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在五旬节的前后，树林中大概都是美丽而且可爱的，树木覆被着叶与花，地上铺着绿草与有香气的花朵，禽鸟们和谐地唱着悦耳的歌；在这个时候，全体禽兽的高贵的王——狮子，要在这次宴会的几个圣日里，坐朝办理国政。他要把这件事叫他国境之内全都知道，又出了告示说，每个禽兽都必须到这里来——于是所有大的小的禽兽都到了宫廷里来，只有列那狐不来，他自己知道他有许多罪恶，得罪过许多到这里来的禽兽，因此，他便不敢到来了。当禽兽之王坐朝，所有禽兽都集合在那里时，只听见许多禽兽在苦苦地控告着列那狐。

2

依赛格林（Esegrim）狼同他的亲族与朋友们到来，站在国王面前，说道：“高贵有力的王，我的主，我恳求你，以你的威力、正直与仁慈，你要对于列那狐所给予我及我的妻子的种种侵害及无理的胡闹，加以怜惘。他不管我妻子的不愿，强行侵入我的屋里。我的儿子们睡在那里，他撒尿在他们头上，因此他们从此成了瞎眼。亲爱的王，这件事，现在到你宫廷这里来的禽兽，有许多都是知道的。他还有许多侵害的事，我也不便细说，现在只好不提。但他对于我妻的羞辱，这是我万不能不报仇的，必须叫他给我以赔偿。”

3

狼说完了话，小猎狗考托士（Courtoys）又立起来向国王控诉说，怎样的在寒冷的冬天，霜雪满地，他为严冬所苦，什么食物都没有了，只存一个布丁，而列那狐却把这个布丁从他那里偷走了。

他说了这些话，特保（Tybert）猫愤怒地跳到他们中间，说道：“国王，吾主。我在这里听见列那狐被人苛刻地控告，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才能洗清他。但考托士在这里控告的，却是许多年前的事——那个布丁是我的，而我却不控告，因为我在夜间从一个磨坊里把它得来。磨坊主人躲在那里睡着了。如果考托士有什么份，那也是由我那里得来的。”

于是潘莎海狸说道：“你想一想看，特保，列那被人控告是不应该的么？他简直是一个谋杀者，一个海盗，一个贼，他不爱任何一个人，就是这里我们的王，我们的主，他也不爱。他只要能取得一只肥鸡的腿，即便失去善德与名誉也愿意。我要告诉你，我昨天看见他对于克瓦Cuwart兔所做的事，克瓦现在是站在这里，受着国王的和平而安全的保护。列那答应克瓦说，他要教克瓦他的‘克里独’（Credo），使他成一个好牧师。他叫他去坐他的两腿之中，唱着而且高声叫道：‘克里独，克里独！’我刚由那里经过，听见这个歌声。后来我走近了，却看见这位列那先生已放下他方才的教读与教歌的事而又在演他的旧戏了。因为，他这时已把克瓦的咽喉捉住，如果我这时不来，他已把克瓦的生命取去了。你们在这里还可以看出克瓦兔的新创痕。我的主，我的王，如果你对于这事没有刑罚，让那个破坏你的和平者安安静静地走掉，你便要没有权力审判你的部下，即你的子孙们在许多年之后也要受骂的。”

“的确如此，潘莎。”依赛格林说道，“你说的不错。实行正义与公理，是正当的，如此，弱者才能生存于和平之中。”

4

于是猎猪格令巴（Grymbart）出来说话了，他是列那的姊姊的儿子，说话时带着怒气。

“依赛格林勋爵，你的话是不对的。俗谚有之，‘一个仇敌的口中，说不出好话来。’你说的都是谎话，你责备我舅父列那的话又是对的么？我可以说，你不敢确定地说，你们二人中，列那侵害你比你侵害他更甚些，应该用绳把头颈挂在树上，如一个贼一样。但是他如果像你一样现在也在这宫廷上，在国王身边，他心里要不要想道，你所做的事已够叫你去向他谢罪。——你曾许多次用你的凶残尖利的牙齿咬我的舅父，至于究竟多少次，我简直算也算不清楚了。但我可以说出我所熟知的几件事：你不记得你怎样地处置他从车上抛下来的比目鱼，当你远远地跟在车后面，自己独自吃掉了好的比目鱼，只剩下鱼骨或你自己所不吃的骨头给他么？同这一样，你对于肥猪肋肉也不肯给他，这猪肋肉气味非常好，你独自吃在嘴里了，当我舅父向你要他的一份时，你却侮蔑地答他道：‘列那，好孩子，我很高兴把你的一份给你。’——但我的舅父却什么也没有得到——实则这块猪肋肉乃是他冒大险而得来的，因为人来了，把他抛到一个袋中，他好容易才得逃命出来。如此同样的事，列那曾从依赛格林那里受到许多次。唉，诸位先生，你们想想，这是对的么？然而还有呢。他控告我舅父列那怎样的侵害他，因为侮辱到他的妻子。我舅父确曾躺在她身边，但那是七年之前的事了——那时他还没有娶她呢，如果列那为了恋爱与敬礼对她表示他的意志，那有什么要紧？她不久是被恕了。所以依赛格林如果聪明些，便没有控告的权利。他要相信他自己没有权利如此的诬谤他的妻子。现在还要对于兔子克瓦的事说明一下。我想这事是一种猜想。如果他读书时，功课读得不对，他的先生列那还不应该打他么？如果不打学生们，不叱责他们的懒惰，他们要永不肯用功的。再说考托士控告说他很苦地在冬天得到一块布丁，在这时候，食物正是很不易找寻。但他最好不要开口控诉，因为他的布丁是偷来的。古谚说道，‘悖得者亦悖失’，是应该的。如果列那从一个贼那里取去所偷的东西，谁会去责备他？这是正理。他懂得法律，能够明白正义。我的舅父是一个和爱真实的人，他不能忍受虚伪的事。他做事都与他的牧师讨论。他永不曾害过什么人，因为他一天不过吃一顿，他过着隐士的生活，他有一年多不曾吃肉了。我昨天听见从他那里来的几个人说，他已经离开他的马里卜台（Maleperdays）堡，建筑了一个土穴。他住在那里，不再去打猎，只靠着人家的施济，除了大家施济给他的东西外，什么也不取。他十分忏悔他的罪恶，终日祷着上帝。”

如此，格令巴代他舅父辩护了许多话，正当这时，他们看见山上走下了雄鸡张的克劳（Chanticleer），抬了一个尸架，躺在架上的，是一只死鸡，列那狐曾把她的头咬去，这必须抬来给国王看，使他知道。

5

张的克劳走上前来，悲悯地扑打着他的双手与他的翼膀。在尸架的两边，有两个悲戚的小雌鸡抬着，一个叫作康太，一个叫作克拉耶，死的是她们的姊姊，小雌鸡柯平。她们哭她们死去的姊姊，哭得十分悲切，她们母亲的哭声尤高，远远的便可听见了。这样的，他们这一大队伍走到狮王的面前。

