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三界崩塌,海枯石烂,凤颐都不会忘记敖歌。
晨起,季书就在忘川峰顶练习剑法,这个习惯是早年前在凡界养成的,数万年来也不曾改变。成为上仙,不死不灭,却少了几分当凡人的快乐。
他总会想起,在凡界,小时候他和季华总偷偷溜下山,去市集,一玩就是一整天,等天黑透了才意犹未尽地回来。虽然每次都被父母责打手心,但调皮的兄妹二人下次还会这么干。
一个仙童来报,说陈士元求见。
季书心里咯噔一下,他不知道敖嵇此来何意?
他按剑坐下:“请太子殿下进来?”
“太子殿下?”仙童不明所以,“上仙,来的是陈士元。”
“我说的就是他!”他重申一遍。
季书见到敖嵇着实被惊着了,他真的变成陈士元的样子。季书引着他坐了下来:“太子殿下,你我并无交集,今日来我忘川峰有何贵干?”
敖嵇脸色惨白,开门见山道:“父君想让我娶凤颐,前几日我去提亲,被她拒了,季书,你能不能帮我劝劝她。”
季书拿着折扇扇了几下,滑稽一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凤颐不喜欢你,我有什么办法?”
“可你是她哥哥啊!”敖嵇急道,“她年岁也不小了,你难道想看她孤独一生一世吗?”
“她要嫁人,也未必选你啊?”他反驳道。
“她是凤族女帝,而我是未来的龙帝,三界还有比我更与她相配的吗?”
“殿下,您是否过度自信了!”他摇摇头,目光聚集在他的折扇上,“再说,你来找我,我又能如何啊?”
“季书,你是她哥哥啊!你说的话,她或许听。”
季书站起身,指着烟雾缭绕的忘川峰山顶:“殿下,凤颐不是季华,你不是陈士元,这不是当年的凡界。她是高高在上的女帝,而我只是一个小仙。她叫我一声哥哥,是尊重我而已,你想想她怎么会听我的呢?再说......”
“再说什么......”他追问道。
“她那么爱敖歌,你和敖歌又水火不容!”
“我说陈士元啊!”敖嵇咆哮道,“在凡界她那么爱我,我就不相信现在她对我没有半分的情义。”
季书不厌其烦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他站起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殿下,小仙还有事情,恕不远送。”
敖嵇气愤地拂袖而去,没有多久,一身仙娥打扮的少柔闪身而来。
季书斟满两杯梨坞酒,把其中一杯推到少柔身畔,客气道:“娘娘,请吧!”
“我不是来找你喝酒的!”她双手按在碧玉香案上,蹙眉道,“我趁君上去参加游园会来找你,就想问你一件事,你必须如实相告。”
季书一饮而尽,又摇着那把折扇:“娘娘,请说。”
“你送给凤颐的那条蛇幻化成人形,长得和敖歌一般无二。”她的眼神咄咄逼人,似乎不给季书反驳的机会,“你可别告诉我你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季书沉默了片刻,又将折扇合上,用探究的眼神注视着少柔:“那小蛇本就是灵物,可能凤颐寝殿挂着敖歌的画像,又天天提起敖歌,它就幻化成敖歌的模样了!”
“季书,你跟我说一句实话,龙上仙真的和敖歌没有关系吗?”
“难道我说龙上仙就是敖歌,娘娘才肯善罢甘休吗?”他反问道,那把折扇闪着白光,季书赶紧把它收起来。“敖歌三万年前就已经灰飞烟灭了,我妹妹这般痛苦,若他真是敖歌,我能不告诉凤颐吗?”
“是我多心了!”少柔恹恹道,“季书,你有没有办法让我怀上君上的孩子?”
“不可!”季书否认道,“你是冥界的人,万海君是凤子,你们成婚就已经是逆天而行了。”
“君上的母亲不是也生下君上了吗?”少柔一脸委屈,她真心实意想和心爱的男子有个孩子,孩子不只是生命的延续,而是爱情的见证。
“鲤鱼陌陌的下场,你没看见吗?”他走过去拍了拍少柔的肩膀,“少柔,你看开些,你和凤溪日日相守还不够吗?你要珍惜当下的岁月,万一......”
“万一......万一什么?”少柔问,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
季书忽然一笑:“我是说将来万一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也不知道,就在此刻好好珍惜当下吧!”
敖嵇回到龙宫,又把无欲居的陈设毁个精光,三万年来,无欲居里的东西已经换过七十八次了。
半夜,无欲居里又传出一阵阵惨绝人寰的叫声,吓得守在殿外的仙娥们瑟瑟发抖,这已经是第七十九次了。仙娥们也不敢进殿查看,纷纷猜测,这叫声究竟是谁?
回到自己房间的仙娥晓珠捂着耳朵小声对姐妹道:“殿下怎的如此暴虐?”
