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一人在走廊上,走廊深处有好几个房间。对了,地毯是红色的,我房间门口没有地毯,所以我不是要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准备去拜访一个人。然后……我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我记得还敲了敲门。”周一非一边回忆一边用手做出敲门的动作,“然后……我的脑袋受到剧烈的冲击,倒在地上,先是脑袋刺痛,随后是全身爆炸般疼痛,再接下来就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过了一会儿,我坐了起来,回过身看到自己的身体就躺在红色地毯上呢,而刚刚杀害我的凶手就站在我的面前,我站起来,盯着这个人的脸……忽然又一次失去了知觉。再次醒来,就出现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看到你正对着一本笔记本束手无策。”
“哪里束手无策,我当时在思考!”
“行吧,就当你在思考。不重要。”周一非悲伤地说,“反正我临死前的记忆就这么多,所以我敢肯定,我死了。”
“你说你看到凶手了?”祝灯灯问,“你认识吗?”
周一非双眼无神地发了一会儿呆。“想不起来了,明明我看到那张脸了。可是长什么样子,是不是我认识的人,一点都想不起来。”
说到这里,周一非双手捧着脑袋,使劲摇晃着。祝灯灯本来还想吐槽一句,可看到他这么痛苦的样子,觉得现在不是开玩笑的好时机,下次加倍奉还吧。
“那你还记得你遇害的地点有什么特征吗?我可以给你上网查一下,红色地毯?墙上呢?门上有什么装饰?”
“黄金馆。”周一非说,“那个地方叫黄金馆。”
“原来你知道!这么重要的信息为什么不早点说!”祝灯灯生气地说,“你是不是傻?你应该在一开头就说时间地点人物三要素的!”
“时间是……今天是几号?哪一年?”
“看来你什么都知道。”祝灯灯无力地说:“你别管现在几号,直接说你遇害的日子。”
“二〇二〇年,一月九日。晚上十点多。”
“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你倒记得很精准!”
“我去走廊前刚看过大厅里的时钟。”周一非说,“现在是几号?”
“现在是八月九日。”祝灯灯重新打量周一非,然后说,“啧啧,看来死得挺惨啊,大半年了,还阴魂不散。你说的黄金馆是什么地方?”
“是我们家老师的别墅。”
“你们家老师是什么意思?名字这么厉害,却是个学生宿舍?”
“不是,你不懂。我们家老师是非常厉害的侦探小说作家,我是他的助手。所以平时生活在一起。”
“你等一下啊。”祝灯灯发现了漏洞,“你不是说你是给侦探当助手的吗?怎么没过一会儿又变成侦探小说作家的助手了?”
“伟大的侦探小说作家,本身也是伟大的侦探。”
“我对你们这行不太了解,所以你老板有两份工作?”
“一份,侦探小说作家,但也可以说他是最伟大的侦探。而且,是老师,不是老板。”
“给你发工资,不就是老板吗?”
“不发工资。”
祝灯灯沉默了两秒,说:“你确定自己不是自杀的?”
“我为什么要自杀?”
“你白工作没工资,这怎么活?”
“老师给我饭吃,给我居住的地方,就够了。而且,成为老师的助手是我的荣幸,多少人打破头竞争这个名额呢,我多么幸运!”
“算了,你的生活,和我没关系。”祝灯灯说,“我总结一下,你和一名侦探小说作家生活在一起,是他的助……手。你们平时居住生活工作的地方是小说家的私人别墅,名为黄金馆。今年一月九日晚上十点多,你在黄金馆的某扇门前,被人击打头部致死。没错吧?”
“没错。”
“好,那我来问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请说。”
“这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一非再次确认四周,然后说:“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缘分吧。”
“我快吐了。”祝灯灯说,“大哥,我今晚吃得有点多,我说要吐了,并不是修辞手法。既然我跟你没关系,请你离开这里好吗?我就当做了一个梦。”
周一非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不走。”还没等祝灯灯开口,又补充道,“你帮我找出凶手。”
“做梦!我不!凭什么!”祝灯灯十分激动,想表达内心的愤慨。
“因为别人看不到我,听不到我说话,只有你能帮我。有没有道理?”
“有道理。但是有道理的事情就非得去做吗?”祝灯灯说,“麻烦你去外面找找别人吧。我知道一定是我内心纯洁、头脑聪明才能看到鬼魂的,我现在知道错了。我还年轻,可以变坏的,不晚吧?”
“不一定。”
“什么不一定!我就是内心纯洁、头脑聪明!”
“我说,不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能看到我。”周一非态度严谨地补充道,“前提是,你真的内心纯洁、头脑聪明的话。”
祝灯灯不想与他讨论这个话题。“那你说,还能因为什么原因?”
