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影像中国与中国影像:百年中国电影艺术发展史
- 胡星亮
- 2451字
- 2022-07-20 11:44:52
第四节
孙瑜的《大路》
孙瑜导演、编剧,洪伟烈摄影。金焰饰金哥,张翼饰老张,郑君里饰郑君,罗朋饰小罗,章志直饰章大,韩兰根饰小六子,黎莉莉饰茉莉,陈燕燕饰丁香。联华影业公司1934年出品。
孙瑜也是1920年代后期进入电影界,而于1930年代初成为影坛中坚的著名导演。在中国电影走向成熟的1930年代,孙瑜的影片因其浪漫、诗情而别具一格。
孙瑜(1900—1990),原名孙成玙,四川自贡人。早年在天津南开中学读书时就喜爱电影。1919年考入清华大学读文科。1923年赴美留学,先在威斯康辛大学选读文学戏剧科,后去哥伦比亚大学电影科和纽约摄影学院进修电影。1926年回国后在“长城”和“民新”公司主要拍摄《渔叉怪侠》(1928)、《风流剑客》(1929)等武侠神怪片。直到1930年进入“联华”公司,受到时代浪潮和左翼电影潮的冲击,他才转向社会人生的电影创作。从《故都春梦》(1930)的转向,到《野草闲花》(1930)逐渐展示其独特风格,此后的《野玫瑰》(1932)、《小玩意》(1933)、《体育皇后》(1934)、《大路》(1934),形成他电影生涯的黄金时期。孙瑜后来还有《长空万里》(1941)、《武训传》(1950)、《乘风破浪》(1957)、《鲁班的传说》(1958)等故事片,以及戏曲片《秦娘美》(1960)。
在社会人生思想发生转向的同时,孙瑜的艺术观念也出现重大转变。1931年前后,他在报上读到一篇论述高尔基“革命浪漫主义”的文章。文章所阐释的革命浪漫主义“企图加强人的生活意志,唤起他心中对于现实,对于现实一切压迫的反抗心”, “乐观地从黑暗的今天看到灿烂的明天”的创作观念,对孙瑜触动极大。[1]与其立足现实、同情农工、关注国家民族命运的社会思想相渗透,“乐观地从黑暗的今天看到灿烂的明天”,此后就成为孙瑜观察现实、描绘现实的审美追求,并为他赢得了“诗人孙瑜”的美誉。[2]
《大路》最鲜明地体现出“诗人孙瑜”的电影特点。影片描写一群筑路工人的艰难生存:他们在都市、在乡村筑路的艰辛困苦及其遭受黑暗势力的欺压和反抗。同时,影片描写了中华民族的艰难生存:日本侵略者的野蛮践踏与屠杀,以及中国人民英勇悲壮的抗争和牺牲。影片的底层叙事与国家叙事,都是通过金哥、老张、郑君、小罗、章大、小六子等路工的生活表现出来的。这群筑路工人在都市失业后,去内地乡村筑路,虽然还是受到欺压,但他们无所畏惧,为了活命,齐心协力与黑暗势力斗争。日军逼近,人心惶惶,黑暗势力投降敌人要破坏这条通向前线的公路建设,对筑路工人威逼利诱、严刑拷打。金哥等威武不屈,为了帮助中国军队抗击敌人而日夜继续筑路。最后公路筑成,金哥等倒在敌机轰炸的枪弹之下,运输中国军队赶赴前线抗敌的车队飞驰而过。