晓璐看别人都睡下了,低语道:“现在的殿下是庶子,在三界毫无威信,心里难免不平衡。”
“不平衡也不能那我们出气啊!”晓珠愤愤道,“明日我一定要告诉竹上仙!”
“只怕......”只怕惨叫的那个人就是竹上仙。晓璐是个聪明的仙娥,她发现每次发出惨叫的时候,竹上仙都会莫名其妙消失,第二天面色惨白如纸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只怕什么?”晓珠追问道。
晓璐帮晓珠盖好被子,闭上眼睛:“人家的事儿,咱们不要管了,当心惹祸上身。”
第二日也不见竹上仙,晓璐神思凝重地打扫着无欲居。太子殿下一如往常,批阅公文,喝酒,练剑,还和仙娥们逗几句玩笑话。入夜,晓璐趁姐妹们熟睡之际,带了几瓶上好的金疮药,偷偷来到小竹的屋舍前。
“竹上仙,方便开开门吗?”她低声道,为了不被人发现,不敢敲门。
小竹给她打开了房门,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在她面前昏过去,跌到她怀里。她只好把他扶回房内,小竹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都是一道道剑伤,染红了他的中衣。晓璐只好渡给他一些仙法,再往他伤口上撒点金疮药,最后给他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一个时辰后,小竹被浑身火一样的疼痛给激醒,他一睁眼就看见了晓璐,感激道:“多谢仙子。”
“竹上仙,您言重了,这些是小仙该做的!”她害羞地抓着自己的衣角,探究地看着他,“上仙是哪里得罪太子殿下吗?”
“我从没有得罪他!”他攥紧拳头,“只因我是公子的人,他才会对我......”
“上仙口中的公子是敖歌殿下吗?”
他伤情地摇摇头:“真是难得,三万年了,你还知道他?太子与我家公子水火不容,他表面上善待我不过做给三界看。三万年来,他每每不痛快就把痛苦加注在我身上。”
“那上仙为何不离开呢?”她道,“属下听闻凤帝和敖歌殿下的事儿,我想如果上仙去凤宫,凤帝应该会厚待您,且太子殿下也不会说什么话。”
“不,我要守在无欲居!”他坚决道,“因为这里是公子居住过的地方,一草一木甚至一个石阶都有公子的气息,我就算是被太子折磨死,我也不会离开无欲居。”
说罢,小竹望向窗外,月光撒过的每一个角落都似乎有公子的影子。他心想,公子,我相信你一定能回来的,小竹会守在无欲居等着你,一直等着你。
敖嵇告诉龙帝,凤颐不愿意跟龙族结亲,父君竟然劝他算了吧。三万年前,龙帝痛失储君敖歌,心如刀绞,不得不册立敖嵇,他很清楚敖嵇能力远不如敖歌,而且思想比较黑暗。可另几个儿子还不如敖嵇呢,他选无可选,凤帝都传位凤颐自己逍遥去了,可他不能传位于敖嵇。敖嵇虽然比敖歌年长,但终究没有参加过大战,资历不足,在三界难以服众。
敖嵇天天盼望父君传位于他,那他就不用低凤颐一等,一来二去父子二人之间的嫌隙越来越重。
龙帝的头发已然花白,他憔悴地倚在龙椅上,早朝完毕,敖嵇却没有离去,他有些心烦,拂手道:“大家都走了,你也赶紧下去吧!”
“父君,儿臣真的喜欢凤颐。”他哀求道。
“你放肆!竟敢直呼女帝名讳!”龙帝愤怒地飞到他面前,扇了他一巴掌。
敖嵇捂着脸,表情并没有什么起伏:“父君,母后去游历了,父君应该去陪伴母后,共叙夫妻之情。”
“敖嵇啊,你终于说出口了!”龙帝拂了拂额头,“你是不是觉得本君这个老东西挡你的路了?你忍不住了是不是,想把我赶下龙帝之位。”
“父君多虑了,儿臣绝无此意!”他低头道。
“绝无此意?只怕,你天天盼着本君死吧!”
“难道在父君眼里,儿臣就是个无情无义的被逼小人吗?”敖嵇急道,眸子里闪出两团怒火。
“难道你不是吗?”龙帝气焰越来越高涨,“本君已经调查清楚了,以前你和敖歌发生冲突,责任全在你,只恨我当时被蒙在鼓里,没有相信敖歌。从小到大,你觊觎龙族太子之位不是一天两天了吧!只可惜敖歌挡在你前面,所以你处处针对他,甚至不惜抢走他最心爱的女人。可你永不知足,当上太子已经不是你所期待的了,下一步,你是不是打算弑君篡位!”
“既然父君都知道,为何留我到现在,还给了我太子之位?”他逼迫道,“那是因为,除了我,你其他儿子更不行,所以你别无选择!”
