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参:一代边塞诗人的最后抉择

人物小档案

姓名:岑参

生卒年:约715~770年

主要事迹:岑参,荆州江陵人(今湖北荆州市),唐代“边塞诗人”,与高适并称“高岑”。岑参早岁孤贫,从兄就读,遍览史籍。天宝三载(744)进士及第,初为率府兵曹参军,后两次从军边塞,先任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幕府掌书记,天宝末年任安西北庭节度使封常清幕府判官。大历时,曾任嘉州刺史,故世称“岑嘉州”,约大历五年(770)卒于成都。

影响乐山指数:★★★★★


屡闻羌儿笛,厌听巴童歌。

江路险复永,梦魂愁更多。


唐大历二年(767),岑参受命任职嘉州,在入蜀赴嘉的途中,他的心情和感觉恐怕不太好。或许,这与嘉州地处“极边”有关吧?

“高槛起边愁,荔枝谁致楼”“北向秦何在,南来蜀已无”“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显然,在稍后半个世纪的唐代诗人薛能和薛涛等的笔下,西南一隅的嘉州,确然已是“边城”。

历史的因缘际会,嘉州这座“边城”,迎来了这位中国文学史上的著名“边塞诗人”岑参。他是盛唐时代写作边塞诗数量最多、成就也最为突出的一位诗人。

他任嘉州刺史仅仅一年,其后卸任东归故里未成,折返成都。最终客死蜀中,埋骨他乡。他的一生,留下诗篇390余首,结集而名《岑嘉州诗》。这是最早以乐山历史地名作为著作集名刊行、扬名千年中国诗坛的个人诗集。与岑参同时代的杜確曾评论岑诗:“每一篇绝笔,则人人传写,虽闾里士庶、戎夷蛮貊,莫不讽诵吟习焉。”以此而言,岑参称得上是历史上以著作“品牌”,为乐山作免费和长期“宣传”的第一人。

其实,这往往是历史的“吊诡”之处。

岑参在乐山的日子,反而不如身在真正边塞的日子那般快意与洒脱。

这位祖上曾在初唐出现过三位宰相的岑姓世家,到了岑参时代已然凋零。他幼年丧父,从兄受业,自我砥砺,二十岁时献书阙下,四方奔走,直至30岁才考中进士;其后,从八品小官做起,边关戎马、州郡幕僚……年过五十知命之年的岑参,在经历了人生无数次痛苦与波折、打击与沉沦后,才终于熬到一州主官。

这位边塞诗人居官乐山,多少让好友杜甫感到意外。他在《寄岑嘉州》诗中说:“不见故人十余年,不道故人无素书。愿逢颜色关塞远,岂意出守江城居。”

岑参歌咏嘉州,目今所能见到的诗只有10余首。与全集诗作而言,数量或许微不足道。但除了稍后半个世纪“日赋一章”、如今日所称颇有些“强迫症”的薛能外,其诗作数量依然位居唐代诗人第一。

岑参此段时间在乐山的种种喜怒哀乐,唯有从他的诗中去追寻一二。

767年夏,岑参从成都乘船下岷江而来。夏日酷暑中,一路险滩、激流、鸟道、羌笛声声,让他愁怨累积,渐行渐多。经过夹江龙阁道,他淋了一场大雨,摸摸湿漉漉的头发,自嘲了一句:“圣朝幸典郡,不敢嫌岷峨。”雷霆雨露,皆是圣恩,我哪里敢嫌弃这里遥远呢?——愁怨,清楚明白写在了其诗《赴犍为经龙阁道》中。

那时的嘉州,屡屡更名。618年改为嘉州,742年改为犍为郡,758年又改了回来。熟悉典章名制的岑参,可能还是喜欢“犍为”这个古名。其实,与岑参有“同癖”的历代诗人亦大有人在。他们的诗中,亦屡屡称呼嘉州的旧名、别名等等。老实说,这种“似是而非”的癖好,给今日的我们准确理解地域,往往带来极大困扰。

