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日死你妈——”邢王氏的二儿子邢云刚从田里割草回家,一见庭院的不堪的场面,随手一扁担,击中诸葛虎的头部,诸葛虎还来不及哼一下,就从她的身上滚下来。倒在旁边的邢王氏,胡乱地抓起衣服,坐在地上穿着,急得几次都没有穿好,只好遮住露出的心口,哀嚎不止。邢云瞪了母亲一眼,瞥了一下装死的诸葛虎,又发疯似地冲上去,连续踢了他十几脚,才愤愤地收拢着散落一地的猪草。
景明村是个大庄子,一天乌七八糟的事情起码十几桩,芝麻大点事儿都找余保长,因为余保长为人刚正不阿,处理家长里短、邻居之间的纠纷,从不拖泥带水,敷衍了事。几乎每个上余保长诉理的人,都是眼泪鼻涕地进去,笑容满面地出来。余粮刚劝和一对吵着要散伙的新婚小夫妻,地保就从外面匆匆地走到余保长的堂屋里,刚要开口,余粮朝地保摆摆手,继续打趣着将要拨脚的小夫妻:“小八子呀!你也加把劲,你爹急着抱孙子,我也等着喝你儿子的月子酒呢!”余粮画龙点睛的一句玩笑,把小八子夫妻俩的心又拉叠在一起,小八子的妻子也羞红了脸,心里却乐开了花,小俩口的手粘得更紧了,“五嗲嗲!那我们走了。”小八子腼腆地说。余粮朝小八子挥挥手道:“走吧走吧,不送了,以后我再听到你打你媳妇的事情,不管你有理没理,我先办你!”余粮最后一句话,把小八子的妻子逗得破涕为笑,高兴而去。
“狗小,什么事让你慌里慌张的?”余粮返转身来问着地保。“邢二伙把虎子打伤了!据说打得不轻。”桂狗小走近余粮跟前道。
“虎子,哪个虎子?”
“就是诸葛虎!”
“又是偷人家东西了,这个不成器的家伙,虎子现在哪?”余粮一脸火气。
“在邢寡妇家。”桂狗小答道。余粮用双手搓了一下脸,对地保道:“走,去看看。”
“五爷!”胡三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蚕芽豆,放在桌上,接着说:“夜饭好了,您吃过夜饭再去吧。”
“你把四宝子喊回家先吃,我先去看一下再说。”
“五...”胡三抬头一看,已不见了主人,只好摇摇头,又把桌上的菜碗端回厨房,焐在粥锅里,出去找小公子去了。
夕阳刚刚坠入地平线,暝色就渐渐的包围着天地,西边的一朵红云,也慢慢地变白、变淡,不一会儿就变得模糊不清,与暝色溶入一起。喧闹了一天的景明村,终于在傍晚时分安静下来,景明村一年一度的庙会于今天圆满结束。半个月的筹划与排练,就是为的这一天,忙了一天的小商小贩们虽然累得够呛,但从他们喜悦的脸色,收掇着空敞的货担,正准备回家。大街上果皮空壳遍地,几张糖纸被风吹起,像蝴蝶一样翩翩起舞;有的人家的烟囱还在冒着炊烟,有的烟囱倾斜成四十五度,仍然耸立不倒,简直令人不可思议,又让人捉摸不透。烟囱上空有几颗星星开始眨眼睛了,尤其是北方上空的北斗星,俨然一把天然大勺,在暮色里非常醒目。此刻南方的斗星也不甘寂寞,银光四射,在淡蓝色的天幕上闪烁不止,同对面的北斗星遥呼相应,又仿佛与之争耀斗明。
余保长同地保在庄上拐弯抹角地走着,从庄南到庄北角少说有两里路,桂狗小跟不上余保长的步伐,虽然累得气吁吁的,却忘不了阿谀奉承:“五爷..您比小青年,都,都跑得快”。
景明村是座三千多口的大村庄,但村庄的街道狭窄而细长,七扭八弯特多,这要功归于前几任保长的英明决策,又要感谢临街村民的贪婪之心理,砌屋必须扩张,扩张就得佔用街道,原先四,五米宽的大街,就这样你今天进一寸,我明儿挪三尺,把大街佔成私有空间,本来宽敞的街道,却年复一年的缩小,如今已演变成了芝麻大的巷子。
余保长到了邢寡妇的家时,已有一屋子人在她堂屋内激厉的争吵着,天井里也围满了不少人,邢氏本家与诸葛本家的几位青年人,开始捋袖揎拳,拉开架势。“你不给虎子去看,别怪我诸葛德广翻脸不识人!”诸葛德广吼起来了。
“哟嗬,我邢云是吓大的”邢云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逼视着诸葛德广。“都给我住口——”余保长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人群中间,扫视着周围磨拳擦掌的青年人,接着道:“都逞英雄了,明儿卖征兵都给我去登记,上战场去打日本鬼子做英雄,我余粮才佩服,邻里乡亲间瞎嚷嚷、乱搅浑,成何体统。”余保长的一番批评,顿时让争锋相对的两方人都蔫了。这时诸葛有余从邢寡妇的堂屋内跑出来,脸上挂着几道血印子,那是刚才跟邢寡妇的大儿子邢天推拉时,被邢天的指甲划伤的。诸葛有余在余保长面前哭声呼啦:“五爷啊——您来得正好,邢云一扁担把虎子打昏在地,现在我教他把虎子驮到何先生那里看一下,您说个为过分?”