周一非思忖片刻,说:“你今天晚上做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遇到你之后,感觉什么事都很平庸。”
“没想到你觉得我如此特别。”
祝灯灯看到周一非脸变红了,不过她不打算继续跟他贫下去,毕竟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解决掉这个麻烦。
“今天我淋了一场雨,感觉很难受。”
“不是这个。”
“没有淋雨,你也让我感到难受。”
“反正和淋雨没关系,再想想。”
“你怎么这么肯定?除了淋雨我确实也没做过别的什么……等一下,你不会知道答案吧?”祝灯灯发现不对劲,周一非连考虑都没考虑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没错,我想我知道答案。”
“那你在这浪费什么时间呢!”祝灯灯生气地说,“你死了我没死啊,我的生命是有限的知道吗!”
“好了好了,你这小姑娘伶牙俐齿,我就是想逗逗你。”周一非说,“我问你,你刚才是不是吃了地三鲜?”
“你看到了?你到底出现多久了?”祝灯灯感到背后发凉。
“我没看到,我只是能感受到。”周一非摸了摸凸起的肚子,说,“就好像是我吃的一样。”
祝灯灯盯着周一非的手在肚子上揉了几圈,一下子有点没反应过来。
“你听明白了吗?吃饱之后再吃下肚的食物,已经无法再给你带来能量,于是就转移给了我,所以我才会出现。你刚才是不是说你今晚吃得有点多,都快吐了?”
祝灯灯终于明白了。
“这么想来,我还真的是第一次吃这么撑,地三鲜端上来的时候,我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结果硬是又吃了一顿。”
“那一顿,就是为我而吃的。”周一非说。
“我爸知道了得多伤心啊……”祝灯灯喃喃自语道。
“感谢你的暴饮暴食。”
“以后不了。”
“对了,你有烟吗?”周一非突然问。
“我没有!你要干吗?”其实祝灯灯知道他要干吗,但她还不太能适应周一非现在这个状况。
“我想抽烟。”
“好啊,去吧。慢走。”
“别逗了,你知道我办不到。”周一非说,“你帮我抽一根。”
“凭什么!”
“你吃东西,就等于我吃东西。”
“我现在不想吃任何东西!”
“抽烟不是吃。”
“你好烦啊,我不抽烟,我甚至不爱闻烟味,你就别做梦了。”
周一非舔了舔嘴唇,然后露出谄媚的笑容,朝祝灯灯走了两步,说:“想知道吃完饭之后最舒服的是什么吗?”
“是一个人待着。”
“不,是抽烟。历史上最伟大的侦探福尔摩斯,整天叼着烟斗,你要向那些伟大的导师学习。”
“我不!”
祝灯灯说得十分坚决,周一非终于让步了。
“好吧,那边有一包薯片,你能拆开吃吗?”他指着书桌角落说。
“我不饿。”
“我饿啊。”
“你那是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祝灯灯想终止这个话题,“好了,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应该能穿墙吧?我不想给你开门,即便是送你走。”
“可我真的好饿啊……”祝灯灯无从判断周一非脸上的难受和悲伤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而且,我能去哪里呢?”
“去你的黄金馆,去你的侦探,爱去哪里去哪里。”
周一非听完这句话,忽然垂下脑袋,不再说话了。祝灯灯一开始为这难得的安静感到高兴,可是过了一会儿,看周一非还是一脸沮丧的样子,她又感到一丝于心不忍。
“怎么了?不爱听了?”但祝灯灯的口气还是没有软下来,“或者你去找个经常吃撑又爱抽烟的人去,总好过现在我们两个都难受。”
周一非缓缓抬起头,气若游丝地说:“我在节省体力。”
祝灯灯不解。“你都不是人了还有什么体力?”
“我感到很虚弱……我好饿……”
“少来这套。”
祝灯灯第一次碰到这么死皮赖脸的人,鉴于周一非不是人,应该说祝灯灯还没碰到过这么死皮赖脸的人。她素来性格直爽,说话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今天因为一时好奇而与周一非纠结了这么久,已经算违背她的人生准则了。
“服软求饶对我没用啊。你要是觉得在这儿待得不爽,还不如爽快点,从我面前消失。”
祝灯灯话音未落,周一非就像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一样,不见了。
爽快过头了吧。
祝灯灯想着,在房间里四处找寻周一非的身影。“喂,你人呢……我是说,你鬼呢?”这话说得她自己都别扭,索性轻声叫起名字,“周一非,周一非!”
卧室并不大,叫了两声,看了一圈,祝灯灯就已经确定,周一非是真的不见了。
走了?还是能量耗尽了?
不管怎么样,祝灯灯心想,那盘地三鲜的热量是“肉眼可见”的很高啊。
刚才周一非在的时候,祝灯灯盼望他赶紧离开,可真的消失之后,她又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失落,她心里清楚这是人类的惯性。
当一个人毫无征兆、不打招呼地突然离开,同伴就会出现这种心情。事实证明,在鬼身上也通用。
祝灯灯走到书桌前,拿起角落里的那包薯片,放在手上掂了掂,出了会儿神,然后又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