于是张的克劳说道：“悲慈的主，我的王，请你垂听我的控告，我告的是列那狐，他大大地伤害我及这里立着的我的孩子们。四月的初旬，天气很好，我是很高兴，很骄傲，因为我的孩子很多。我有八个好看的儿子，七个好看的女儿，他们都是我妻子孵出来的，他们都很强壮而且肥胖，常到园中去走走，园的四周都有墙，还有六只大狗看守着，所以我的孩子们并不害怕。列那这贼，看着他们眼红，但又不能得到——这个残暴的贼常常在墙上走着，大狗们便扑过去，把他赶走了。有一次，他几乎被他们捉住了。”

“于是我们不见了列那好一会。后来他来了，装成一个隐士一样，带来一封信给我读，信上盖有国王的印，说道，国王要使国内人民全部平安乐业，各种的兽类、禽类，都不准侵害别的禽兽。他还对我说道，他现在是一个出家人了，他要大大地忏悔他的罪过。他还给我看他的隐士的衣服。于是他说道：‘张的克劳勋爵，此后你可以不用惧怕我，注意我了，因为我现在不再吃肉了。我现在要走了，要去唱祷歌了。上帝保佑你。’于是列那走了，说着‘克里独’，躺在一株山楂树下。那时我是又快活又高兴，并不去注意他了。我叫了我的孩子们集拢来，同到墙外去散步，然而我们却自此受下许多害，因为列那躺在密林中，轻轻地偷走到我们与门的中间，捉去了我的一个孩子，放到他背袋中。从此，他日夜等待着，偷去了我的许多孩子。我的十五个孩子现在只剩下四个了。其余的都被他吃掉了。昨天我的女儿柯平——就是现在躺在尸架上的，又被他捉去了，亏得被大狗救了回来。高贵的王，我向你恳求，请你可怜我所受的无理的大损害及我的好看的孩子们的失去！”

6

于是狮王说道：“猎猪勋爵，你听见你舅父，那位隐士所做的事了么？他又斋戒，又祷告，然而做出了什么事！现在，静下来，张的克劳，你的控告够了。你的女儿死了躺在这里，我们要为她举行葬礼。先把她光荣地葬了，然后再同诸位大臣商量怎样以正义与公理处置这个大谋杀者，叫这个虚伪的贼受法律的制裁。”

葬礼举行后，狮王召集了他的大臣与最有智谋的咨议，商议怎样责罚列那狐。他们决定先差一个人去叫列那狐来对案，不要躲避着不来。白鲁因熊得了这个差使。

狮王对白鲁因熊道：“白鲁因勋爵，我派你做这个差使，但你自己要小心，因为列那是一个奸猾的、残暴的东西，他还晓得许多的诡计，会说谎，又会造谣；他竟要欺骗你，而且给你些当上呢。”

白鲁因道：“什么，我的主，不要说起这事！列那狐想欺骗我！我决不会上他的当的。”

于是白鲁因快活地从这里动身走了，但是恐怕他将不会再这样的快活了！

7

现在白鲁因是很高傲地向列那狐家里走去，他心里确认列那狐是不会戏弄他的。他走进一座黑暗的森林，列那在那里也有一条小路，预备被猎时逃走的。白鲁因要到马里卜台堡必须由此林中经过。列那有许多住宅，但马里卜台堡是其中最好、最安稳的一个。他于需要时，或有所惧怕时，便住到那里去。现在，白鲁因到了马里卜台了，他看见堡门紧闭着。于是他走到门前，坐在地上，叫道：“列那，你在家么？我是白鲁因。国王差我来叫你到宫廷去，辩护你的控案。国王立誓说，你不来或我带不来你时，你是要被判死刑的。他要绞死你，或把你摔死在岩石上。列那，听我的忠告，到宫廷去吧。”

列那躺在门内，如平日一样，在晒太阳。当列那听见白鲁因的话，便走到他的洞中去。马里卜台是到处都是洞的——这里一个洞，那里又一个洞，前面又是一个洞；狭的，曲折的，长的，还有许多路可以通到外边。这些通路，他可以随意启闭的。在他带了掳掠物回家，或做了什么坏事被追捉时，他便跑进来，藏身在秘密室中，以避仇人们，因此，他们便不能寻到他了：他用这个方法曾骗过了许多要追捉他的禽兽。这时，列那自己在想应该用什么方法使那熊受苦恼，他自己便可以安居不去。

于是，列那想定了计策，走了出来，说道：“白鲁因叔叔，我欢迎你！我听见你在外边很久了，但我正在做晚祷——所以不免延搁了一会。亲爱的叔叔，他使你走过这么长的山岭，真不是一个好差使，我见你很疲倦了，热汗流在两颊。这是不必来叫的：我明天一定会到宫廷上去的，但是，我现在觉得忧愁略减些，因为你的忠告可以在宫殿里帮助我。难道国王在你之外不能差了别一个到这里来么？那是大可惊奇的。因为，国王以下你就是最仁厚，最有兵力，土地最多的了。我很想我们现在立刻就动身到王宫，但因我吃了新的食物太多了，嘴里很难过，有些不便。”

于是熊说道：“亲爱的侄儿，你吃了什么东西，使你的嘴如此难过？”

“亲爱的叔叔，我吃的是蜂蜜，我饿时便去吃。”

白鲁因叫道：“啊，列那，你说什么！你不喜欢蜂蜜么？我喜欢它比什么东西都甚些。好列那，帮我得到这些个蜜，我将终生做你的挚友。”

8

“白鲁因叔叔。我想你是在开玩笑。”

“天呀，列那，不。我一点也没有同你开玩笑。”

于是红列那说道：“那么，你这样的喜欢蜂蜜是实在的么？这蜜叫你们十个来饱吃一顿还吃不完。”

“不必我们十个，列那侄！”熊说道，“为什么要十个来吃？如果我有了这里和葡萄牙那里所有的蜜，我也能独自把它吃完。”

列那道：“你说什么，叔父？这里近旁住有一个农夫，名叫兰特福（Lantfert），他有无数的蜜，你便吃七年也吃不了。如果你待我以友谊，帮我反抗在国王面前控告我的仇人，这些蜜便可以在你的掌握之中了。”

于是白鲁因熊答应他说，如果他有得蜜吃饱，必定与列那成为忠诚的朋友，比谁都要好些。

狡狐列那笑了，说道：“如果你有七张嘴，我也可以使它们吃得饱饱的。”熊听得这话，喜欢非常，忍不住笑了出来。

于是列那想道：“好运气，我将领他到那里去，使他适度地笑笑。”

于是列那说道：“这事不必久延了，我必须为你辛苦一下。你要十分明白我对你的好意。”

笨熊谢了他。狐说道：“现在，叔叔，我们走吧，你跟着我。我可以使你有许多蜜，你简直吃不了。”他们同走了好久，到了农夫兰特福的农场里了。白鲁因勋爵觉得很高兴。

兰特福是一个木匠，据人说，他善于锯断大木头。前天他曾运了一株大橡树放在农场中，他已经开始锯解这块橡木了。他把两个木橛夹在已锯开的缝中，使它张裂着。列那见了很高兴，他已得到他所要的东西了，于是他笑着对那熊说道：“在这树里，蜜之多是不可计数的。你试到那里去看看，少吃些，因为蜜虽甜美，却不要吃得太多，能适量地吃，便可与身体无害；好叔叔，如果吃得太多而致病，我是要负责的。”

