣物放到火边烘干,便让青芜转过头,她乖巧地照做。
他的外衣干得差不多了,他用余光扫了她一眼,她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像钓鱼似的。
他实在忍不住,要去查看她的情况时,她却猛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迈开步子,在一块岩石前停下,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安分地弯起,头一歪,她将头埋进臂弯里。
从始至终她都没回过头。
凌尘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的呼吸声平稳而绵长,与渐小到雨声交织在一起,凌尘突然觉得这个寒冷的雨夜似乎也不是很难熬。
他将干透的外衣披到她身上,青芜动了动,外衣掉在了地上。
他拾起外衣,再次给她盖上,指尖不小心划过她的脸颊,她无意识地蹭了蹭,凌尘如触电般迅速抽回手。
雨还在下,他一向平静的心湖掀起层层巨浪,久久不能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