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兄弟阋墙增妒恨 抛却江山为红颜

多尔衮的追封仪式是福临亲自主持的,对皇父摄政王谥号的加封也是福临亲自拟定的。在皇帝的带领下,举国为这位摄政王爷的猝然离世而悲恸着,但事实上真正的伤心人却并没有多少,甚至他的福晋们也是一样,除了达哲。

达哲在多尔衮停灵的时候求我允许她殉葬,我可怜她是科尔沁一族的血脉本想让她回科尔沁去,奈何她铁了心要随多尔衮而去,于入葬前夜在多尔衮灵前吞金而死,难得世间还有如此痴情的女子,我允诺让她与多尔衮合葬,王爷福晋合葬本于理于法都是应当的。终于那个我梦想着身死后的归所也入主了一位比我更名正言顺的女人。

可能是多尔衮树敌太多,亦可能是他施行的政策过为暴戾从而失了人心,而这一切原本都应该是福临去应对的。当众人都以为皇帝是真的对摄政王爷的死亡悲痛欲绝的时候,他却做出了一个让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瞠目结舌的决定。

福临对多尔衮的恨并没有止于多尔衮的死亡。虽然他提前亲政,掌控了大清王朝的实际统计权力,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天子,但是对于多尔衮的恨意却一刻都不曾停止。剥夺名衔,挖坟掘墓,鞭尸抽骨,这愤恨不是一两日累积起来的,有时候我觉得它不是来自福临自己而是来自他的阿玛,皇太极。而我能做的就是任由他去。

如果说多尔衮的死使得我与福临本就微弱延续的母子关系变得更为不睦,那么他对多尔衮身后事的做法则更是像对这层关系的一种挑衅。福临深知多尔衮与我的情谊,也深知在他的帝王坦途上多尔衮与我为他的付出,但是这个年轻的皇帝在初尝权力带给他的至高无上的美妙滋味后对于亲情便看得没那么重了,于我甚至连每日的晨昏定省都能省则省。

他这是连我的面都不愿意见了。

寿康宫的贵太妃娜木钟虽然已经失去了太后的位份,但是她与生俱来的强烈的好胜心态从未因为失败而平复过,在她看到了我与福临的日渐不睦后感到了莫大的欣慰,此刻她的不满已经不是对于她的儿媳妇马喀塔公主的挑剔,而是处心积虑在我与福临之间制造和激化一些莫须有的矛盾。

不谙世事的福临明知道我与贵太妃不合竟然表现出了对贵太妃的偏护,直到有一日他在她宫里看到了博木博果尔的王妃董鄂氏宛如。

“太后,皇上近日像是转了性子,每日的晨昏定省必是按时来慈宁宫,而且对您也是十分敬重,和以往完全不同了。”

“知子莫若母,他的心性何时转圜过?只不过遇到需要我吐口答应的事情向我献献殷情罢了。”

“太后还是如此睿智,什么东西都逃不过您的眼皮子。”

“这事情你也看出来了?”

苏茉儿点点头,在我身旁近身伺候着。

“他还是欠稳妥,这普天之下皇帝是最高的掌权者,想要什么得不到?非得跟自己弟弟争一个女人。争也便罢,还偏偏是博果尔——寿康宫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还是像往常一样,听戏打牌时不时骂骂宫女,马喀塔公主来请安的时候依旧会被她挑三拣四地数落。”

“你去库里选一秉玉如意送去寿康宫,在让内务府找一些时兴的丝绸给马喀塔公主送去。这婆媳关系被她搅和的真是一团糟,只是可怜了马喀塔公主。姑姑不在了,我能帮她一些就帮一些吧,虽说是太宗皇帝的嫡公主,却也是个苦命的女子。”

“太后您仁慈。寿康宫做婆婆的不知如何安顿自己的大儿子儿媳妇,还屡生事端,现在,襄王爷这边也出了这档子事,就怕她胡搅蛮缠埋怨到太后头上来。”

“既来之则安之,自己儿子做的事情那就得承担着。她和我一样。”

“启禀太后,寿康宫贵太妃、襄亲王来给太后请安。”门外的宫人进来报着。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来吧,会会这对母子吧。”我起身走到了慈宁宫正殿。

“臣妾娜木钟给太后请安。”

“儿臣博果尔给皇额娘请安。”

“都是一家人,快请起,来,赐座上茶。”

“太后,今日我和博果尔来真的不是为了讨您一口茶喝,我们博果尔是受了委屈,请他的皇额娘给他做主。”

“这是怎么话说的?谁欺负了博果尔不成?他是亲王,谁还敢对他不敬不成?”

