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应试不第不动心

“格”竹子累出病来

已经成家的王守仁安分了许多。小夫妻俩恩恩爱爱,婚姻生活和谐而美满。诸介庵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可能是为了早点儿抱上外孙,他把女婿留在了南昌,并在江西布政使司为王守仁安排了一份差事。于是,王守仁在这里开始了自己的职业生涯,一干就是一年多。

工作之余,王守仁会找些事情打发时间。作为书圣的后人,王守仁对书法艺术有着与生俱来的灵感和发自内心的热爱。据说因为王守仁太喜欢写字,连带南昌府的纸都涨价了。

王守仁苦练书法取得了很大进步,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他的书法作品以行草为主,将心学融入书法。他曾这样说过自己学习书法的过程:“吾始学书,对摹古帖,止得字形。后举笔不轻落纸,凝思静虑,拟形于心,久之始通其法。既后读明道先生(即北宋理学家程颢)书曰:‘吾作字甚敬,非是要字好,只此是学。’既非要字好,又何学也?乃知古人随时随事只在心上学,此心精明,字好亦在其中矣。”这就强调了“心”在学书法中的作用,只有用心揣摩古帖的神韵,才能“通其法”。

王守仁的书法方正清劲、自由散逸、风格独特,在明代书法史上占有重要一席,只是被他突出的哲学成就所掩盖,没能彰显于世。对王守仁的书法,徐渭有这样的评价:“王羲之以书掩其人,王守仁以人掩其书。”意思是说,书圣王羲之的书法太有名气了,以至于让世人忽略了他其他方面的才华;而王守仁在其他方面太成功了,让世人忽略了他在书法上的造诣。

王守仁的志向是做圣贤,而绝不是当第二个王羲之。王守仁在南昌衙门待了一年半以后,经岳父大人再三考虑,才同意他带着妻子返回北京。

路过上饶时,王守仁听说著名理学大师娄谅住在此地,便带着妻子一同去拜访。

娄谅,字克贞,别号一斋,江西广信上饶人,明代著名理学家。他年轻时是一位豪迈之士,不屑于世物,一心立志成圣,曾经遍访名师。他对时下流行的学问很是不屑,说:“大家所说的都是举子学,并非是身心的学问。”

后来,娄谅听说著名理学家吴与弼在抚州崇仁乡居,便从上饶赶往崇仁,投在吴与弼的门下。吴与弼的学术思想影响较大,弟子众多,形成了“崇仁学派”。吴与弼非常赏识娄谅,把平生所学全部教给了他。几年后,娄谅因病回到上饶的家中。他的知名度在上饶越来越高,地方官员对他也很敬重,常常带着幕僚前来拜访。但他平时不与官府过多交往,把更多的时间用于做学问,翻阅群书常常到深夜,不曾有丝毫懈怠。

王守仁偕妻子前来拜访的时候,娄谅正在给弟子们讲课,足有几百人。这时,娄谅已经是六十八岁高龄的大学者了。老先生丝毫不保留,把自己做学问的心得传授给了王守仁。

这个时候的王守仁虽然也读了朱熹的很多书,却并未深究彻悟。他来向娄谅请教朱熹理学,实际上还是想得到如何成为圣贤的答案。

他问娄谅:“如何做圣贤?”娄谅自信满满地回答:“圣人必可学而至。”

这是真的吗?!王守仁差点叫出声来。这正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这句话点破了王守仁内心的向往,所以深深打动了王守仁。这句话他一生也没有忘记,后来还说给无数人听,点燃了无数人的热情与梦想。

他问:“为万世开太平是不是通往圣贤之路的捷径?”

娄谅摇头,说:“绝对不是。你说的为万世开太平是‘外王’,只有先‘内圣’才能‘外王’。”

王守仁再问:“怎样拥有‘内圣’呢?”娄谅一字一顿地回答:“格物致知。”

格物,是指探究事物规律的意思。宋儒认为“天下之物,莫不有理”:任何事物之所以呈现这个状态,是因为其内部有“理”,也就是有自身规律。只有格物,才能明“理”。明白一切事物的道理,就能成为圣人。

娄谅的教导让王守仁豁然开朗,仿佛黑暗中照进一缕光,让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成为圣贤的进阶之路。

王守仁表示谨遵娄谅教诲。娄谅告诉他,人生态度不可苟且,要绝对真诚严肃。

娄谅教导王守仁说:“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既有王者,也自当有闻名于世的圣贤。圣贤并非出自天命,只要一个人肯用心,下苦功格物致知,就能达圣贤境界。

这是王守仁在娄谅那里学到的最有价值的一句话,坚定了他致力于成为圣人的信念。后世认为,即使娄谅不是开启王守仁心学研究道路的人,也对王守仁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据说,娄谅有个小女儿,南昌宁王朱觐钧素来仰慕娄谅大名,托人说媒,为自己的儿子朱宸濠订立了婚约。结果,明珠暗投,玉石俱焚,后来的事让王守仁深为感叹。不过这已是后话了。