“什么，列那，侄儿，不必为我忧愁！你以为我是一个愚夫么？”

列那说道：“吃东西最好不过度。你去到树旁，爬进去。”

白鲁因熊匆匆地要取得那蜜，两只前足先伸入锯开的树缝中，头也伸了进去。列那轻轻地跳进，把木橛拔了出来。于是锯开的木合了拢来，把熊紧紧地夹在树缝中。这就是侄儿用骗术把他叔叔囚禁在树中的情形，他不能用力，也不能用智巧把他的头和足由树中拔出来。

白鲁因熊身体虽坚实有力，这时也无法可施。他很明白他是被欺骗了。他开始吼叫，后足挣扎着，发出的声响，已惊动了农夫兰特福。他匆匆地走出来，手里执着一把尖利的镰刀。白鲁因熊被夹在树缝中，又害怕，又着急。他挣扎着，吼叫着，都没有用。他不知怎样脱逃。

列那狐远远地看见木匠兰特福来了，于是他对白鲁因说道：“那蜜好吃么？现在怎么样？不要吃得太多——吃多了对你身体是有害的，那时你便不能到宫廷去了。当兰特福来时，如果你已经吃得够了，他会给你水喝的，那么蜜便不会黏着在你喉咙口。”

列那说了这些话，他自己转身到他的堡中去了。兰特福来了，他看见那熊被紧夹在树中。于是他匆匆地跑到邻居家，叫道：“都到我天井里来——有一个熊被捉住了！”这句话传得极快，不久，所有男人、女人都来了，都尽力地快跑来，手里执着各种的武器——有的是木棒，有的是耙，有的是扫帚；教堂里的牧师也拿着神杖跑来，他的妻子也来了，连口中牙齿都没有的老太婆也跑来了。

白鲁因在此是以一当百的。他听见众人的喊声，挣扎着，尽力一挣，把他的头释放出来。但他的头皮及他的双耳都留在树缝中了。在他把双足拔出之前，足爪及足皮也都被留住了。他两足痛得不能走，又满头是血，流在眼睛中，连眼都睁不开，每个人都去打他，他只好无抵抗地呻吟着，顺受这些攻击。他们把他打得死去活来。他忍痛一跳，那边是大河，一班女人被挤落河中去了。牧师的妻也落在水里。牧师无心再去打熊了，急得大叫道：“她在水中！救她，救她！谁救得她起来，我把他的罪恶都赦免！”大家都依牧师吩咐去河中救人，把熊放在一边。熊见人都去了，便也跳入水中，尽力地游泳而逃。牧师见熊逃了，大怒，追在后面大叫道：“回来，你这贼！”他只作不闻，尽力地游泳。他心里咒骂那有蜜的树及列那狐，他使他受了这许多苦！他泅得疲了，爬上对岸，坐在那里休息。他呻吟着，叹息着，血流过双眼，痛彻心扉。

现在我们看那狐在这时做什么事。他乘机到兰特福家里，偷了一只肥鸡，匆匆地由一条小径走了。他向河边走去，心里很快活，想熊此时必已被打死了。他想道：“熊死了，宫廷上便无对证了。”到了河岸，却吃了一惊，原来白鲁因熊还好好地躺在那里休息，他心里异常的忧郁，而且很生气。“兰特福这个愚人！不得好死的！竟把握在手中的肥熊放走了！”他过了河，见白鲁因熊受着重伤，全身是血。列那狐便讥嘲地说道：“你偷了兰特福的蜜，付了钱没有？如果没有，那是很可耻的。我当代你去付给他。那蜜好吃么？你为什么戴了大红帽，把耳朵也罩得不见了。”

白鲁因熊听得这些话，愤怒异常，却又无力去报仇。他任凭列那说去，自己却一声不响地极痛苦地忍受着；后来，又跳入河中，泅到对岸去避他。他迟延了许久，才动身到国王那里去复命，一路上差不多是连爬带滚。他远远地爬滚来，国王端详了好久，才认得是他，心里不大高兴，说道：“这是白鲁因熊，我的朋友！天呀，谁打得他这样厉害？头全都变红了，几乎要被打死了。他在什么地方被打的呢？”

9

于是白鲁因熊走近国王面前，说道——

“慈悯的主，我的王，请你代我报仇，惩罚那个狡兽列那，我因为致你的使命，被他弄得如此。我的两只前足，我的双颊，我的双耳，都因他的奸谋而失去了。”

国王说道：“这个伪贼列那怎么敢如此？我对你说，白鲁因，我立誓要为你报仇。”

他召集大臣们，商议怎样处置列那。会议的结果是再叫人去召他来听审。他们想，特保猫奉行这个使命最适宜的，因为他很聪明。国王也以为是。

10

于是国王说道：“特保勋爵，你到列那那里，告诉他，这是第二次召他来听审。他虽然对别的兽类施凶，但他相信你，肯听你的话的。你对他说，如果他三次召不来，我们将以法绳他及所有他的亲族，决不宽贷。”

特保道：“我主，我求你另差别人去吧。我身体又小又弱。白鲁因熊那样强壮有力，都不能带他来，我怎么能够呢？”

国王道：“不，特保勋爵，你是聪明有学问的。智巧是比力量更有用的。”

特保只得答应了下来，不久，便动身向马里卜台去了。他到了那里，看见列那狐独自立在他的门前。

特保说道：“列那！国王召你去呢。他说，你这一次如果再不同我到宫廷去，他要杀死你呢。”

狐说道：“特保，好兄弟，我欢迎你！祝你运气好！”列那嘴里说着好话，心里却在想摆布他的计划。

列那继续说道：“我们今天可以在一起么？我要为你接风。明天一早，我们便一同动身到宫廷去。好兄弟，听我的话吧。我没有一个朋友如你那样可信任的。白鲁因熊，那个奸细！我怎么会与他同去！但是，兄弟，我明天一早一定会同你走的。”

特保道：“最好我们现在就走。月光照得如同白昼：我从没有见过比今夜更好的天气。”

“不，好兄弟，夜间走路不大好，要犯疑的。今夜还是住在这里吧。”

特保道：“我们住在这里，吃些什么呢？”

列那道：“这里吃的东西很少。你可以有甜的蜜。你怎么说，特保，要别的么？”

特保答道：“这我不要。你还有别的么？如果你给我一只肥老鼠，我是更喜欢的。”

列那道：“一只肥老鼠！好兄弟，是你说的么？这里近旁，住有一个牧师，他家里有一所谷仓，那里有许多老鼠，便拿一辆马车还载不了他们呢。我听得牧师常常说，老鼠害他们不浅。”

“啊，好列那，引我到那里去，我一定尽力帮助你！”