“咎由自取,虎子是你的侄子,你还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你身为长辈却不想平息风波,带一帮本家来,怎么?想闹事呀——”余粮一脸的严肃,望着诸葛有余说道。
“不敢不敢,广儿,把虎子背走。”诸葛有余生怕余保长发火,敢紧招呼着儿子,说完又涎着笑脸蹭到余保长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余粮盯着诸葛有余,道:“磨磨蹭蹭做什么,有话直说,有屁快放!”
“这个...那医药费用...”诸葛有余惴惴不安望着余保长。“先欠在那里,等虎子醒了我还有话说!”余粮道。
“慢着,把人打伤了,就这样走了。”郑仕林从外面的院门边说边进来,身后紧跟着两个背枪的家丁。诸葛家族的人员一见救兵到了,又开始叫嚣起来。郑仕林是诸葛家族的一个女婿,按辈份称诸葛有余为叔丈人,女婿抵半子,看到叔伯舅子被人打了,岂能袖手旁观,其实郑仕林心中有个小九九,他早已盯上邢天的漂亮老婆了,现在邢云闯的祸,由他哥哥来背,这次先给邢天一家来个下马威,等到他媳妇来求情时,还怕钓不到这条美人鱼,嘿嘿!
“郑大公子,依你的高见呢?”余粮见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冷笑道。郑仕林的半个身子倚在院门上,不紧不慢地点燃一根骆驼牌高级纸烟,旁若无人道:“把打伤虎子的人带到分驻所,让警察来处理!”余保长未理会郭仕林,而是转头对着诸葛有余道:“有余,你说吶?”
“这个...”诸葛有余吱吱唔唔不敢表态了。
“二伯!虎子被打成这样,您今天不替虎子把这口恶气出了,怎对得起您九泉之下的大哥呢?”郑仕林说完招呼身旁的两个家丁:“把邢天弟兄俩个绑了——”
“谁敢——”堂屋内的邢寡妇一声大喝,像母狮一样跳出大门,右手紧紧地抡着一把菜刀,双眼燃烧着怒火,逼视着郑仕林,诸葛本家人一见邢寡妇豁出命的样子,都吓得倒退了好几步。郑府的两个家丁见邢寡妇虎视眈眈地瞪着郑少爷,慌得连忙哗啦啦地拉开枪栓,一齐对准邢寡妇的心口。
余粮嘿嘿地冷笑几声,道:“好威风,真的好威风,前几天梁垛子的土匪到庄上打劫,不知道贵府的家丁们去哪儿了。”余粮此言一出,把郑仕林弄得十分尴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前几天梁垛子的土匪来景明村打劫,郑府破了点财不说,更令郑氏家族羞愤的是,土匪也抢了郑仕林的小姑姑一家,几个土匪不仅摸了他的小姑姑,还把他小姑姑的儿媳妇摁倒在草垛里……。
当时郑府的家丁有七八个,眼睁睁地看着梁垛子的三四个土匪胡作所为,手中的枪杆形同摆设。这种奇辱大耻是郑仕林心中的一根刺,余粮的话恰恰又拨动了这根刺,郑仕林恼羞成怒,矛头直指余保长:“余老五,你不要仗着有个当排长的儿子,就想一手遮天...”
“大少爷!是连长。”家丁小乙低声提醒道。
郑仕林愠怒地瞪了小乙一眼,大声嚷嚷着:“就是连长又怎样?我郑家一不欠皇粮,二不空国税,他余家的一个小小的连长,能奈我何。”
“仕林,你给我住嘴——”
这时院门外传来喝叱声,郑得金拄着文明棍,从外面踏进邢寡妇的天井,“爹!”郑仕林怯怯地望着自己的父亲,畏缩着脑袋,低声道。郑得金未理会自己的儿子,而是用文明棍指着两个端枪的家丁,骂道:“混帐东西,把枪放下,在余保长面前,你们竟敢耀武扬威,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郑府家丁遭了老爷的痛骂,连忙放下长枪,重新背在肩上,俩人缩头缩脑都退到郑仕林的身后。
“爹……”郑仕林同父亲使着眼色。郑得金白了儿子一眼,又扭头转向余粮,皮笑肉不笑地拱手道:“余保长,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仕林一向说话鲁莽,老朽替犬子向你陪罪了!”
“三伯客气了,余粮刚才与仕林有些误会,语气稍为重点,还请您原谅!”余粮不紧不慢的说道。
“爹——”郑仕林又凑上前一步。郑得金背朝着郑仕林,缓缓地转过头,瞪了儿子一眼,低喝一声:“不成器的东西,还不快滚回去?”郑仕林虽然在庄上耀武扬威,但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仍然不敢放肆,他狠狠地扫了余保长一眼,扫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