明弘治三年(1490年),王守仁的祖父王伦去世。

那位给了王守仁自由开放、活泼生动的童年的老人去了,留下祖母岑氏孤独地守着偌大的宅院和一片竹林。亲人的去世让王守仁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以后的日子里,他时常回想起祖父的音容笑貌。

司马迁说过,人总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王守仁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仿佛知道了自己今生今世的使命与担当,那就是成为智慧与品德都超越凡俗的圣贤。

在为祖父守孝的那段时间里,王守仁每天的生活除了吃睡,就是学习,常常读书到深夜。通过勤奋学习,王守仁懂得了不少道理,在待人接物方面模仿圣人“端坐省言”,不再放纵自己,开始体悟理学家的身心修养功夫。

在读书迎考期间,王守仁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朱熹的《四书集注》是科举考试的指定教材,他的思想被官方和民间一致推崇为经典。王守仁既然立下了当圣贤的愿望,自然要读通悟透朱熹的学说。

王守仁记得《大学》中提到“格物致知”,书中认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都以“格物致知”为前提。南宋理学大家朱熹论述了“格物致知”的思想,指出“格物致知”既在求真,也在求善。“格物”不仅能获得外部事物的知识,自身道德体认也会得到践履。知识愈多,心中之知就愈加明了。在朱熹的《近思录》中,王守仁看到一句话,意思为:众物必有表里精粗,连一草一木都蕴含着至理。仔细品味一番后,王守仁似有所悟。因为娄谅也告诉过他,一草一木都有道理,必须要去格出来。

王守仁立志要当圣人,就要把“格物致知”搞明白。既然朱熹都这么说了,那就格吧。该格什么呢?爷爷在自家后园种了很多竹子。在中国人的心目中,竹子不仅仅是一种植物,更是一种文化的象征。爷爷王伦生前特别喜欢竹子,他不仅自称“竹轩翁”,还在自己的屋前屋后种满了竹子。王守仁决定那就从格竹子开始。

王守仁特意邀请了一个姓钱的朋友和他一起格竹子。每天两个人早早起床,吃过了早饭,就坐在院中的竹林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竹子。在年轻的王守仁看来,透过竹子,将会看到整个世界,参透了竹子的变化玄机,也就掌握了宇宙万物的变化规律。

他们坐在竹林里,眼睛紧盯着竹子,竭尽全力想格明白其中蕴含的道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天、两天……他们忘记了吃饭,忘记了喝水,忘记了周遭的一切,眼中只有竹子。结果到第三天,钱姓朋友就挺不住了,开始打退堂鼓,内心开始质疑这种格法有何意义。

只剩下王守仁一个人坚持格竹。王守仁是有圣贤情结的人,认为自己一定能坚持下去。但他到了第七天也开始头晕眼花,觉得身体越来越沉重,视力越来越模糊,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越来越混乱……他因劳累过度病倒了。

病了倒不算什么,最关键的问题是他格竹失败,完全没有悟出竹子和天地万物的道理。这就意味着他在成圣之路上遇到了重大挫折。

王守仁以竹子为格物之题,整整思考了七天,史称“阳明格竹”。

其实,程朱的格物致知,强调一草一木都有存在之理,多观察多思考,这样才能化繁为简,融会贯通。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王守仁却想通过格竹一蹴而就,领悟万物之理,这自然是不可能实现的。但王守仁却因此对朱熹学说产生了怀疑——至少朱熹的“格物致知”之说,并不是通向圣人之境的大道,而且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

朱熹的学说可能是错的!这种想法在当时无疑是离经叛道的。连朱熹的学说都敢质疑,那么世间就没有什么是不能怀疑的了。但王守仁还是产生了怀疑,所谓的经典在他眼中不再完美无缺。他陷入苦恼之中,从前对朱熹的狂热瞬间全无,转为了一种没有根由的绝望。

不过,没有王守仁格竹的失败,可能就很难有后面的龙场顿悟。

“世人以不得第为耻,我以不得第动心为耻”

明弘治三年(1490年),王华让王守仁多看经义和八股,以应科举考试。于是,王守仁白天跟着大伙儿一块儿上课,晚上搜集诸子百家的经书,广泛浏览,常常看书到深夜,有时家人都已一觉醒来,却见王守仁仍秉烛夜读。王守仁刻苦勤奋之下的长足进步使别的子弟望尘莫及。

王家子弟时常切磋交流,众人见王守仁文字功底一日千里,大惊道:“你的注意力已放到应试科举之外了,我们都不如你呀!”可见王守仁读书之广博,并不只苦读应试必考的那几本书。

