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水波

西晋灭亡后,武威成了浪迹天涯的游子,虽然名义上属于东晋,但实际上先后被四个民族的五个割据政权所控制。这一时期,史称“五凉”。

所谓五凉,分别是:前凉,由汉人张轨建立;后凉,由氐人吕光建立;西凉,由汉人李暠建立;南凉,由鲜卑拓跋氏建立;北凉,由匈奴沮渠氏建立。

这一时期的文化非常辉煌,其统治者敦崇儒学,振兴学校,重视人才,优礼士人,宽松学术环境,还提倡民间讲学和私家著述,五凉文化因此名重一时,影响深远。无论在经学、儒学还是史学方面,均有一时之秀,佛学上更是出现了鸠摩罗什、昙无忏这样的大师,而敦煌莫高窟和天梯山石窟,也始于这一时期,西凉音乐后来传入唐室宫廷同样盛极一时。所以,五凉时期在凉州文化史上,是呈上升态势的,是凉州文化的黄金时期。

而这一时期的石羊河流域,也是历史上最热闹的时候:各种演员粉墨登场,红脸黑脸各呈其妙,刀光剑影无时不有,杀声震天,血光四溢,并不比春秋时代逊色。诸类族帜,也是此降彼升。相对安静的,只有石羊河的流水声。它仍是那么的从容淡定。在它眼中,所有登上舞台的演员,都是它的儿子,无论他们是善是恶,是俊是丑,它都会献上自己甘甜的乳汁。而五凉也以昌盛的文化回报了石羊河母亲。

但五凉的文明程度不同,采取的措施就不同,其生产力也高下不一,兴废不定,虽然有的效果比较好,比如前凉和西凉,但有的也比较差。总的来看,在治水史上,五凉时期是呈降低态势的。

前凉政权的实际建立者是张轨,他是西晋所封的凉州刺史,在凉州建立了割据政权,但出于政治上的考虑,名义上仍臣属晋朝司马氏,对司马氏也很是忠诚。周边地区战乱频发,血流盈池,民不聊生,而前凉在张轨的经营下却富甲西北,安乐无比,百姓和士人于是把凉州当成了避难之所,时人称:“秦川中,血没腕,唯有凉州倚柱观。”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便成群结队地拥向凉州。因为人数过多,旧城无法安居,张轨便在姑臧城西北新设武兴郡,安置难民。之后,张轨之子在姑臧城建了内苑城和灵钧台;再之后,张轨之孙张骏在姑臧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建了四箱城,凉州于是成为丝绸之路的重镇之一。后来,北魏文学家温子升作《凉州乐歌》:“远游武威郡,遥望姑臧城。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唐代岑参也作诗曰:“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这种太平盛世招来了许多文人,为凉州文化注入了新的活力。五凉文化之中,便保留了许多已在中原战火中绝迹的文化,它们后来成为敦煌学的重要组成部分。

西晋灭亡之后,张轨之子张寔维持晋愍帝的年号建兴,直到公元320年,张轨的另一个儿子张茂继位,改年号为永元,至此,前凉彻底成为独立政权。又过了二十多年,公元345年,张轨之孙张骏称“假凉王”,以所在地凉州为国号“凉”,史称前凉。张骏、张重华父子统治时期,前凉极盛,张重华病死后前凉国势大衰,公元376年,最后一任前凉王张天锡投降前秦苻坚,前凉于是灭亡。

关于对石羊河流域的治理,前凉发生过这样一个故事:张骏统治时期,“刑清国富”,但灾荒饥馑时有发生,也就是《晋书·张轨传》所说的“顷年频出,戎马生郊,外有饥羸,内有虚耗”。张骏对这一现象非常重视,于是构思了一个宏伟的设想:再次改造沙漠,扩大耕地。在一次朝会上,他提出这一决定,并和大臣商量如何实施,但大臣索孚却极力反对,其理由是:“凡为治者,动不逆天机,作不破地德。昔后稷之播百谷,不垦磐石,禹决江河,不逆流势。”大概意思是,就算治水是好事,也不能逆天而行。他的话张骏不爱听,于是把他调到伊吾做都尉去了,专门负责当地的屯戍。