“哈，特保，你说真话么？你果是这样的喜欢老鼠么？”

特保猫说道：“我爱老鼠比人给我的什么东西都甚些！鼠肉比什么都好吃，你领我去吧，以后什么都好商量。”

列那说道：“你同我开玩笑！”

猫说道：“天呀，我没有！”

列那道：“特保，你开玩笑！”

特保道：“列那，我实在没有。如果我有一只肥老鼠，便拿勋爵给我换，我也不肯。”

狐道：“那么，我们走吧，特保，我带你到那个地方去。”

猫道：“列那，好的，我们就走。”

于是他们一同走到牧师的谷仓，仓的四周，围以泥墙。前一夜，列那狐曾由墙洞走进去，把牧师的一只肥鸡偷走了。牧师非常生气，在洞口布了一面罗网，要捉住他。这个恶贼，狐，早就知道了这事。他对猫道：“特保兄弟，爬进洞去吧。捉老鼠的时间不要太久了。吃够了就出来。我在洞外等候你。明天我们同到宫廷去。特保，你为什么不进去？”

特保道：“列那，你叫我进洞么？如果牧师要捉住我呢？”

狐说道：“啊，啊，特保！你怎么这样胆小？”

猫觉得羞愧便一跳进洞去了。恰恰的被捉在网中。这就是狡狐列那招待他兄弟，他客人之道了。

特保困在网中，十分害怕，他向前跳去，网也跟着往前。于是他吼叫起来，喧声很大。

列那站在洞口之外，听见他的吼声，自己很得意，对他说道：“特保，你喜欢你的老鼠么？肥不肥？牧师还会给你汤吃的。特保，你一边吃，一边唱——宫中的习惯是那样的么？天呀，如果依赛格林在这里，受你同样的待遇，我才快活呢，因为他常常危害我。”

特保逃不了，只是高声地咪叫着，惊得牧师醒了，他高叫道：“谢天谢地，我的网已捉住偷鸡贼了。起来，我们要惩戒他！”

牧师把家中的人都叫醒了，嚷道：“狐已捉住了！”

大家都奔到洞边，牧师的妻执着祭烛，牧师用大棒向猫没头没脑地打去，还把猫的一只眼挖去了。特保跳了起来，尽力咬了牧师一下，他大叫一声，向后倒了。他们忙乱地把他抬起，仍旧放在床上。狡狐列那，这时已经回转他的家了。特保见身旁无人，便乘此机会，把网咬开了一个大口，逃出洞外去了。他一颠一拐地跑到宫廷上去。这时天气很好，太阳光耀地照在空中。他上了列那的大当，身体被打得不成样子，眼也瞎了一只。国王见了特保的形状，听了他的告诉，更觉得震怒，立誓必把列那按律治罪。

列那的外甥格令巴说道：“我的主，请你再差人去叫他一次来听审。如果他这一次再不来，那么他的罪恶便是真实的了。”

国王道：“格令巴，你想谁要去叫他来呢？谁再肯牺牲了他的耳朵，他的眼睛，或他的生命，去召这个凶兽来呢？我以为这里没有这样的一个笨人了。”

格令巴说道：“上帝佑我，我就是这个笨人吧，我愿自己去走一趟叫列那来。你能命令我去么？”

11

狮王道：“现在，去吧，格令巴，好好地照顾你自己。列那是又凶险又狡猾，你必须留意他。”

格令巴说，他一定会自己留意的。

于是格令巴向马里卜台去了。当他到了那个地方时，他见列那狐在家里，他的妻爱美林夫人（Dame Ermelyn）同几个幼子躺在暗隅。

格令巴先对他的舅父舅母问过了好，然后对舅父列那说道：“舅舅，大家在控告你，你不到庭是有损无益的。现在最好同我一起到宫廷去，不能再迟延了。控告的事件很多，这一次是第三次的召唤了。我告诉你实话，如果你明天不去，便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你将见三天之内，你的屋便要四面被围起来，拷问机、绞架都要立在屋前。我说实话，你那时将不能逃命，便连你的妻，你的子也将不能活了。国王说，他要将你全家都杀死。所以最好你还是和我同到宫廷去。你的聪明的狡辩会使你得机会打翻一切的控辞，使你的仇人们含羞而去。你已做过比这次更大的事许多回了。”

列那狐答道：“你说的不错。我想最好还是和你同去。如果我到国王那里当面和他相见，和他说话，也许他会怜悯我的。虽然我做了许多坏事，然而宫廷里不能没有我，那是国王很明白的。宫廷里最需要机警聪明的咨议，而我却是最好的咨议。不过，宫廷里恨我的太多，我心里总未免有些忧愁，因为人一多便会比一个人害我力量大。但我最好还是和你同去，甥儿，一人做事一人担，比之妻子一同受害总是好些。起来，我们走吧，我将忍受一切。”

列那对他的妻爱美林夫人说道：“我把孩子们托给你，你好好地看顾他们。我最小的孩子列金（Reynkin）尤须特别留心抚养。他十分的像我，我希望他能学我一样。如果上帝保佑我得逃命归来，我必定十分感谢你。”于是列那别了他的妻而去。

唉，上帝！爱美林是如何的忧苦呀！马里卜台的主人，粮食的供给者走了，家中将要绝食了。

12

当列那和格令巴同走了一会之后，列那说道：“好甥儿，我现在实是十分恐惧，因为我这次去是冒着生命之危险的。我很想忏悔我的罪恶，好甥儿，我要对你忏悔：这里没有牧师。如果我忏悔了自己的罪过，我的灵魂也可以清明些。”

格令巴答道：“舅舅，你要忏悔自己的罪过，先须答应不再出去盗窃东西。”

列那说，他愿意。“现在听呀，好甥儿，我要说了。我忏悔以前所做的种种坏事，希望能因此得赦罪。”

于是列那便开始说道：“我曾侵害过无数的禽兽——尤其是白鲁因熊，我的叔父，我使他的头全染了血；又教特保猫去捉老鼠，却有意害他陷入罗网，被人打得浑身是伤；我还大大地侵害张的克劳，把他的孩子吃去了许多。国王也不能除外——我曾污蔑他及王后许多次，他们自此永不能自己洗清。然而上我的当最多的还是依赛格林狼，我简直数不清有多少次。我叫他作‘叔叔’，其实不过骗骗他：他并不是我的亲族。在伊尔麦（Eelmare），我叫他扮成了一个教士，我自己也扮了一个。我把他的足缚在钟绳上，叫他去学撞钟。他把钟撞得十分的响，街上的人都惊骇起来，不晓得钟楼上出了什么乱子，大家都跑了来。他被他们几乎打得死去。此后，我又教他去捉鱼，他也因此受了不少下的打。我还引他到一个有钱的牧师家里去，这个牧师有一个储藏室，里面挂着许多块猪肉，我常常到那里去果腹，在这个储藏室我曾掘有一个洞，我叫依赛格林爬进去，他在里面吃得太多了，腹胀大了，不能爬出来。我于是跑到村中大嚷大叫，又跑到牧师那里，他正在桌上吃饭，在他面前有一块肥肉，我抢了它，便尽力地逃走了。牧师叫道：‘捉住那狐，杀死它！我想人永没有看见比这再奇怪的事。狐跑到我家里，从我桌上抢了肉去，人类中哪里有这样勇敢的贼！’于是他拿起餐刀，向我掷去，但没有掷中。他跟了我来，叫道：‘捉住那狐，杀了他！’我在前，他们在后追，人愈追愈多，他们都想伤害我。”