王守仁二十一岁时,在浙江参加了乡试。

乡试过后,王守仁又去京师参加会试,却因思想太过新颖,与程朱理学格格不入而名落孙山。王华的同僚早就听说了王守仁的各种逸事,见他落榜,都来鼓励他。

时任礼部侍郎的李东阳也来看望王守仁。他是当时的诗坛领袖、“茶陵派”鼻祖,还是一位有名的书法家。李东阳早已听闻守仁之才名,于是他笑着说:“伯安,你此科落第是才气未舒所致。下科你必当中个状元。那你就试着作个《来科状元赋》吧。”

李东阳这么说不过是想帮受挫的王守仁找回信心,众人也没当真。谁知王守仁提笔就写,文思泉涌,倚马可待。众人惊愕之余拿来一看,但见其旁征博引、纵横捭阖,纷纷叹服,连呼“天才”。有人不服气,暗地里议论:“这小子仗着有才如此狂妄,将来要是发达了,哪还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事后王守仁也颇为自己的狂傲而悔恨。不过,他并没有灰心失望,又继续准备。过了三年,王守仁又进了考场。可惜这次老天爷仍未垂青这位勤奋的才子,落榜的厄运又一次降临在了王守仁身上。要是一般人,早该受不了这沉重地打击了。

对于王守仁来说,考进士做大官只是世俗要求下的一种谋生职业,尽人事、听天命就行了。探索成圣的道路、参悟人世间的哲理才是他奋斗一生的事业。正所谓:志大而襟宽。因此,当周围落第的同学哭天抢地、寻死觅活时,王守仁却淡定地说道:“世以不得第为耻,我以不得第动心为耻。”他认为落榜并没有什么可耻的,因落榜而自暴自弃才是可耻的呢!

但落榜就是落榜,说什么也没用。后来,王守仁回到老家组织了一个龙泉山诗社。王守仁的龙泉山诗社社员们的主要活动无非是吟诗作赋,相互品评,偶尔游山玩水,下棋对弈,一派名士生活。王守仁与魏瀚等诗社成员同游龙泉山时,留下了许多唱和诗。其中有一首:

我爱龙泉山,山僧颇疏野。尽日坐井栏,有时卧松下。

一夕别云山,三年走车马。愧杀岩下泉,朝夕自清泻。

在山清水秀的环境里吟诗作赋的生活陶冶了王守仁的心性,让他能够坦然面对生活的得意和失意,以诗言志,抒发苦闷,佳句迭出。比如:

三月开元两度来,寺僧倦客门未开。

山灵似嫌俗士驾,溪风拦路吹人回。

君不见富贵中人如中酒,折腰解酲须五斗?

未妨适意山水间,浮名于我亦何有!

不过,这种消极归隐的念头只存在了很短的时间就被打消了,在诗社后期,王守仁写给诗友陈宗鲁的诗中,他积极追求内圣外王的心意再次显露:

学诗须学古,脱俗去陈言。譬如千丈木,勿为藤蔓缠。

又如昆仑派,一泄成大川。人言古今异,此语皆虚传。

吾苟得其意,今古何异焉?子才良可进,望汝成圣贤。

学文乃余事,聊云子所偏。

诗中先申明了明代前七子的文学复古主张,然后又转到成圣的话题上来。他在诗中明确表示了“望汝成圣贤”“学文乃余事”的志向。

弘治十年(1497年)五月,鞑靼达延汗进攻京师东北的潮河川,继而又攻大同。边报紧急,京师震动,举朝仓皇,推择将才,竟一时没有敢于应征的人。

王守仁听说后叹道:“武举之设,仅得骑射击刺之士,而不收韬略统驭之才。平时不讲将略,想仓促之间获得将才,难哪!”

这一年,王守仁年已二十六岁,回到了京师。王守仁开始用心钻研兵法,四处寻觅兵书,无一不精心研读。

他认真研读和批注过《武经七书》,比较看重的是《司马法》,认为它几乎就是儒家用兵的系统总结。他也点评称:“兵者,国之大事,关系到民族存亡,国家兴衰,不以正义统率必成凶器。”他评价《吴子》时,将孙武和吴起的兵法思想进行了对比。杀妻求将的吴起极其渴望出人头地,却一生命运坎坷。性格决定了其带兵打仗追求实用的特点,包括他爱兵如子,亲自为生疮的士兵以口吸脓。《史记》就通过士兵母亲的话暗指吴起收买人心。所以《吴子》的价值正在于其极端务实,通篇只讲“山谷中应该怎么布兵,森林里应该怎么行军”。

王守仁对于《孙子兵法》的批注最为精细,这本书对他后来的军事行动有深刻影响。在王守仁看来,“运用之妙,存乎于心”。兵者就是用来以暴制暴的利器,在手段使用上自有兵不厌诈的道理,对付奸诈暴戾者不必过于仁慈。

