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杨莹莹彻底恐慌了,彻底失眠了。她似木头般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失神的双眼一霎不霎盯着天花板。泪流满脸,哀痛不已,忧思隐隐,顾虑重重。一会儿想想可亲可敬、阴阳两隔的妈妈,却从此再也无法相见了。一会儿想想顽劣反叛、不服管教的妹妹,也不知跑去哪疯了。一会儿想想自己无端遭人欺辱、身处可怜可怕境地,今后却该怎么办?又如何摆脱那卑鄙无耻的戚少华?孤苦伶仃的自己能摆脱他的魔爪吗?能逃过他的惨害吗?如此一遍遍反反复复地想,一次次万万千千地思,直痛得她柔肠寸断,肝胆欲裂,越发恼恨起自己的爸爸来。不是吗?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一切都是由他横生。要不不是他像空气一样神秘蒸发,妈妈又怎么会含恨去世?妹妹又如何敢离家出走?又有谁敢来骚扰欺负自己?想到伤痛悲苦处,她不由绝望透顶,万念俱灰,蒙起被子哀哀哭泣起来。泪水更像决堤的洪水,哗啦啦一发不可收拾……
喔喔喔……公鸡啼明,天光大亮。早起的鸟儿歌喉宛转,灿烂的阳光绚丽多彩,在房间洒下一片金黄。
一刻未曾合眼杨莹莹免强坐直身子,准备穿衣起床。只是衣服还没拿起,便觉双眼阵阵发黑,沉重的脑袋嗡嗡作响,浑身上下软绵绵一丝力气也没有。她心里一痛,索性一头栽倒在床,一动不动静静趴着,就像没有知觉的植物人似的……一直捱到下午四五点钟,杨莹莹才稍微感觉舒服了一点,于是努力支撑着身子爬起床来。病怏怏洗脸刷牙,生火做饭,忙碌一通后,才猛然间发现身边少了些什么。用失神的双眼四下一看,再低下头细细一想,这才明白是朝夕相处的阿丽不见了。于是饭也来不及吃,扔下碗筷慌慌张张跑出去寻找……
长呼短唤温言相劝召唤一番,不见阿丽回应,街头村尾地角田间搜找一遍,不见阿丽的踪影。杨莹莹吓坏了,急慌了,眼泪忍不住扑簌簌落了下来。这可怎么办哪?唯一可以解闷,唯一可以逗乐的伙伴,就这样不明不白丢失了,以后该怎么过呢?以后该怎么打发那无聊时光呢?不是更孤独,更寂寞了吗?她继续大声呼叫着,不停深一脚浅一脚地四下寻找着……
直至一路来到田野,来到那条小河边,已是明月当空,星光灿烂的夜晚了。她也毫不在意,也会无惧色,不罢不休生要见鹅,死要见毛,哪怕寻找到天亮。不过后来还真被她看到了鹅毛,满油坊散乱不堪,令人伤心欲绝的鹅毛。
于是沿河溯流而上,不期然遇见了破油坊栖身的许文龙。眼看着那高大健壮却又带点憨气傻气的陌生大哥哥,杨莹莹一颗孤寂害怕的心禁不住涌起一阵莫名的颤动,莫名的惊慌,莫名的亲切和莫名的安宁。只是后来看见自己心爱的大白鹅已被烤熟,还生生撕去一条腿时,又顿时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处来,瞬间对那阳光帅气哥哥好感全无,厌意顿生,勃勃怒火填满胸膛,大喊大叫扑上就打……
打了好久,杨莹莹才发现那个大哥哥一昧面红耳赤、羞惭当难傻站着。既不躲闪,更不反抗。不由芳心一软,又原谅了他。之后通过一番交谈,才知道他是外来打工的山里娃,不禁又被他顽强毅力所折服,为他艰难处境而伤感……如此一问一答聊了好久,她方才怀着一颗复杂忧伤的心依依而去。
回去之后又是一夜难眠,眼前老是浮现那个让自己既恼火又倍感亲切的大哥哥,老是出现他英俊的面庞,强壮的身体,诚恳的态度和迷人的微笑。挥也挥不去,赶也赶不走。这让她越发感到懊恼万分,后悔不迭。当时就该多打他几下,而且是狠狠地、用力地打。谁叫他让自己心神不宁吗?谁叫他让自己烦闷不安呢?
其实话又说回来,杨莹莹的这种复杂心情,只不过是青春少女的一种朦胧情感,更是一个孤苦伶仃孩子寻求依靠、寻求保护的本能渴望,不能说她早恋!