西凉李暠也对治水做过贡献,他除了组织大量的军屯之外,还鼓励百姓进行农耕,发展生产。近代出土的反映西凉的诸多壁画之中,农林牧桑,皆兴旺发达,其中便有屯垦放牧的场面。史书遂称李暠“慎刑重农,勤恤民隐”“故年谷颇熟,百姓乐业”。

而最让我们感到欣慰的,是十六国中的北魏,它为凉州制定的发展政策最符合历史潮流——北魏非常重视畜牧业,并在凉州建立了官营牧场。

《资治通鉴·宋纪》记载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北魏欲征服河西,河西王沮渠牧犍便贿赂北魏大臣李顺,想借此阻挡北魏的铁蹄。李顺常到凉州,熟悉凉州情况,但因为收了贿赂,于是编造谎言说:“自温圉水以西至姑臧,地皆枯石,绝无水草”,要是出兵,会人马遭遇干渴之险。大臣崔浩反驳说:“《汉书·地理志》称:‘凉州之畜为天下饶’,若无水草,畜何以蕃?又,汉人终不于无水草之地筑城郭,建郡县也。”魏太武帝认为崔浩说得有道理,便亲率大军,进入河西。果然,随处可见流水青山,牧草丰茂,牛羊遍野。那姑臧城外,更是沟渠四布,泉水流溢。正如魏太武帝在给太子晃的诏书中所说:“姑臧城东西门外涌泉合于城北,其大如河。自余沟渠流入泽中,其间乃无燥地。泽草茂盛,可供大军数年。”(《魏书·世祖纪》)于是,魏太武帝斥责了李顺等人,然后进攻北凉,沮渠牧犍等人投降,北凉灭亡。北魏将所有被俘虏、征服者编为牧户、牧子,课其畜牧,建立官府牧场,命他们常年养马二百多万匹,养骆驼一万多峰,牛羊等杂畜则多得无法计算。

对北魏来说,这一抉择非常重要。公元429年,北魏大军穿越腾格里大沙漠进入河西时,就俘虏了战马一百多万匹,牛羊不计其数,凉州大马使其拥有了当时无敌的骑兵,保证了其他征战的胜利。而北魏在河西开辟官办牧场,顺应自然退耕还牧,石羊河流域的畜牧业得到了很大的发展,成为中原一带的战马供给地,牛羊皮毛的产出量也非常之高。所以,北魏的兴盛,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凉州。

实际上不只北魏,连隋朝在制定有关政策时,也因北魏官办牧场的成功而选择了发展畜牧业。也就是说,隋朝也觉得,在河西与其屯垦,不如“以畜牧为事”,对国家的益处更大。

当然,即使重视畜牧业,也不等于要放弃农耕。公元485年,河西发生了一件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事情:均田制出现。这一年,北魏孝文帝进行了一项开创性的改革:凡男子十五成丁之后,政府便授以不栽树的露田四十亩,女子授以二十亩。因有休耕期,两年轮休(二圃制)者按规定的两倍授以,即男子八十亩,女子四十亩;三年轮休(三圃制)者按规定的三倍授以,即男子一百二十亩,女子六十亩。同时,政府还另外授以男子桑田二十亩,要求其种植桑树五十棵、枣树五十棵及榆树三棵。这一制度一直沿用到唐朝中叶,因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土地国有制受到破坏,均田制失去了重要的基础,唐德宗在建中元年(780年)废止均田制,实行两税法。

据统计,西晋时人口只有十五万左右,到了公元439年已达一百五十万,北魏灭北凉时,仅姑臧城内人口,就达到二十多万。究其原因,就是五凉和北魏时期重视水利,石羊河流域的农牧业得到了空前发展,老百姓的生活变得更好了,于是人口增长就特别快。

可见,顺应自然者,总会得到石羊河水赋予的更多利益;而破坏生态环境逆天而行者,则必有灾难。

你想想看,北魏统治者早在一千多年前,就知道退耕还林有多重要,而我们在五六十年代,竟然大开所谓荒地,破坏草场,砍伐树木,将诸多草场摧残成撂荒之地。这对河西有什么好处?又能让我们得到哪些利益?不过是为沙尘暴增加一点“营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