王守仁如此钻研兵法,显然是希望将来能够像马援、王越那样在沙场建功。

在工部与刑部打工的日子

明孝宗弘治十二年(1499年),大明朝廷按照惯例举行了三年一次的会试和殿试。

此次会试,由已升任大学士的李东阳与翰林学士程敏政主考。王守仁参加了这次会试,不料会试期间却出现了一桩意外:户科给事中华昶捕风捉影,竟上书指责程敏政事先将考题出卖给了江阴举人徐经和苏州举人唐寅(就是那位“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唐伯虎),由此掀起一场轩然大波。结果双方各被打了五十大板,程敏政被勒令致仕还家,华昶则被降调南京太仆寺任主簿。最倒霉的是徐、唐二人,他们在赎免徒刑后,又黜充吏役,最后被终生禁考。这就是弘治年间闹得沸沸扬扬,至今仍然扑朔迷离的“会试泄题案”。

但王守仁这次科考却以优异成绩通过了会试。在接下来的殿试中,二十八岁的王守仁终于如愿高中进士,“赐二甲进士出身第七人,观政工部”。二甲第七名相当于全国第十名。

九年光阴,三进考场,王守仁终于进入官场。不过,他未能进翰林院继续深造,而是“观政工部”。“观政”,相当于见习、实习,被打发到了工部实习。工部负责朝廷的土木建设工作,比如都城建设、漕运水利、铁厂织造、屯田铸钱等。工部虽为六部之末,却是一个很实惠、很有油水的部门。

但王守仁志不在此,他可是胸怀圣贤之志的人物,当然不会贪图这点油水。在工部实习不久,朝廷派王守仁前往河南浚县主持建造威宁伯王越的陵墓。

王越可谓是身系大明帝国安危的柱石人物。他曾任兵部尚书,晚年被任命为大同、延绥、甘宁总制,为防范鞑靼侵扰立下卓越功勋。明成化十六年(1480年),王越出击漠北攻击鞑靼,一战功成,跻身明朝名将行列。明弘治十一年(1498年),王越在甘州军营去世,消息传到京师,皇上很哀伤,特命工部为其建造一座堂皇的陵墓,工部就把这件差事交给了王守仁。

这项任务让王守仁觉得很有意义。在当时,文官因为军功而封伯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平定麓川的靖远伯王骥,另一个就是收复河套的威宁伯王越。喜欢兵法的王守仁,对王越也非常崇敬和钦佩。

据史料记载,王守仁二十七岁那年曾梦见过威宁伯王越。当时王守仁在梦中走过一条幽静的小径,来到一间破落的房子里,而王越就披着黝黑的铠甲,一手拿着书本,一手握着宝剑,席地坐在房屋的角落里。

王越对他说:“你这两次都科举不中的家伙实在够倒霉的,告诉你,我就要死了。”王守仁答道:“人总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您若死在边疆的沙场,也算死得其所。”王越笑道:“你倒是明白,我看你我有缘,想将自己的宝剑赠予你,你要吗?”他将腰间宝剑解下来送给了王守仁。在灯光下,王守仁抽出宝剑,只见它在灯下闪着寒光,宝剑上赫然刻着一行字:“威宁伯王越”。

王守仁刚想说话,一急之下却醒了过来。醒来后,王守仁还对别人说:“我应该效仿威宁伯王越‘以斧钺之任,垂功名于竹帛’。”

能为自己的偶像修建墓穴,王守仁当然非常开心。

督造陵墓的过程中,王守仁从不坐轿,而是选择骑马,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像王越一样驰骋沙场。有一次坐骑受惊,王守仁从马上倒栽葱摔下来,摔得吐血,可之后仍然坚持骑马。

兵书不是白读的,阵法也不是白看的,一个整修陵墓的小小工程,也成了王守仁练习指挥调度的大好机会。他见大家的作息安排不太合理,于是他把每十个人或者五个人分为一组,组内人员负有连带责任;还设计出类似现代企业三班倒的工作模式,把手下的民工分为三批,让这些人在同一段时间内,一批干活,一批吃饭休息,一批睡觉,然后三批人按次序进行工作交接。这样一来,就保证了整个工程进程的有序和高效。

他还按照兵书上的布置,组织民工们演练阵法“八阵图”,从中得到了指挥千军万马的快感。王守仁后来说,如果把这些民工带到战场上,那就是一支招之即来、来之能战的精兵。

工程进行得很顺利,王越的家人相当满意,他们对王守仁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就拿出了大笔金银珠宝作为酬谢。王守仁怎么可能要呢?他好说歹说,总算让王越的家人收回了财物。王越的家人觉得不送点东西实在过意不去,于是商量后决定把王越生前佩带的宝剑送给他。