如此折腾一夜一天,再经过一番激烈思想斗争,杨莹莹最终还是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晚饭,怀着一颗激动不安的心一步一挪往破油坊走去……
再说被杨莹莹以死逼走的恶少戚少华,当晚回家后便像疯狗般嗷嗷乱窜一通,对姘居女人发一顿无名火,骨嘟骨嘟狂灌一瓶白酒,连夜召来手下混混,鬼鬼祟祟躲进房间密谋起来……
五天后的一个夜晚,杨莹莹精心打扮一番后,便又提上一袋饭菜去找许文龙聊天。不想围墙门一开,门外立刻涌进一伙流里流气的小马仔,凶霸霸一言不发把她团团围在中间……
杨莹莹一见之下顿时吓魂飞魄散,腿脚发软,惊恐万状看着那些如狼似虎的恶棍,颤抖着身子尖声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
这时,门外的戚少华才背着慢吞吞踱到她面前,摆着头得意洋洋回答道:“你认为呢?我的小宝贝,你认为我来找你会做什么?”
看到有恃无恐大模大样的戚少华,杨莹莹什么都明白了。看来今晚是凶多吉少、厄运难逃了。她看了看手上的饭菜,伤心而痛苦地叹了口气,转身一声不响走进客厅。
众马仔阴沉着脸急步相随,紧盯着她一刻也不放松。他们事先早已得到指示,必须严密监视杨莹莹一切举动,以防她故技重施,坏了好事。
杨莹莹把装着饭菜的袋子放在茶几上,用平静而淡然的口吻说道:“戚少华,能够认识你这种人,真的算我倒了霉瞎了眼,鬼迷了心窍太天真。说吧,你想怎么样?”她知道自己始终都得面对这个无耻恶棍,迟早都要和他做一番了断,所以心里反而变得坦然轻松多了。
戚少华急忙换上一种口气,摆着手虚情假意回答道:“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呢?莹莹,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见了你之后,我是无时不刻在想着你……”
“算了吧,就你这种卑鄙下流的伪君子!”杨莹莹打断他的话头,别过脸冷冷回敬道。
戚少华涎着脸笑了笑,继续厚颜无耻说道:“莹莹,你就快别这样吧。为了你,我可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香,整日里神魂颠倒像要疯了似的,难道你就不能理解我的心吗?”
“我当然能理解你的心!”
“真的吗?是真的吗?这太好了!谢谢,谢谢你,我最亲最爱的莹莹宝贝!”戚少华一听,忍不住心花怒放,乐而忘形,紫涨如猪肝的脸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同时心里不觉自鸣得意起来:女人嘛,就是这样不识好歹。不给点厉害她瞧瞧,还真会把尾巴翘上天了!
“我理解你的狼子野心,我理解你的蛇蝎心肠,我更理解你的下作手段!”杨莹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瞪着戚少华一字一顿回答道。
“什么?你说什么?”戚少华的脸一下子气歪了,眼睛鼻子统统变了形,盛怒之下举手便欲打她。不过转念一想,却又忍不住开心起来。管她说什么?不过是逞口舌之利罢了,只要今晚能能把她弄到手,到时看我怎么整治她?怎么修理她?看她还会不会如此嚣张狂妄?
杨莹莹豁出去一切,索性仰起头挺起胸,目光冷冷注视着脸色阴晴不定的戚少华。
戚少华笑了笑,慢慢把手放了下来。旁若无人坐在沙发上,悠悠然翘起二郎腿,摆出一副无赖嘴脸说道:“无论如何,总而言之,今晚你自己看着办吧。是乖乖跟我走呢?还是让兄弟们绑着你走?当然直接在你家也行,一切随你高兴!”
杨莹莹一听,顿时吓得魂飞开外面无人色,惊慌骇怕中差点跌倒在地。不过害怕归害怕,面临的难题还得靠自己独力解决。而那天晚上的办法显然行不通,水果刀远在客厅餐桌上,那班流氓更是虎视眈眈监视着自己一举一动,估计还没起身就会被他们一拥而上按倒在地。
“怎么办?怎么办……”她恐慌而又焦急地绞着双手,心里不停问着自己。
戚少华点支香烟叼在嘴中,悠悠然滋有味地吸着,不时斜眼看看杏眼含愁俏脸生忧的杨莹莹,模样儿就像恶狼看着无路可逃的羔羊。惬意极了,舒坦极了。迷人尤物即将躺进怀抱,听任自己为所欲为,肆意玩弄,那还不是快乐似神仙一件事?逍遥赛天堂一件事?他妈的,想一想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适受用之感。
想到得意处,戚少华忍不住嘿嘿奸笑几声,嘴吐烟圈,悠闲自得地说道:“我是个文明人,我更是个谦谦君子,我也不想过分逼迫于你。现在最后给你十分钟考虑时间,何去何从你自己看着办吧!”