“这要是普通人家谁还敢不把王爷放在眼里呢?太后,正是因为我们惹不起只能来求太后了。博果尔,快去给你皇额娘磕头,求你皇额娘可怜你。”娜木钟阴阳怪气的声音听着让人觉得刺耳。

博果尔一个头磕在地上的时候,眼泪哗哗流了出来,比起他额娘惺惺作态挤出来的那两滴泪,博果尔满脸横飞的倒确实是他内心里透出来的委屈和恨。

“皇额娘,求您可怜儿子,给儿子做主。”

“博果尔,快起来,你也是个亲王,也是个大人了,别动不动的就哭鼻子像个姑娘似的,快,把王爷扶起来。”

博果尔哽咽着讲述着福临是如何在寿康宫见到了自己的福晋董鄂氏宛如,并被她的才情吸引从而深深迷恋上了这位幼弟福晋的过程,贵太妃娜木钟则在一旁添油加醋,将博果尔的无辜和董鄂氏的妖媚描画得像在我眼前重新过了一遍一样,对于福临,她不敢也不能描述太多,毕竟当着太后非议皇帝可不是什么好事。

“说了半晌的话了,来,先喝点茶润润,你们娘儿俩的委屈我也知道了,这不过就是博果尔福晋在皇帝面前耍手腕勾引他以至于让皇帝着了道,可是,这皇帝能怎么办?在这紫禁城里她是朝廷的命妇,吃着皇帝给她的赏赐,可是这关起门来你们是一家子人,你是她婆婆,你是她丈夫,你们管好了她不就行了吗?”

贵太妃听到我的这番话,连那两滴眼泪也收了回来。

“妹妹,太后妹妹,媳妇儿是我自己家的,但是这皇上我们可左右不了啊!他今日要宣福晋进宫评诗,明日要宣福晋如意馆赏画,谁敢不从啊?”

“你们娘俩的心意我知晓了,我会从旁劝着皇帝一些,可是你们也要知道,这诺大的天下都是皇帝的,他若真想要个什么也不是难事,我虽是他的额娘,但也只能是从旁劝诫。这些年皇上对我——贵太妃,你是最明白的吧,这还要我明说吗?”

贵太妃这些年在我和福临之间的小动作我并不是不知晓,只是觉得都是孤儿寡母不容易,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是她竟然不知收敛不曾悔改,反而肆意了起来,刚好,借着如今的机会,我也点了点她,希望对她有所警示。

福临对于董鄂氏的爱慕愈演愈烈,闹得众人皆知,博果尔几次三番来找我,让我劝阻福临都无果。尚武的博果尔也是个一根筋的直肠子,他受不了众人的指指点点,竟然在练兵场着了风然后发了病,这下给了福临更多的机会,他以探病的名义时不时出入王府,但都是为了见董鄂氏,气急的王爷竟然一病不起。福临以探病为由再一次来到王府的时候博果尔已经愤怒到不能以正常的君臣之礼应对福临,面对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已经病态的博果尔,福临更多的是亏欠,所以处处忍让,这让博果尔变本加厉,在羞辱福临的时候提到了我与多尔衮的过往,这触到了福临的底线,也触怒了这位年轻的帝王,他发自灵魂深处给了博果尔一个巴掌,这个巴掌既打在了博果尔的脸上,也打在了福临的软肋上;既打在了襄王府的门楣上,也打在了贵太妃娜木钟最后的命根子上。博果尔愤懑至极,很快就一命呜呼了。

消息传遍了整个皇宫,各位亲王宗室也纷纷进宫,事态闹到如此地步是福临也没有想到的,更有甚者在宫中遍传襄王爷是受不了皇帝和他福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苟且私会竟然吞了金了断了。

堂堂的王爷因为一个女人自杀了!这奸夫还是他自己的亲哥哥!这成何体统?

江山初定,尚未安稳,南边的汉人反清情绪此起彼伏,本就已经小心谨慎在遵循着满族人从未遵循过的这些礼法典制过日子了,此时闹出了这个乱子,于统治相当不利。我急招几位大臣入宫商议对策,同时也让人稳住了襄王府,贵太妃娜木钟则是被我软禁在了寿康宫。

皇帝加封博果尔为和硕襄亲王的旨意颁布到各宫各王府的时候,襄亲王练兵场染风寒而逝的消息也同时抵达,这样总能给天下一个说法。我顾不得蜷缩在乾清宫寝殿里吓得魂飞魄散的福临,亲自来倒了寿康宫。