王守仁很惊讶,说:“哎呀,这样贴身的东西怎么忘记埋下去了?”王越家人纷纷说道:“是啊,不如您就收下做个纪念吧!”王守仁接过宝剑一看,相当吃惊,原来宝剑上刻的文字,居然和自己在梦中看到的一模一样。看来,真是威宁伯要把宝剑送给自己,王守仁便收下了这把剑。后来王守仁能文能武,征战沙场所向披靡,冥冥之中似有天助。

明弘治十二年(1499年),一颗彗星从大明都城的天空划过。一时间京城里人心惶惶,认为必有灾祸将至。此时大明王朝的边境也不得安宁,北方鞑靼虏寇频频犯境,大肆抢掠。孝宗皇帝心中十分焦虑,一边祈祷上苍保佑江山社稷,一边急诏朝臣询问良策。

位卑未敢忘忧国。此时身为六品小吏的王守仁洋洋洒洒地写下了《陈言边务疏》,提出了自己的八大主张:

一曰蓄材以备急;二曰舍短以用长;三曰简师以省费;四曰屯田以足食;五曰行法以振威;六曰敷恩以激怒;七曰捐小以全大;八曰严守以乘弊。

王守仁清楚此刻自己人微言轻,但他还是希望八项建议能酌情施行。然而,奏折呈上去却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蔡蓬头”与洞中高僧

第二年,即明弘治十三年(1500年),二十九岁的王守仁在完成督筑威宁伯王越墓后,实习期满,被分配到刑部云南清吏司担任六品主事。

这个岗位不需要他去云南,而是留在京城,主要是审核云南报上来的有关刑案卷宗文书。当时云南是刑事案件多发地区,王守仁感到刑部的工作相当繁重。刑部的官员们不仅要熟悉大明律法,还时常需要面对礼与法、情与理的权衡与考量,而这也正是一个渴望成为圣贤的人所必须通晓的内容。

王守仁开始时还认为自己有了用武之地。一段时间后,他突然感觉到很累,这种累是身心俱疲。官场中人往往会把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搞得极其复杂。在处理公事之外,王守仁还要在官场交际上煞费苦心。他抱怨说,官场中纷扰杂沓,根本就不是自己想做事就能做成的。一份本已证据确凿的案件,递到上级那里,却被打回,原因自然是有人收了案件当事人的贿赂;而有的案件,呈递上去却杳如黄鹤。

在负责提牢时,王守仁有一次去巡视牢狱,发现那些囚犯都以米糠为食,而朝廷拨给囚犯的口粮竟被狱卒私下用来喂猪。王守仁非常愤慨,当即召集狱吏训话:“朝廷有好生之德,即便是囚徒,也拨给米粮布被,使其不致受冻挨饿。囚犯也是人,你们却待其不如猪犬,夺食以喂猪,率兽以吃人,为朝廷招怨,你们是猪犬不如!”

作为一个有抱负有担当的官场新人,王守仁不知道自己做的工作是否有意义,是否还要坚持下去。

明弘治十四年(1501年)的一天,上司派王守仁去南直隶、淮安府,会同当地巡按御史审查囚狱案件。于是,王守仁作为中央刑部特派员上路了。

这是王守仁第一次去淮安。这座名城位于淮河与大运河的交汇处,战略位置十分重要。王守仁到了那里,通过查阅卷宗,提审人犯,走访证人,得知这些重囚大多是秋后问斩的死刑犯。王守仁发现一些死囚十恶不赦,的确该杀,但也有一些是在严刑拷打下被迫认罪的;还有一些早该被处决,因为花了大量钱财买了命,在等待出狱的机会……他认真清理了一批明显有冤情的案件,并予以平反昭雪。

在完成公事之余,他还攀登了九华山。时年三十岁的王守仁从池州出发,曾在五溪行馆停留,题诗于望华亭;至柯村歇息,宿无相寺,还留下了诗篇《夜宿无相寺》:

春宵卧无相,月照五溪花。掬水洗双眼,披云看九华。

岩头金佛国,树杪谪仙家。仿佛闻笙鹤,青天落绛霞。

此次,王守仁在公务闲暇之余,寄情于九华山水。在灵山秀水、佛国烟霞的美景中,他诗兴大发,写下了《九华山赋》与其他二十余首诗篇。他在《九华山赋》中感慨人生如梦,荣华富贵犹如木槿之花,朝荣夕逝。他慨叹自己虽然有几分雄杰之质,也没有被世俗之情所迷惑,但仍一无所获,所以真心羡慕道家神仙超脱尘世的境界。