杨莹莹狠狠瞪了戚少华一眼,冷着脸别转身子,伤心欲绝看着妈妈遗像,嘴里默默祈祷着她在天之灵的护佑,心里紧张思寻脱身之计……
钟摆嘀哒嘀哒不停跳跃,时间唰啦唰啦飞快流逝……
杨莹莹殆精竭神、想破脑壳,却丝毫找不到一条行之有效的解救方法。难道真的就这样束手就擒、乖乖就范吗?难道真的就这样任他凌辱、任他糟蹋吗?看着戚少华那扭曲变形的丑恶嘴脸,那武大郎般三寸板丁身材,她禁不住肠胃翻涌,心胸窒息,像吞了只苍蝇般直想呕吐,再比较一下油坊里那大哥哥威武洒脱的相貌,玉树临风般的英姿,内心又油然而生一阵阵柔情蜜意……
“不,决不能让那恶棍阴谋得逞,决不让那禽兽玷污自己神圣身体!”杨莹莹心中呐喊着,抗争着。这一刻,她抱定必死之心,誓要以死来捍卫自己圣洁之身,以死来维护自己神圣尊严。反正自己也活累了、活烦了,这个世界再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与其天天受那恶棍骚扰、折磨、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还不如一了百了,就此结束那伤痛不堪的一生。但即便死,也要死得清清白白,也要死得干干净净。唯一感到遗憾的是,那个栖身油坊、让自己莫名牵挂的大哥哥却从此再也见不到了。
杨莹莹看着茶几上的饭菜,仿佛看到了那恼人哥哥浅浅微笑,深邃眼眸……
“如果死之前能够再看到他一眼,该有多好!”杨莹莹暗暗思忖道,一会儿看看桌上的饭菜,一会儿看洞开的大门。蓦地,她的目光牢牢钉在大门边的鞋架上……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戚少华轻轻弹掉手中烟头,快活之极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背着手怡然自得在客厅里踱来踱去。
“好吧,我……我跟你走!”杨莹莹主意已定,点着头平静而淡然回答道。
“这不什么事都没有吗?早也应该这样想啊!”戚少华乐而忘形,眯着眼兴奋之极地搓着一双肥猪猪手。
一众马仔也都松了口气,陆陆续续伸胳膊蹬腿,活动着僵硬酸麻的手脚。看来倔强难驯的杨莹莹同样让他们紧张,同样让他们担心,而且紧张担心得够呛!
“不过,”杨莹莹话锋一转,目光冷冷瞪着戚少华,语气坚定不容置否地说道,“在跟你走之前,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说吧说吧,只要是合理的、正当的,别说一条两条,就是十条百条一千条,我都会尽量满足于你!”戚少华见杨莹莹终于服软,立时大大方方挥了挥手,痛痛快快应承下来。
“我有个朋友到现在还饿着肚子,”杨莹莹指了指桌茶的饭菜说,“我得尽快去给他送饭菜。刚才我就想去送的,没想到被你们拦住了。”
“你朋友?你有朋友吗?她是谁?她在哪?”戚少华奸诈似鬼、滑溜多疑,睁着一双猪眼警惕地问道。好事在即,他可不想节外生枝再遇到什么麻烦。
“他叫阿丽,就在村外那个破油坊里。”
“阿丽?油坊?”戚少华疑惑地自语道。
“没关系啦华哥,那个油坊就在村子西边不远。”边上一个马仔闻听,立刻色迷迷说道,“大伙儿赶紧走吧,那里有个阿丽在等着我们呢,说不定也是个小美人小乖乖呢。”
其它马仔一听,顿时心花怒放附和着:“是呀是呀,没关系的,华哥……”
“好吧。”戚少华犹豫一会儿,终于勉强答应道。
杨莹莹松了一口气,指着鞋说道:“我得先换双鞋,换完就走。”
看到杨莹莹态度大变,不再寻死觅活反抗。众马仔都以为她吓怕了,服软了。人人放松警惕懈怠下来,兴致勃勃议论着即将见面的阿丽。戚少华也掏出香烟,舒舒服服吞云吐雾,心满意足哼着歌儿,一副十拿九稳、胜券在握的样子。是呀,不就多加一个女孩嘛,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说不定还能顺便给弟兄们打打“牙祭”呢!
杨莹莹慢慢走到鞋架旁,低下头拿起一双小皮鞋,换上后一圈一圈绕起鞋带来。绕着绕着趁小马仔一不留神,飞快抓起鞋架底下一把锋利剪刀,神不知鬼不觉掖在腰带上,用衣服紧紧裹住。那剪刀是她前几天遗忘在那里的,用来剪一条久解不开的鞋带。
换完鞋,提上饭菜,锁好大门,杨莹莹便在那些马仔前呼后拥下,怀着异常平静的心情走向破油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