“我跑了许久，到了依赛格林所藏的地方，我把那块肉放下了，因为太重，然后我由一个洞中逃出了。牧师追到，拾起肉来，看见狼在那里，大叫道：‘来呀，朋友们，贼在这里了，是狼！他现在不能逃了！’大家都来了，打得他极重，还拿大石掷他。他晕倒如死。他们把他抬出村外，抛入沟中。”

“后来，我又引他到一个地方，说那里有七只雌鸡，一只雄鸡。旁有一个机关门。我对他说，如果他相信我，爬进这门，便可得许多肥鸡吃。依赛格林笑着爬进门，只爬进一点，说道：‘列那，你同我开玩笑，里面没有鸡。’我说：‘叔叔，你再爬进些，便可捉到了。要成功便须劳力与冒险。’他再爬进，却跌落在陷阱中了。睡着的人听见响声，起来点烛照看。他们见了他，把他打得半死。此外还有许多次类此的事，我也不能立刻都想出来。现在我已忏悔完了，替我赦罪吧。”

格令巴是很机灵的，他从树上折下一枝，说道：“现在，你用这木棒在身上打三下，然后把它放在地上，直着腿跳跃三次，再把它拾起，与之接吻。如此，你今日以前所做的罪过便都可得赦了，因为我已都赦免了它们。”

列那狐很喜悦。

于是格令巴又对他舅舅说道：“舅舅，以后你要做好事了。读赞美诗，到礼拜堂去，给舍施，不再偷窃，不再欺骗人，那么，你便可被怜恤。”

列那答应说，他可以这样做，于是他们一同向宫廷走去。

离正路不远，有一所尼姑庵，庵门外有许多鹅呀鸡呀在游散，列那狐带着格令巴不走正路而向尼姑庵走去。列那狐看见一只肥小鸡离群走着，便去捉他，却被他逃走了。

格令巴说道：“怎么，舅舅，你做什么！你刚忏悔过，又要犯罪了？你应该痛自忏过。”

列那答道：“是的，甥儿，我全忘记了！求上帝恕我这一次，我以后不再这样做了。”

于是他们回身走过一座小桥。然而列那还时时回头望着那家畜场，他竟不能改过——黏着于骨里者不能从肉里取出。他虽在被绞死时，恐亦不能忘情于家畜场。

格令巴看他的样子，说道：“虚伪的人，你的双眼怎么时时望着家畜场那边！”

直到走上了正路，列那才不再回头看。他们向宫廷走去。他们将到宫廷时，列那心里震跳得很厉害！

13

在宫廷上的禽兽们，听见列那狐和他的外甥格令巴来了，大家便都在预备控告他的话。

列那狐同他的外甥走进宫廷，他外貌很镇定，毫不害怕，骄傲得如同王子，如同没有损人毫发的君子一样。他走到国王面前，立住了，说道，“上帝祝福我主。我是你的最忠实的仆人，永远是最忠实的。但是，亲爱的主，我很知道在这个宫廷上有许多仇人是要害我。但你不要相信这些谎话。他们这些狡猾的及虚伪的骗子，生来便是要谋害好人的。有一天，上帝总会报酬他们的。”

国王说道：“静下来，列那，你这恶贼，奸臣！你的假话造得很好！但都没有用。”

张的克劳不能再沉默了，他叫道：“唉！天呀，我受这个恶贼的害够了！”

国王道：“你不要喊，张的克劳，让我来对付这个恶贼。你说你极敬爱我，这就是表示在我的那两个使者，可怜的特保猫及白鲁因熊的身上的么？他们至今身上还都是血。不必多说，你将以你的生命酬报你的这些恶行。”

列那狐说道：“亲爱的主，有力的王，白鲁因的头上都是血，与我有什么关系？那是他自己到兰特福家里去偷蜜吃，所以被他们所打。再有特保猫，我很客气地款待他。那是他自己不听我的话，去牧师家里偷老鼠吃，所以被打，又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什么罪也没有。你可以随便烹我、烧我、绞死我，或把我两眼弄瞎了，我不能逃出你的权力之外，我们都在你的公正裁判之下。你是强而有力的，我是软弱的。如果你杀死了我，一定不会有人报仇的。”

这时，公羊与母羊站起来说道：“我的主，听我的控辞。”白鲁因熊和他的亲戚朋友也都站了起来。特保猫、依赛格林狼、克瓦兔以及野猪、骆驼、鹅、山羊、驴、牛、张的克劳鸡和他的母鸡及所有的孩子们——所有这些禽兽都大声喧叫，要国王把列那狐捉下定罪。

14

于是开了一次会议，他们决定列那狐应该判处死刑。当他们一个个控诉列那狐时，他都能个个的应付他们，敷设狡辞为他自己辩护。像列那那样聪明、机警，而且善于言辞的，禽兽中恐怕是没有第二个了。他的辩护的话，十分恳切而动人，听的人都很诧异。但，到了结果，国王与咨议大臣们下了判词了，他们判决列那狐应处死刑，用绳绞死。至此，他的狡辩与骗人的伎俩都无所展施了。判词一下，即须执行。他的外甥格令巴及他的许多有关系的兽类，不忍眼见他被处死，都很悲戚地离开，退出宫廷了。

国王看见有许多哭着退出的，自己说道：“列那虽然是狡恶的，他的亲人对他却是很好的。”

特保猫说道：“白鲁因爵士，依赛格林爵士，你们为什么这样慢？现在快要黄昏了。这里有许多树丛、篱笆。如果他乘机脱逃了，便不容易再捉住他了。我们要去绞死他么？你们为什么站着不动？等到绞架造好，已经要晚上了。”

15

依赛格林说道：“如果我们有一条坚固的绞绳，立刻可把他结果了。”

列那狐好久没有说话，这时对依赛格林说道：“请减短我的痛苦。特保有一条强固的绳子，这绳子是牧师家里的，曾捉住他过。他会爬树，爬得又快，让他把绳挂好了。我很忧愁，我活了这么长久，快一点，不要迟延了。白鲁因，你在前引路；依赛格林你紧紧地跟着仔细监督着，不要让我逃走了。”

白鲁因说道：“列那说的话，是最好的建议了。”