王守仁到九华山游览消遣,实际上也是因为对官场很多事心生厌倦。“却怀刘项当年事,不及山中一着棋。”那些伟大的光辉事业毫无意义,还不如在深山中下盘棋舒坦。

王守仁自幼就对道家理论充满好奇和莫大兴趣,此时听说九华山有个叫“蔡蓬头”的道士精通道家养生之术,便四处探访求教。

这位蔡蓬头因为长年累月蓬头垢面而得名。他在九华山的山洞里居住多年,精通炼丹术。他常向山下寺庙的和尚要吃的。和尚如果脸色稍有不满,蔡蓬头立即怒目而视,转身就走。和尚急忙追上去道歉赔礼,恭敬地送上热腾腾的饭,这蔡蓬头才原谅和尚。

王守仁一听此人行事,当即叹为奇人,一心想去拜访,当面求教道家精义。道家清修之地,总是在僻静难寻之处,为的就是不会轻易被人打扰。王守仁找了许久,才找到蔡蓬头的居所。

这位道长居所极为简陋。阴暗潮湿的环境里,蔡道长正在打坐,知道王守仁前来拜访也不理睬。王守仁毕恭毕敬地等在一旁,道长却只想尽快把这位不速之客打发走,干脆不理他,打坐之后竟到后面烤火去了。

但是没想到王守仁不仅不离开,反而紧跟在道长身后请教长生之术。蔡蓬头被王守仁黏得实在是没办法了,便说出“尚未”两个字,那意思大概是说时机还没有成熟。王守仁以为蔡蓬头是怕人多嘴杂泄露了天机,便让随从离开,一个人跟着蔡蓬头到了后厅接着拜请。不料,蔡蓬头扔给他的还是那两个字:“尚未。”

王守仁坚持请他讲讲。蔡蓬头忍不住哈哈大笑,说:“虽然你对我这臭烘烘的道士显得谦恭有礼,终究还是一副官相啊!”

王守仁悚然一惊:这蔡蓬头虽是冷嘲热讽,却是一语道破天机。自己热衷于圣贤之道,积极用世,渴望建功立业,这不是红尘中人的“官相”是什么?他虽极力谦虚求教,却总是显出降尊纡贵、礼贤下士的姿态。蔡蓬头这位民间道士对此是十分敏感的,立刻感受到了这种“官相”,马上就避而远之。

王守仁被丢在原地,独自沉默了许久。俗缘未了,何谈仙佛?难道应当彻底放弃自己在世间的所有追求,去做一个世外清修的隐逸之士吗?他还没有想明白这些人生的大关节。

王守仁又打听到九华山的地藏洞住着一位行事举止比蔡蓬头还要奇异的老和尚。王守仁执意前去拜访求教,因为他内心有太多的困惑和迷惘。

这位得道高僧住在悬崖峭壁之上,拿野兽皮当被褥,用树叶做衣服,以松果为食物,不食人间烟火,几乎完全过着原始的生活。王守仁特别喜欢结交这样的奇人异士。于是他一路攀岩走壁,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一个黑黝黝的山洞中找到了这位老和尚。

老和尚当时正在睡觉,不过只是假寐,想试探王守仁的诚意。王守仁懂得老和尚的意思,便在一旁静静地等着。突然,他发现和尚的脚指露在外面,便开始帮和尚揉起脚指来。老和尚觉得来者不是寻常人,便睁开眼睛说:“道路崎岖,你是怎么到这里的?”王守仁说自己一路辛苦爬山而来,想修炼上乘功夫。老和尚很欣赏眼前这个有着一把长胡子的年轻人,两人席地而坐,纵论佛道之义。

谈到儒家之道,老和尚说:“周濂溪、程明道是儒家两个好秀才。”意思是说,王守仁没有出世求仙的命,只需要向儒家周程二人学习。周敦颐(号濂溪)是理学和心学大师,而程明道(程颢)则是心学鼻祖。老和尚是说,圣贤之道在民间,在心学上,希望王守仁能从此入手。

提到朱熹,老和尚说:“朱考亭是个好讲师,可惜未到最上一层。”显然他对朱熹的学说并不认可,这一观点与王守仁不谋而合。于是两人越谈越投机,无奈天色将晚,王守仁只得遗憾告别。

待到第二天,王守仁兴致勃勃地再来拜访时,老和尚却搬走了。失望的王守仁只得在山洞的石壁上留下一首诗,借以表达自己的遗憾之情:

路入岩头别有天,松毛一片自安眠。

高谈已散人何处?古洞荒凉散冷烟。

王守仁带着无法出世修仙的遗憾结束了九华山之旅,踏上了回京之路。那里是软红十丈的俗世,那里也许才有他的未来,背后的山林古刹也许只能让他的心灵偶尔栖居一会儿。歇个脚,打个盹么,然后他又要整整衣襟重新出发。

后来,佛家与道家思想成为王阳明心学的重要来源,却不是心学最终的归宿。

阳明洞之悟:从王守仁到“阳明子”

