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头依然咳嗽得厉害,余粮生怕张老头气管炎犯重,又迎着狂风飞雪奔出去,喊来郎中何先生,这一来二去,两个时辰过去了,张老头也安稳地睡了,送走了何非凡,余粮几乎瘫坐在木椅上,无明老和尚端来一碗小米粥,道:“老五啊!趁热把粥喝了”。余粮接过粥碗,喝了一小口,一股暖气贯穿全身,腰痛顿觉减轻许多。“老五啊,我活了这么大,见过大小保长几十个,像你这样的保长,我出世都没见过,唉,体恤民众疾苦,真是活菩萨哟!”无明感叹道。
“师父快莫这么说,折杀晚辈了。”余粮放下粥碗道。
一轮红日从雾气中映出,犹如一只鲜红的灯笼摆在东方的地平线上,尤其是红日上方的启明星,仿佛嵌在淡蓝色的天幕中,熠熠生辉,与红日又相映成趣。田野里一片一缕的晨雾,隐隐绰绰,在碧绿的麦苗上飘缈不定,晨雾像白纱,似绸缎,似乎在抚摸麦苗的头发,又好像在亲吻麦苗的脸颊,反正麦苗在左躲右闪,是害羞,还是跟春风在捉迷藏,至今仍然是个谜。随着几声公鸡的啼鸣,牛也凑上几声哞哞,羊也咩咩地叫着,白皑皑的景明村在晨曦中醒来。
景明村四周环水,尤其是村后面,河网纵横交错,大河小河,衍生许多明沟暗滩。
大垛小垛,明垛暗垛,形成天然避难之所。当年日寇下乡扫荡,以及国民党抓征兵,有许多人逃得及时,就躲在此处逃过一劫。河内还盛产多种鱼类、虾类,还有螃蟹,河蚌等等丰富的水产品。如果有陌生人撑船进去,不小心进入村的北大河,能迷得团团转,有一次小鬼子下乡扫荡,就在此河面打转,吓得一些小鬼子和伪军在小汽艇上哇哇大叫,哭爹喊娘的。
景明村的整体布局,据说是根据明朝宰相刘伯温设计的,庄上的刘氏家族,乃是明朝宰相刘伯温的支脉,开花散叶而来的。如果是陌生人进庄,没人带领的话,肯定会迷得不知所措,欲哭无泪。以前有一个本庄人喝得醉熏熏的,哭着找不到家门,就地撒拨,曾一度成为笑谈。
老和尚无明点燃大殿里的香火,坐在蒲团上念着朝课。一个小徒弟在庵堂周围打扫着积雪,小脸冻得通红,不时用双手捂着耳朵。庵堂前面的几棵杨树,不时传来咯嚓几下的枝杷断裂声,厚厚的积雪随着树枝坠落,纷纷扬扬,无异于一场小雪飘下,在朝阳下银光四射,妙不可言。余粮躺在无明的床上,也许是生铺的原故,辗转反侧睡不着,一会儿想着逝去的两位夫人,一会儿念叨在外头念书的两个儿子,思想渐渐合二为一,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庵堂里寄宿的村民们也陆续地返回家里。昨晚的一场暴风雪,让许多村民们无家可归,余保长的家里坐满了受灾户,有几个族长正安慰着眼泪鼻涕的灾民们。这时郑氏族长郑得金从外面来了,只见他身穿貂皮袍子,手扶银把文明棍,手指上的玉扳指和钻戒,彰显着身份的高贵与非凡。郑得金的身后跟着几个家丁,个个耀武扬威,显摆着屁股后面的盒子枪。几个族长见郑老爷来了,连忙迎出去搀住他,“郑老爷,这大冷天不在炕上暖和...”
“三伯!您慢点——”
“三嗲嗲!当心门槛...”形如枯柴般的郑得金被众人簇拥下,坐在余保长堂屋中间的椅子上。有人替他收拢文明棍,有人敬上刚沏的茶,元氏族长也献宝般地奉上怀里的汤婆子。郑得金接过元族长的汤婆子,用赞许的目光瞟了他一眼,元族长立马通体舒泰、飘飘欲仙。难民们平时难得零距离靠近许老爷,都争先恐后拍马谄媚,围在郑老爷的身边团转。“咳,嗯嗯,”郑得金干咳了几声,眨了一下绿豆眼道:“大伙儿静一静,嗯,这场大雪虽然倒了几间房子,但没有人员伤亡,可喜可贺啊!你们大概不知道吧,管阮庄昨晚压死了一个老妇,还有阮家庄,也有不少人受了伤,以及三岔囗,北介庄都有村民受伤,只有我们景明村,嗯,嗯嗯...”郑得金朝地下吐了一口痰,接过地保递来的热手巾,揩了一把脸,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重新抱起刚放在桌上的汤婆子,接着道:“只有我们景明村,在这次雪灾中,没有一个人受伤受惊,昨天我就跟余保长交待过,天要下雪了,要预防危房倒塌的可能,要注意村民的生命与财产,咳...”
“郑老爷啊!您真是活菩萨哟!”人群中一个灾民喊道,众人口中一齐念念有词,叩头致谢,眼里充满感激的泪水。郑得金望着匍匐在脚下的愚民,得意地捻着稀疏的胡须,眼里闪过一丝狡诈,毫无血色的脸上堆满了笑意,形似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