于是他们立刻动身走了。依赛格林立在这边，白鲁因立在那边，如此的，他们引导列那到绞架上去。特保在前跑，他去结绳。尊贵的国王与王后以及所有在宫廷上的，都跟在后面，去看列那的结局。列那很害怕，心里在想，怎样才能救他自己；怎样才能欺骗那三个最望他死的仇人而使他们受羞辱；怎样才能用谎话使国王帮助他反对他们。他想了许久，自己暗说道：“国王和许多禽兽都怒我，这是无怪其然的，我是应受的。然而，不管国王如何的有权力，他的左右如何的聪明，如果我一说话，我便要把自己升在如他们置我于绞架上的地位一样高了。”

那时，依赛格林说道：“白鲁因爵士，现在你想想因那列之故你的头全红了，我们这时应该报仇了。特保！快点爬上去，把绳子紧缚在树上，再打一个死结；白鲁因，紧紧地捉住他，不要让他逃走了。我要将梯子放好了，叫他走上去。”

白鲁因说道：“好的。我将好好地帮助他。”

列那狐说道：“现在我心里很恐惧，因为我看见死在我的眼前，我不能逃脱。我的主，国王，我亲爱的王后，还有站在这里的所有的大众，我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我要求你们一件事，我要在你们大众之前，公开地忏悔我自己，把我的罪恶都说出来。我的死可以容易些，你们大众求上帝怜恤我的灵魂！”

16

大众听了列那这一席话，都很可怜他，一同向国王说，这是一个小小的要求，不妨答应他。于是国王便答应了他。

列那很喜欢，希望结果可以更好些，于是他说道：“在这里的，我差不多都有侵害他们的地方。然而当我幼时，我是最好的孩子之一。我后来去和众羊游戏，因为我有听见他们的悦耳的叫声。我和他们同在了许久，后来咬了一只羊，这是我第一次去学舐血。血的味道很好。以后我便开始去吃肉，我觉得很好吃，所以后来我便到森林中去，听见有小羊的叫声——我杀了他们两只。我开始很勇敢地做这些事了。我杀了鸡、鸭、鹅之类，只要我能寻到他们。我的嘴都染了血。以后，我益发凶残了，只要我能寻到可以制服他们的东西，我便都把他们杀死了。以后，我遇到了依赛格林，那时是冬天，他藏在一株树下，他对我说，他是我的叔叔。我听了这话，便认他为亲属，我们成了同伴，至今我还很后悔。我们相约大家要互相诚实，好好地相待，于是便开始一同游行。他偷大的东西，我偷小的东西，所有的东西都平分，然而他总是得到最多——我还得不到应得的一半。当依赛格林捉得一头小牛，一只公羊，或一只羯羊，于是他便同我生气了，把我驱逐开了，我的一份便也归了他。这还是小的事。但当我们运气很好，得到了一头牛，那么他的妻带了七个孩子来了，于是我所得的不过一段最小的肋骨，然而我并非不满足，因为我有无数的金银珍宝，七个车子还载不了。”

国王听到他说有许多金银珍宝，贪心顿炽，问道：“列那，后来那金银怎么样了？告诉我。”

狐说道：“我的王，我要告诉你的。金银幸亏被偷了。如果这些金银不被偷，你的生命便要危险，你便要被奸人暗害了——那是上帝所不许的！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损害。”

王后听了这话，十分的恐惧，高声叫道：“啊，列那，你说的什么？我求你公开地说出这件大谋杀事件的真相，使大家都得听见！”

现在听列那怎样的煽动国王与王后，赢得了他们的好感与爱意，且中伤了那些图谋置他于死地的仇人。他说谎话，说得异常动听，好像那些事是真的。

狐以忧戚之容，对王后说道：“我现在必须死了，但我很可怜他要被他自己的人所谋害。”

国王心里很忧郁，说道：“列那，你对我说的是真话么？”

狐说道：“是的，我快死了，难道还造谎话，使我灵魂再受苦么？”说到死字时，他故意浑身发抖，表示害怕。

王后很可怜他，要求国王叫大众静静的，听狐说话。

于是国王命令大众不得喧哗，听列那说话。

狐说道：“你们现在都要静静的，那是国王的意思，我要公开地告诉你们这个叛谋了。我决不让那些有罪的得以漏网。”

17

现在听列那怎样开始。他先叫他的外甥格令巴来，以便在要紧时可以帮助他。于是他开始说道：“我的主，我父亲曾寻找到爱曼里克王（King Ermeryk）埋藏在地坑中的金宝，他得到这些财宝，便十分的骄傲，蔑视他以前的同伴。他差特保猫到白鲁因熊那里，向他表示敬意，并说他如果要做国王，便请到法兰特（Flanders）来。白鲁因熊十分的喜欢，因为他久想得到这个高位！于是他便到法兰特来，我父亲待他很尽敬爱。不久他又叫了格令巴、依赛格林狼、特保猫来，他们到一个僻地开会，商议了一夜。他们欲利用我父亲的财宝，谋杀了国王。现在，请静听这个奇事！他们议决举白鲁因为国王。如果我主的朋友有反对的，我父亲便可用财宝去取去他们的力量。”

“第二天清早，格令巴吃醉了酒，把这事告诉了他的妻，叫她严守秘密。但她不能守秘密，又把这事告诉了我的妻，但要她立誓不告诉别人。但她却告诉了我，我至今守着这秘密。她说得很详细，我非常害怕，毛发都竖起来，我的心重得如铅，冷得如冰，我知道白鲁因是狡猾凶暴的，如果他做了王，我们便都要受苦了。我知道我的主，尊贵的王，出身极高，又有力，又公正，又仁慈。我实实地在想，一个尊贵有力的好狮王，换了一个凶恶的贼，那是如何的一个变迁！于是我时时想设法破坏他们的计划。我常常祷告上帝使我们的王常是光荣、康健，而且给他以长生，但我很明白，那些财宝如果在我父亲手里，他们一班人便会利用之以推翻王室，我便立意要侦探父亲藏宝的地方。我不管日夜，不管晴雨，不管寒热，时时，暗中跟在父亲之后，要探出财宝的所在。有一次，我伏在地上，看见我父亲从一个洞中出来，他仔细地观察四围有没有人。以后，他便用沙把洞口掩盖了，与平地一样，一点也看不出来异处。我等他走了，便跳到洞边，用足把沙扒出，钻进洞去，发现洞中堆有无数的金银。于是我叫我的妻爱美林帮助我，日夜苦作地把这些财宝搬到另一个地方，藏在一个深洞中，同时，我父亲与白鲁因、依赛格林正在进行他们的叛谋。我父亲到处招兵，允许先给一个月的俸金，帮助白鲁因举行大事。归来后，我父亲便到藏金的地方去看，不料洞口大开，财宝已失。他又气又悲，自己上吊死了。于是白鲁因的逆谋便告了结束。现在，我真是倒运！奸贼依赛格林和白鲁因居然为大臣，与我的王坐在一处议事，而我呢，可怜的列那，却没人酬我，没人谢我！”

国王与王后想得到那些财宝，便追问列那，把那些财宝究竟运藏在什么地方。王后道：“列那，你说了，国王将赦了你不杀，且完全不追究你的罪，以后你当忠顺于我的主。”

列那对王后说道：“亲爱的后，如果国王相信我，肯赦我一切前罪，那么，我便要使他成一个千古所无的最富的王。”