明弘治十五年(1502年),王守仁完成公差回京。当时的孝宗皇帝较为开明,对于文官的打压控制,远不如以前的天顺和成化时期。这个时候的王守仁又一度痴迷于文学辞章。而与王守仁同龄的李梦阳、何景明等人,正在发起文学改良运动。

李梦阳,字献吉,号空同。他二十一岁中进士后便入朝为官,傲睨当世。他曾经将皇后之父张鹤龄的种种罪状写成奏折,上书皇帝,结果他被打入监牢,险些送命。出狱之后,在街上遇见张鹤龄,愤怒的李梦阳追上去痛骂,还用马鞭打掉了张鹤龄的两颗牙齿。

他凭着一腔热血,经常用文字来针砭时弊,言辞激愤。他曾经写道:“若言世事无颠倒,窃钩者诛窃国侯。”字里行间透露出一股子无处发泄的愤青气息。

与李梦阳一同发起文学改良运动的,还有何景明,这是一位更加狂傲之人。在京城做官时,一次赴宴,何景明竟然让仆人带去了一只便桶。整个宴会席间,他就坐在便桶上读书,不理旁人,以示对时人的不满。

先朝的旧臣和当朝的新进官员在文学上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斗。因为对现实不满,这些新进官员大力提倡复古,他们认为只有复古才能提升士气,革新朝政。

以“前七子”“后七子”为代表的文学复古派,是弘治至隆庆年间最具声势的文学流派。前七子之首李梦阳喊出“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口号。王守仁能与他们一起切磋诗文,足见王守仁文学造诣非同一般。在清代《古文观止》中,明朝文学家中入选文章数量最多的正是王守仁,共有三篇。

所以,李梦阳等人极力邀请王守仁加入这场文学改良运动。可是,王守仁早已看出此举是在用有限的精神,做无益的事情。想要改造现实,只有从改造思想入手,所谓复古不过是流于形式罢了。

有一天,王守仁在反复思考推敲字句时,忽然似有所悟。他猛地扔下笔,说:“我怎么可以把心血和精力浪费到这无用的虚文上?”

这是他内心思想向前跃升的第一个转折点。他悟出圣贤之道并不在于雕琢辞章,做表面文章,而在于悟透世间大道,在于经世致用。因此,他不再以写出一流文章为追求的目标。

弘治十五年(1502年),三十一岁的王守仁迎来了思想信仰的重大转变。

这一年八月,王守仁肺病复发,于是向朝廷上书,乞求归乡养病。获得批准后,他回到家乡余姚。使他经常咯血的肺病直接威胁着他的生命,让他对未来更加没有信心,期望靠修炼打坐渡过难关。而在静修治病的同时,他的心灵之门也悄然开启。

山阴古城风景秀丽,河湖众多,特别适合静修。王守仁在会稽山中找到一片适合修道之地,就是位于会稽山南的一处洞穴——阳明洞。洞里面曲径通幽,饶有趣味。

王守仁就在洞里住了下来,修炼道家的导引术,并给自己起了一个别号:阳明子。他独自在深山之中,“池边一坐即三日”,“醉眠三日不知还”。他在会稽山留下很多诗句,比如“池边一坐即三日,忽见岩头碧树红”。

《寻春》诗曰:

十里湖光放小舟,漫寻春事及西畴。

江鸥意到忽飞去,野老情深只自留。

白暮草香含雨气,九峰晴色散溪流。

吾侪是处皆行乐,何必兰亭说旧游。

王守仁那颗玲珑透彻、脱俗超尘的心跳跃于空灵优美的诗章之中。而《山中立秋日偶书》则是一番云水风度:

风吹蝉声乱,林卧惊新秋。山池静澄碧,暑气亦已收。

青峰出白云,突兀成琼楼。袒裼坐溪石,对之心悠悠。

倏忽无定态,变化不可求。浩然发长啸,忽起双白鸥。

诗中展示了王守仁洒脱澄明的情怀。他一度沉醉在这种生活方式中,神超形越,远离红尘。他弃绝了一切俗念,心灵在融通无碍的世界中御风而行。

后来据他的弟子描述,王守仁修炼导引术几个月之后,甚至有了一些预知未来之类的超自然能力。有一天,王守仁正在洞中打坐,突然把书童叫了过去,说:“有四位相公来拜访,你们可往五云门迎之。”书童来到五云门静候,果见王文辕、许璋等四人前来拜访,此四人都是王守仁的好友。书童将受王守仁差遣,特意前来相迎一事告知四人,四人都感到诧异。见到王守仁之后,他们问他:“你怎么能预知我们要来?”王守仁笑着说:“只是心清而已。”

王守仁越谦虚,四位客人就越发佩服。自然,他们也把这次经历讲给了更多人听。很快在绍兴城内,越来越多的人慕名前来拜访王守仁,询问各种问题。

其实,王守仁此时只想追求心灵的平静,希望自己能达到佛教中“无相无想”超越世间一切羁绊的境界,但他心中仍有一份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的牵挂。他的祖母岑太夫人已经八十多岁了,一直对他疼爱有加,父亲对他有养育之恩。他放不下这份亲情,他们都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难道真的要永远离开他们,隐身大山,埋头修炼?这样即使能够长生不老,又有多大价值呢?

