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们如何言说西藏?

——穆戈《藏漂》读后感[1]

我一直有一种看法:西藏这个巨大的题材并不适合于虚构。我在阅读马丽华以艺术化解说《艽野尘梦》为内容的长篇小说《如意高地》时,唯一感到突兀和别扭的,是作家自己自视甚高的关于“黑衣人”的虚构,甚至想,删去与黑衣人有关的所有文字,《如意高地》称得上是一部优秀作品。

马原在一篇随笔中,不解为何人们要把“八角街”说成是“八廓街”。其实很简单,八廓街是围绕大昭寺的转经道,如是名之,不过是藏语发音的译名,其意为“中转经道”(与大昭寺内的囊廓、围绕拉萨老城区和布达拉宫的林廓,构成具有象征意义的内、中、外三道系统),而不是可能令人望文生义的这条圆形道有八个角。我从马原的疑惑中推测,西藏之于他的创作而言,就是一个背景性存在,与西藏本身没有多大关联。

我曾经说过,这个时代,西藏在成为一个重要的话题,关于西藏的图书大有泛滥之势,而实际上,却又是关于西藏的好书匮乏的时代。如何言说西藏,一直就是一个难题。它总是被一些大词所笼罩,按作家阿来的说法,就是它被“形容词化”;而最为混乱不堪的,就是政治上的言说。

西藏是发现之地,西藏是感受之地。不是狂妄地发现西藏,而是对于自己的发现,在这个很难用褒或贬的表达来说明的大时代里,在这个热闹浮华让人难以静下来的时代里,发现自己,是有意义的;也许一直到21世纪初,在西藏,还存在着可以有所体会、有所感受的氛围。如是的写作,才是可能的,才是需要的,我以为。

作者把他费尽心力完成的《藏漂》一书寄给我,问我可否写点什么。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这样一些个人的想法。也就是说,散文化的写作才是合适的,哪怕是小说创作;也就是说,不要拘泥于故事的描写,对于所见所闻,需要有所舍弃,需要拉开距离。而对于作品本身,我很难做到“拉开距离”地看待,我不是合适的评价者。

作者在藏的数年,我们是邻居;这部作品却是自老李回京后开始构思与写作的。从初稿到出版这么多年,我算得上是过程的“大致的”见证者;书中所涉之人与事,其原型的影子有的知道一二,有的也全然不知。感受最深的,是作者为之巨大的付出。那么多年的时光,念兹在兹的,就在这部书稿的打磨上。现在终于出版了,为作者感到高兴的同时,还有更多的期待——我一直非常喜欢此前作者的那些富有哲理而又充满激情的文章。

大致上从1995年开始,也就是中央第三次西藏工作座谈会之后,新型支援西藏方式实施以来,西藏在以“加速度”的方式发生着巨变。听、读一些人关于西藏的谈话、文字,常常感到他们引用的数据和想表达的“现状”,虽然只是与所谈时相差了不过一年甚至不过半年的时间,也已经大大“落伍”了。有些变化,太快了未必是好的。曾对一位现在已经退休了的朋友感叹,有些方面还是慢一点好。看得出,朋友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这种快速的社会变迁,在作者离开西藏后这些年,又上新的台阶了。如果近几年作者在藏,还能写出这样的文字来吗?我想大约很难吧,这不仅仅有年龄的关系。

2012年


[1] 穆戈:《藏漂》,东方出版社201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