国王道：“我的后，你相信列那狐的话吗？不要理他，他是生来偷盗说谎的。这已黏附他的骨上，不能由肉里取出了。”

王后道：“不，我主，你现在可以相信他了。他以前虽坏，现在已变了一个样子了。”

国王道：“那么，照你的意思做去。他如果再欺骗，我现在立誓必要严厉地惩治他及其亲属。”

列那心里暗喜，说道：“我主，我如说谎，真是太不聪明了。”

国王于是赦了列那的罪，并及他父亲的。列那这时心里之异常快活，是不足异的，他免了死罪，且更不怕一切仇人了，他说道：“我的主，我的后，上帝保佑你们给我以大恩典。我感谢你们，你将要成世界上最富的王了。我现在谨献上爱曼里克王所有的财宝给我主。”

国王心里很快活，谢了列那狐。

列那狐心里暗暗好笑。他继续着说道：“我的主，请你记好了我的话！在法兰特的西边，有一座森林，名叫赫尔斯特洛（Hulsterlo），森林旁有一条河名叫克里铿辟（Krekenpyt）。这是一片极大的荒地，财宝就藏在那里。请你记住地名克里铿辟。你到了克里铿辟，便会看到两株赤杨树，树旁就是藏宝的坑洞。你可以在那里找到金块、银块，还有爱曼里克王生前所戴的王冠，如果白鲁因叛谋成功，这王冠便是他戴了。你还可以看见值钱的珠宝，宝石镶在金饰中，值得好几千金。我主，你得了这许多财宝。心里便要常常地想道：‘呵，你是如何的忠诚，列那狐，你真聪明，把财宝藏得这样好！’”

国王道：“列那勋爵，你必须和我们同去掘这宝藏，因为我不识路，我没有听见过克里铿辟这个地名。”

列那道：“这个地名是真的，我当叫一个见证来。”他便高声叫道：“克瓦兔，到国王面前来。”克瓦兔浑身发抖，列那道：“克瓦，你着了凉么？怎么发抖起来？不要怕！请你在国王、王后之前说真话。你说，克里铿辟在什么地方？”

兔说道：“我十二年之前熟悉这个地方。它在一座名赫尔斯特洛的森林之中。我在那里受过许多饥寒。僧人西莫尼（Symonet）常在那里造假币。”

列那道：“下去吧，国王要听的话已够了。”那兔便走了下去。

狐说道：“我的主，我的话没有错么？”

国王道：“不错的，列那，原谅我。我不应该不相信你。现在，列那，和我们一同走去掘宝吧。”

狐说道：“与我主同去是很光荣的。但我不能去！因为前时依赛格林狼曾入教为僧，因为食粮太少，他觉得极苦，生了病。我很可怜他，便叫他逃走。因此，我犯了教律。我明天便要到罗马去求赦罪，以后再到圣地去。”

国王道：“列那，我可以叫克瓦同到克里铿辟去，我劝你必须脱离这个罪。”

那狐说道：“我主，所以我必须愈快到罗马愈好。我将日夜不休息，直到我的罪被赦之后。”

国王道：“列那，我想你已变了一个好人了。上帝保佑你成就你的愿望。”

国王说完了话，便坐在一块大石上，叫大众静默勿言，各按等级，成为一圈，坐在草地上。列那立在王后身旁。于是国王说道：“在这里的大众都听着！列那犯罪应绞，现在因他很出力，我与王后赦了他的罪，回复原官。你们必须敬礼他及他的妻子。我也不再愿意听别人来控诉列那了。他明天要到罗马去求赦罪，还要渡海到圣地去，直到所有他的罪都被赦了才回家来。”

乌鸦特塞林（Tyselyn）听见了这一席话，便跑到依赛格林、白鲁因及特保那里，说道：“你们不幸的人，还在这里做什么？列那狐被赦了，且成了一个侍臣，在宫中很有势力。国王已赦了他的所有的罪过。你们都被卖了。”

依赛格林说道：“怎么回事？我想特塞林你是说着谎话。”

乌鸦说道：“我没有说谎，真的事。”

于是狼与熊都到国王那里去。特保猫十分谨慎，他不愿意再见列那。

18

依赛格林很骄傲地走到国王面前，很凶恶地骂着列那。国王听了大怒，下令把狼与熊都缚了起来。他们被捆缚得极紧，整个晚上，他们的足与手都丝毫不能转动。现在看狐怎么办！他恨他们。他设法向王后说，他动身时要用一尺长一尺宽的熊皮做背囊，还有，他要四只坚固的靴，以便走远路。他对王后道：“我后，我现在是你的朝陵使了。我的叔父依赛格林有四只靴，恰好合我用。我要他给我两只靴，还有他的妻，我的婶母，也要给我两只，她不大出门，没有靴也不要紧。”

王后道：“列那，这些靴你必定要的，因为你要爬山过岭。依赛格林及他的妻的靴，正合你用，又好又坚固。我叫他们每人给你两只。取下来虽痛，也无法，因为朝陵是要事。”

19

于是这个虚伪的朝陵者从依赛格林那里取得了两只靴。你看他取下时是如何的痛苦呀！他不能动弹，足上血淋淋的。其次是他的夫人的份了，她躺在草地上，脸上悲愁着。她失去了她的两只后靴。

列那很高兴，讥嘲地对他的婶母说道：“好婶母，为我之故，你受了多少苦？我要穿了你的靴，你将是朝陵的伴侣了，我得赦罪，你也可以有福了。”

母狼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她终于说道：“唉，列那，现在随你怎么说都可以，我祈求上帝复仇！”

依赛格林与他的伴侣白鲁因，一句话也不说，他们静默地躺着。他们很难过，因绳子捆得极紧，已受了伤。如果特保猫也在此地，他便也将受些苦了，亏得他机警，没有同来。

第二天，太阳升起时，列那把从依赛格林及他的妻那里取来的靴，用油抹了，穿在足上，用带缚住，走到国王及王后那里，以快乐的面目，对他们说道：“高贵的王与后，我要走了，我要求你们给我背囊及棒子。”

国王叫巴林（Bellyn）羊给列那背囊及棒子，这背囊便是以白鲁因熊的皮为囊面的。于是列那要动身了。他向国王望着，好像他不舍得离别；又似要哭出来的样子，好像他心中真的难过。他想，不要延搁太久了，还是快走的好，因他自知有罪。

国王道：“列那，我忧你如此匆忙。不再耽搁。”

“不，我主，是时候了，我求你让我动身，我必须走了。”

国王道：“上帝与你在一起！”他叫全宫的人都去送列那一程，只有狼与熊被紧缚在地上，不能走。列那心里暗笑，国王起初如此恨他，后来竟让他愚弄了。

列那道：“我主，我请求你不要再送了。你那里还有两个奸臣被缚在地上呢。如果他们逃了，为害不浅，我求上帝保佑你！”于是他以后足立起来，为一切大的小的禽兽祝福，他们也祝福他。他快活地向克瓦兔及巴林羊说道：“朋友们，我们现在就分离么？你们与上帝将伴我再走几程。你们身份既高，又和蔼可亲，走在一处是最好不过的。”他说了好些欺骗的话，一直把他们引到他的屋马里卜台那里。