一方面是远离红尘,成仙成佛;一方面是父母深恩,人间亲情,到底如何做个了断?就在他天人交战、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灵光一现,他瞬间觉悟道:“此孝悌一念,生于孩提。此念若可去,断灭种性矣。”

孝道是基于普遍人性情感和伦理的观念,是融入中国人生命血脉与灵魂的文化理念。王守仁对此体会尤深。而佛教和道教追求的是弃绝人伦,也就是放弃对亲情的执着,弃绝人间温暖幸福之源。这与王守仁珍重父母亲情和强烈的家国情怀格格不入。

人活在世间还是要有所担当的,不能抛弃亲情和该尽的责任。至此,王守仁心中的迷雾一扫而空,感到如释重负。他站起来走出山洞,深吸一口气,外面的空气新鲜纯净,他感到人间俗世才是最真实、最亲切、最温暖的所在。

对于当初在打坐修习导引术时成功预感几位朋友的到来之事,王守仁后来叹道:“这是簸弄精神。”他并不追求这种玄幻的东西。王守仁的信仰由天上落到人间,由虚空变为实有,这一转变的意义十分深远。

心学与佛道从此分道扬镳,王守仁开辟了一个全新的儒学思想境界。

之后人们将这个阳明洞中走出的思想家王守仁叫作“阳明先生”。本书也从此时开始将王守仁改叫王阳明。

王阳明身体有一些好转之后,便离开阳明洞,在洞外盖了个茅屋,专心治学。

读书之余,他也喜欢登山,沉浸在大自然的美景之中。不久之后,他又前往杭州,在西湖边上住了下来。西湖美景甲天下,在这样的环境中,王阳明忘记了世间的钩心斗角、尔虞我诈,心情自然也好了起来。

杭州是吴越和南宋的都城,更是江南佛寺道观高度集中之地。王阳明一向喜欢结交异人,到了杭州,怎么可能闲得住?在杭州,他写下了著名的《西湖醉中漫书》二首:

(一)

十年尘海劳魂梦,此日重来眼倍清。

好景恨无苏老笔,乞归徒有贺公情。

白凫飞处青林晚,翠壁明边返照晴。

烂醉湖云宿湖寺,不知山月堕江城。

(二)

掩映红妆莫谩猜,隔林知是藕花开。

共君醉卧不须到,自有香风拂面来。

还有一首同题诗也写得不错:

湖光潋滟晴偏好,此语相传信不诬。

景中况有佳宾主,世上更无真画图。

溪风欲雨吟堤树,春水新添没渚蒲。

南北双峰引高兴,醉携青竹不须扶。

在阳明弟子眼里,老师在杭州养病时最值得称道的一件事,无疑是虎跑寺中一语惊醒梦中人。王阳明听说虎跑寺有一个和尚,已经闭关三年,终日不发一语,不视一物。在别人看来,大师功力已经非常了得,但王阳明却有另外的理解。他想会会这个高僧,但寺院的人都好心地劝他:“你还是省省吧,人家高僧不可能搭理你。”

王阳明亮出自己六品官员的身份,让寺中小和尚带他去见高僧。来到高僧住所,只见那位高僧一动不动地盘坐在蒲团上,如同一座雕像。

王阳明上前说:“这和尚终日说什么!终日眼睁睁看什么!”

这就是传说中的禅机。和尚一听,睁开了双眼,“啊呀”一声,起身合十作礼。

王阳明问:“你是哪里人,离家多久了?”僧人回答:“广东人,离家十多年了。”

王阳明盯着他问:“家中还有何人?”和尚回答:“还有老母,未知死活。”

“想念她吗?”和尚不语。一片沉默。最后,和尚语带愧疚地回答:“怎能不想念啊!”

王阳明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思念父母是人的天性,岂能断灭?你既然说自己不能不想念,就是真性显现。你既然心里想着母亲,却整日呆坐,徒增烦恼。俗话道:‘爹娘便是灵山佛,不敬爹娘敬何人?信何佛?’去吧,回去看望母亲吧。”

和尚听不下去了:“施主说得极是。”和尚想起亲娘生死未卜,当场放声大哭起来。

后来,这高僧连夜赶回家,探望母亲去了。

和尚即使闭关三年,还是放不下世间亲情。王阳明不禁感慨道:“人性本善,说得一点没错,从这个高僧身上,可以看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