孙瑜痛恨压迫者和恶势力,同情和赞美被欺压、受侮辱的底层民众。《大路》着重描写生存于社会底层的、勤劳勇敢的劳苦大众。影片中的男性群像,金哥勇敢,老张刚劲,郑君聪明,章大粗莽,小罗有志气,小六子灵巧。尽管他们遭受欺压,然而他们认识到自己的力量,身上始终充满青春的朝气、生命的活力和向上的精神。从为了生存而忍气受辱开山筑路,到为了民族解放而勇当开路先锋,这群路工“团结一心,不怕铁磙重如山!”“压平路上的崎岖,碾碎前面的艰难!”脸上总是洋溢着自信的神情。影片最后一笔,这些倒在敌人枪弹下的英魂又从血泊中站立起来,继续拉着压路的大铁磙,高唱“自由大路快筑完”,更是把他们身上的那种精神和力量淋漓尽致地揭示了出来。女性形象如茉莉和丁香也是这样,朴实、健康而又美丽。这些形象都是根据演员性格塑造的,其银幕表演真实感人。
“诗人孙瑜”的电影画面具有独特的美感。孙瑜影片里的中国乡村总是充满诗情画意。《大路》以中近景镜头为主,筑路工人洋溢着朝气、力量、自信神情的面部表情,他们含笑拉着石磙并肩前进的画面造型,这些成为影片主体的筑路场面被编导予以优美抒情的诗化呈现,具有丰富的艺术表现力,又使影片画面带有一种牧歌的风味。影片中也有少数段落的全景或远景摄影,大都是把人物置于诗情画意的乡村环境中,或以高山峻岭的雄姿映衬筑路工人的坚强豪迈,或以湖光月下的美丽景色描绘少男少女的纯朴爱情;而群山蜿蜒的广袤乡野中,众多路工或合力挥洒汗水筑路、或齐心点燃火把抗争等很有气势的场面刻画,又显示出大地一般的底层民众的伟大力量。此片的叙事手法明快,叙事节奏流畅,以及趣味性情节的巧妙穿插,也可见孙瑜深厚的艺术功力。《大路》为无声对白、配音歌唱影片,聂耳作曲的《开路先锋》《大路歌》等歌曲的抒情达意,以及音乐、音响独特运用以渲染气氛,都加强了影片的艺术感染力。
孙瑜的电影从现实出发,但更多主观的、理想的色彩;有生活实感,但更多浪漫的、诗意的抒情,呈现出一派青春激昂、乐观向上的美学风貌。它渗透着“诗人孙瑜”对于人生的诗意观照,也是他独特艺术个性的流露,尽管其中个别情节着意如此也有做作之嫌。比之揭露和批判,孙瑜更愿意做“人生的歌手”。生活在现实之中,他的眼睛却憧憬着远方。孙瑜影片的浪漫、诗情当年曾受到批评,但毋庸置疑,“诗人孙瑜”是别具一格的。就像导演自己所说的,他不是那种“仰着头对着天空,闭起眼睛唱着‘花呀’‘月呀’‘爱人呀’来欺骗自己、麻醉别人的所谓‘爱美诗人’”,他渴求做一个“理想诗人”, “眼睛是睁着的,朝前的;所谓他的诗——影片——是充满着朝气,不避艰苦,不怕谩骂,一心把向上精神向颓废的受苦的人们心里灌输;诚恳地、热烈地,愿意牺牲一切而为多数人摇旗呐喊的一员小卒,流血疾呼去唤醒人们的血气、勇敢、团结、正义、理智和热情,而起来为人类的光明美丽而向黑暗压迫作殊死战”。[3]这是“乐观地从黑暗的今天看到灿烂的明天”。并且这种基于现实的理想精神、浪漫诗情,“给(当时)乌烟瘴气的银幕带来了清新的气息,开辟了崭新的境界,吸引了大批新的观众;同时也把一批朝气蓬勃的新星送上银幕”。[4]
[1] 参见孙瑜:《银海泛舟》,上海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2页。
[2] 沈西苓:《评〈小玩意〉》,1933年10月10日《申报》。
[3] 孙瑜:《我可以接受这“诗人的桂冠”吗?》, 《联华画刊》1934年第3卷第3期。
[4] 柯灵:《尊重历史,尊重艺术劳动》, 《柯灵电影文存》,第28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