寿康宫里一片混乱,贵太妃砸了她能碰触到的一切东西,这些价格不菲的东西从盛京的麟趾宫一直到紫禁城的寿康宫是她这几十年的身价,今日都化为了地砖上的碎片。

那个昔日里趾高气昂,在两朝后宫翻云覆雨兴风作浪,甚至连太宗都被她掌控在手中的娜木钟,此刻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她哭闹累了,不吃不喝,眼睛里空洞无神,怀抱着博果尔的铠甲呆滞地像一尊雕塑,只有眼泪不由自主滑落下脸庞才知道这个人还活着。

我走进殿里的时候她眼睛一动不动,嘴里却有气无力地说着“你来了”。

“姐姐,我来看看你。”

“你来做什么?一切都晚了。”

我竟然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只是默默走到她面前,俯下身,蹲在了她旁边。

“博果尔没了,他死了。”她紧紧抱着铠甲眼泪如同泉涌。

失去了儿子的娘,此刻心该有多痛,我无法感同身受,甚至不敢去想,我只知道这次福临闹得过头了。

“姐姐,皇上已经封了博果尔和硕襄亲王,加封你皇贵太妃,虽说越了礼制但是确实是皇帝真心实意的旨意。”

“真心实意?博果尔都没了,我要这头衔有何用?我的儿子没了,是被你的儿子逼死的,他还在这里装好人,给我恩典!滚,你们通通给我滚出去!”此刻的娜木钟就像一头爆发的狮子,她寻找着我叫人带给她的那柄昂贵的玉如意直向我砸来,小润子护着我起身一躲,那柄玉如意瞬间变成了一地碎片。

“大胆,谋刺太后是死罪!”小润子冲着她喊起来。

“死罪?那你让皇帝下旨杀了我,白绫、匕首、毒酒随便来,还是直接给我推到井里去?我就可以跟我的儿子相聚了。”吼罢,她又肝肠寸断地哭了起来。

我摆摆手,示意小润子退下。

“姐姐,事已至此,你该闹闹过了,该疯也疯过了,适可而止吧,否则前朝的大臣,皇亲贵胄们该如何看待你?蒙古各部该如何看待你?故去的林丹汗该如何看待你?动摇这未稳的江山,太宗和历代汗王该如何看待你?若真的想死,你想好了要如何去面对他们,我会给你个痛快。”

娜木钟停止了哭泣,我知道,我拿住了她的命门。

“你也不用想着复仇,世世代代仇恨太多,在这紫禁城里就此打住吧。你就是这寿康宫的皇贵太妃,坐稳了这把椅子,好好享受你以后的日子。我知道此刻你恨我不想见我,我不多打扰你。博果尔的死,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说完,我便带着宫人离开了寿康宫。

我以为博果尔的死会让福临深受打击并以此打消了对他寡居弟妹的那份念头,谁知道我还是低估了福临对董鄂氏的情谊。

在博果尔丧仪办完三个月之后,他竟然冒着违了他阿玛皇太极遗诏的大不敬罪名下旨让这位18岁的董鄂氏进宫,并欲意封其为妃。这形状就如同当年的太宗与宸妃,父子一脉竟然都逃不过一个情字。多尔衮都没有敢去做的事情,福临却做了。

当年若不是姐姐的死对太宗打击太大也不至于他还未入主中原便陨了性命,这次我不允许福临走他阿玛同样的路,为了一个女人影响了他的帝王基业。

我下了一道后宫所有嫔妃必须是满蒙两族的女子,汉女坚决不许入清廷的严旨,并命人将此懿旨刻于碑上伫立于紫禁城城门外,每日上朝下朝的大臣都会从此路过,朝野上下舆论的监督要比任何的典章制度以及后宫的懿旨更为奏效,这也是我唯一能制约福临的办法。

不过,帝后矛盾的升级已经让福临不再与我商议,他竟然下旨将生母为汉族人,生父为汉军旗的董鄂氏改为了满族并抬至上三旗还赐姓,起初刚进宫的时候他封她为贤妃,仅一月有余,皇帝以“敏慧端良、未有出董鄂氏之上者”为由加封她为皇贵妃,这速度超越了他的阿玛对于宸妃的晋封,事实也证明了,清朝历代的皇帝加封后妃都无有如此速度,他大赦天下的册妃典礼也是旷古绝今的。若不是因为本巴还在后位,恐怕福临就要把她直接封后了。

福临这是铁了心要与我对着来。

皇帝太后反目,这对王朝的打击是致命的,我想起多尔衮临终前对我的劝诫,扭不过自己的儿子只好作罢,我搬去了南苑,希望减少见面的机会,彼此都可以冷静一下,然后找个中人说和好缓解我们母子的关系。谁知道这一决定竟然成了加速我们母子关系决裂的一剂催化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