20

当列那走到他家门前，他对巴林羊说道：“兄弟，请你等在这里，不要走开，我和克瓦要走进去。因为我要求克瓦安慰我的妻子。”

巴林道：“我愿他能安慰得下他们。”

列那骗了克瓦进去。他们看见爱美林夫人和她的孩子们躺在地上，他们十分焦急，恐怕列那受了死刑。但是，她竟又见他回来了，她十分的喜欢。但，当她见他的背囊、棒子及靴子，又觉得奇异，问道：“亲爱的列那，你怎么逃走的？”

他道：“我被捉到宫廷，但国王叫我走去。我必须去朝陵。我谢谢国王把克瓦给我们，可以随意处置。国王他自己说，克瓦是第一个控告我们的人，我们可以复仇。”

克瓦听见这些话，怕了起来。他想要逃，又不能够，因为列那正站在他与门之中间。列那把他的颈捉住。于是克瓦叫道：“救命呀，巴林，救命呀！你在哪里？他要杀我了！”但一会这声音便没有了，因为列那已把他的喉管割断了。

他说道：“现在我们且吃这只肥兔吧。”小狐们也来了。他们有了一席大宴，因为克瓦的身体很肥胖。爱美林吃肉饮血，她刻刻谢那国王使他们如此快乐。列那道：“你且尽量地吃吧。”她道：“列那，你把别后的事告诉了我吧。”

“夫人，我骗了国王与王后，我想，我们的交情并不厚。当他们知道了这事必定都生气，立刻会捉我去绞死的。所以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偷偷地走到别的森林中去，无忧无惧地生活着，我们就是住七年，他们也不会寻到。那里有许多好食物，如鹧鸪、雉鸡以及许多别的野禽。有清溪，又有清新的空气。我们的生活平稳，安逸，且又富有。因为我告诉国王有大堆财宝在克里铿辟，但实在是没有。他如知道被骗，一定要大生气。我不愿意再落在他手中了。”

爱美林夫人说道：“列那，我劝你不要搬到别的地方去了。我们在那里没有一个朋友。我们在这里，什么都有。你是这一地的人民的主人，为什么要迁居到坏的地方去呢？如果国王来捉，我们有许多旁路小径可以逃走，不怕他们来。”

列那听了她的劝告，道：“是的，他如逼我太甚，我是要捉弄他的。如果他要求害，他便将得害。”

现在巴林羊因克瓦在洞中许久不出来，生气起来，高声叫道：“出来，克瓦，列那为什么把你留在那里这样长久？你快一点出来！我们走吧！”

列那听见了他的话，走了出来，温和地对巴林羊说道：“亲爱的巴林，你为什么生气呢？克瓦正和他婶母说话。请你不要生气。他叫我告诉你先走，他会追来的：他比你跑得快。他还要与他婶母及她的孩子们耽搁一会，他们都哭着，因为我将要离开他们走。”

巴林道：“克瓦怎么样了？我仿佛听见他喊救命。”

狐答道：“你说什么，巴林？你以为他有什么危险么？现在听我说他那时的事。当我们走进屋内，我的妻爱美林知道我要过海朝陵，便晕倒在地。克瓦见了，大叫道：‘巴林，来助我婶母，她晕倒了。’”

羊道：“诚心地说，我知道克瓦有大危险。”

狐道：“这是不对的，如果克瓦在我家里受什么害，我的妻子便要受许多苦处了。”

21

狐说道：“巴林，你不记得昨天国王命令我离开此地之前要给他两封信么？好兄弟，我求你把这两封信带去，它们已经写好了。”

羊道：“我不知道这事。如果你的信写得好，还有装信的东西，我可以把它们带去。”

列那道：“你可以有东西装信。我要把我的背囊给你，把送给国王的信放在里面。你会得国王的感谢的。”

因此，巴林答应把这两封信带去。

列那回到屋内，把背囊取出，放进克瓦的头颅，然后把这背囊交给巴林，要使他受危险。他把背囊挂在巴林颈上，再三嘱咐道，如果他要得国王的欢心，千万不要偷看背囊中的东西。“如果你要使国王尊重你，喜爱你，你要说，这个是你自己代我写的，并说这信写得如何的好。然后你便可以得到国王的感谢了。”

巴林羊很高兴，他想国王会感谢他的，说道：“列那，我很知道你现在为我做的事。如果大家知道我能够写得很好的信，我在宫廷中便要大被称赞了，虽然我本是不会写信的。一人做的工作，常常有被别人得其名誉的，我现在也要得别人的工作之名誉了。现在，你有什么话说，列那？克瓦兔和我一同到宫廷中去么？”

狐道：“不，他立刻便要跟你来了。他现在还不能出来，因为正在和他婶母说话。你先走吧。我要对克瓦说秘密的事。”

巴林道：“再见，列那。”于是他向宫廷走去。他急急地跑，一直奔到宫中，看见国王和大臣们都在朝中。国王看见了熊皮做的背囊又被带回来，觉得奇怪。他问道：“说，巴林，——你从什么地方来？狐在哪里？他为什么不把背囊带去？”

巴林道：“我主，我将告诉你一切的事。我伴列那到他家里，他问我可否带两封信给我主。我说，为国王之故，便带七封信也高兴。于是他给我这个背囊，信就在囊中。这信是我写的，我还参加些意见在内。我想，你以前不会见过写得这样好的信。”

国王立刻命令他的秘书博卡（Bokart）读这封信，因为他懂得各种的文字。特保猫和博卡从巴林颈上把背囊取下。

秘书博卡解开背囊，把克瓦的头颅取出，说道：“这是什么信！我主，这是克瓦的头颅。”

国王道：“唉，我总是相信这狐！”大家可以知道国王和王后是如何的懊丧。国王生气得把头低下，想了许久，不禁大叫了一声，所有的禽兽闻这叫声都惊怕起来。

勋爵菲拉辟（Firapeel）豹和国王有些亲谊，这时他说道：“我的王，怎么叫得这样响！你忧苦得如同王后死了。不要自苦了，好好地想想吧。这是大羞耻。你不是这个地方的主人与王么？这里的人不是全在你之下么？”

国王道：“菲拉辟勋爵，我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呢？一个狡贼与骗子欺哄了我，竟使我对不住我的朋友白鲁因熊与依赛格林狼。我十分懊悔。我疏远了最好的大臣们，反去信任了一个狡狐，这真与我的威信有关。我的妻也不好，她那样的求我，我听了她的话，我现在懊悔太迟了。”

豹道：“我主，事情虽做错了。现在还可以补救。我们可以给还白鲁因以他的皮及依赛格林与他的妻的靴——因为有巴林羊在那里呢。他自己承认说，克瓦之死，他是参与的，所以他须偿命。我们全体都去捉列那，把他捉住了绞死，不必再审判。那不是什么都满足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