走马上任,他一下子从“锦城丝管日纷纷”的氛围中,跌入乐山这座有些冷清而遥远的“边城”中。可能还不能一下子适应,枕席间,他听着滩声入眠;府衙里生满了杂草;在他审案的地方,能听到落花的声响……无聊中,他开始注意到自己的头发,不知何时都白完了。在《初至犍为作》中,他发出了“到来能几日,不觉鬓毛斑”的慨叹。

其实,此时的蜀中,与刚遭受“安史之乱”、尚在恢复时期的中原地方相比,真是堪称“乐土一方”;此时的嘉州,离两百余年“獠乱”结束也已上百年,离未来“南诏入寇”的烽火还有近百年。就是在这段时间,乐山开凿了举世瞩目的乐山大佛——尽管当时尚是“半吊子工程”。

所以,宁静、无事、闲适,恐怕是那个时代为官乐山者的最大感受。当然“风月之地”“风月主人”这些给予乐山褒奖的名号,尚有一段时间才会出现,这还需要经过一个“总结提炼”的过程。

但无论如何,岑参的诗中,给今日我们的总体印象,不是“顷来废章句,终日披案牍”,而是有很多时间去游览去“休闲”。游览凌云寺:“寺出飞鸟外,青峰戴朱楼。抟壁跻半空,喜得登上头”;游览乌尤寺:“青衣谁开凿,独在水中央。绝顶诣老僧,豁然登上方。诸岭一何小,三江奔茫茫”;游览峨眉山:“峨眉烟翠新,昨夜秋雨喜。分明峰头树,倒插秋江底”“州县非宿心,云山欣满目”“郡僻人事少,云山常眼前。偶从池上醉,便向舟中眠”……

清闲的日子里,他似乎更容易地揣摸、亲近释教、道家的“出世情怀”:“兰若向西开,松萝泛天香。江云入袈裟,山月吐绳床。早知清净理,久乃机心忘”“愿割区中缘,永从尘外游”“且欲寻方士,无心恋使君”“门外不须催五马,林中且听演三车”“平生号疏旷,何事就羁束”“君子满天朝,老夫忆沧浪”……

清闲的日子里,他似乎更经常地怀念朋友、“自怜自艾”般悄悄“愁”上一番:“一官讵足道,欲去令人愁”“尚以名宦拘,聿来夷獠乡”“异乡何所住,况复久离群”“佐郡竟何成,自悲徒碌碌”“梦魂知忆处,无夜不京华”……

这些诞生于嘉州的歌咏,老实说很难让我们将其与“边塞诗人”四字联系在一起。“边塞”,仿佛离他早已遥远。

比较一下岑参早些时候作品,如“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如“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再如“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之前是“瑰奇峭拔”“浪漫雄浑”,而今则“俊逸”“沉郁”得多。为何?这难道不是乐山独特秀丽山水滋养其心田而迸发出的崭新华章?

但是,这样的诗意仅仅持续了一年,768年夏天,岑参离开了乐山。

解职东归,他写下了《东归发嘉州至泥溪舟中作》:“吾当海上去,且学乘桴翁。”

或许,岑参之前的人生真有些累了。在经历了嘉州特别的“宁静”后,回归故土、“乘桴浮于海”,成为他经历人生酸甜苦辣后的最终心愿。但事与愿违,东归路阻,两年后客死成都。

400年后,有一位诗人为官乐山,常在酒后高声诵读岑参的诗篇,并且读得声泪俱下。他还在乐山首次整理刻印了《岑嘉州诗》,认为“李白、杜甫以后,岑参一人而已”,“公诗信豪伟,笔力追李杜”。这个人就是陆游。

值得一提的是,《岑嘉州诗》是目前所知乐山个人文集刊行次数最多的一本个人诗集。陆游之后,乐山还有两次刊印《岑嘉州诗》。一次是明成化九年至二十年间(1473~1484),嘉定知州魏瀚主持刻印;一次是明正德十五年(1520),嘉定知州谢元量刊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