龙帝十分痛心,敖嵇的话句句珠玑,他确实选无可选。他满含热泪地别过头去,长叹一声:“好,本君明年就把龙帝之位传给你,届时你想怎样就怎样,本君累了,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敖嵇沉沉地跪下,给龙帝磕了一个响头。
过几日就是敖歌三万周年忌日,凤颐这几天就身着素袍,跪在他的灵位前跟他说话,一说就是整整一日。
敖歌,哥哥说,时间是忘却一切的良药,可这味药对我却不管用,时间越久,我就越想你。我每每想你时都会给你画一幅丹青,昨日是第三十六幅,我多么希望有一日你可以从丹青里走出来。
她打开一坛梨坞酒,搁在敖歌灵位前,自己也豪饮一坛。
她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把酒坛摔个粉碎,她指着敖歌的灵位又委屈地哭了起来:“敖歌,你骗我,你说过你要带我出时间飞纱,之后要永远和我在一起,你食言,不守信用。”
她悲怆地仰天笑了笑:“敖歌,我想你,想你!”
龙大哥如幽灵般飘荡过来,凤颐的寝殿挂满了各色各样敖歌的丹青,刚一进来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令龙大哥很不舒服。他把凤颐扶到椅子上,凤颐已然醉酒,嘴里还不停地呼唤着敖歌的名字。
“君上,你就那么爱他吗,就忘不掉他吗?”龙大哥低声自言自语道。
凤颐失去意识,轻轻地歪倒在他的肩头,他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心疼道:“你这般难受,倘若敖歌回来看到,他的心估计要疼死啊!”
他抱起凤颐送回床榻上,盖上一床碧色的流沙被。他准备起身要走,岂料凤颐抓住他的手,枕在头下。他淡然一笑,由得她枕着,他低头闻了闻凤颐的发香,情难自禁地吻了吻她的嘴角。
凤宫的天气和风云变幻,是由凤颐的心情所定的。今日外面阴雨连绵,时不时还有几声闷雷滚滚而下,凤颐的心情必定非常糟糕。
龙大哥忽然感到右胁似乎隐隐作痛,用一只手扯开衣裳一看,右胁凭空变出一道伤痕。他不明所以,自己的右胁根本没有受过任何伤。
凤颐养成的习惯,每天早早起来,到院子里练习剑法。她感觉头下枕着一个有温度的东西,她惊恐地睁开眼睛,原来是一只白皙光滑的玉手。
“君上醒了!”龙大哥虽然陪伴了她一夜,精神依旧很亢奋。
她赶紧松了他的手,从榻上跳起来,尴尬地理了理自己的乱发,尴尬道:“昨晚不好意思......”
她还没说完,嘴唇就被龙大哥霸道地吻住,凤颐的脑子一片空白,看见的就是龙大哥渐渐放大的充满爱意的脸颊。
凤颐一把推开他,打了他一个耳光:“放肆,竟敢对本君无礼!”
龙大哥沉默不语,只得给她略施一礼便退下去了。她委屈地抹着嘴唇,竟然感到了一丝甜蜜。自敖歌去后,她已经很久没体验过这种感觉了。她失神地走到妆台前坐下,厌厌地看着镜子里脸颊微微泛红的自己,心中又悲又喜。
这一万年来,她对龙大哥渐生情愫,可她不明白,这种感情究竟是自己单纯地爱上了他,还是彻头彻尾地把他当做敖歌的替身。她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施法将满屋敖歌的丹青都收了起来。忽然她发现自己最新给敖歌画的丹青,和今日龙大哥的衣着打扮神态神韵一模一样。
她气急地将丹青撕毁,她不允许任何人跟敖歌抢占她心里的位置。
到了敖歌的忌日,凤颐索性把自己的寝殿布置成了灵堂,就像敖歌刚离开似的。
龙大哥也忙忙碌碌地在寝殿招呼仙娥们,凤颐见了他,厉声道:“你去殿外伺候吧,别让我看见你,看见你就心烦!”
龙大哥只得逃离了是非之地,凤颐走后,仙娥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平日里君上和龙上仙形影不离,今日这是怎么了?其中一名仙娥低语道:“今日是敖歌殿下忌日,君上定然老怀伤心,咱们可不能怠慢,千万不要惹君上不悦。”
临近上午,季书悄然而至,给敖歌上了一炷香。
跪在灵位前的凤颐站起身,感慨道:“三万年了,也只有哥哥还记得敖歌,也从不跟我避讳。”
“我见证了你们俩的爱情,为何要避讳?”季书一边摇着扇子,一边道,“我最近也总是想起敖歌,想起你与他的点点滴滴,后来才想起今日是他的忌日,才来看看,顺便给你送一些我做的点心。”
季书变出了四五盒各色各样的糕点,凤颐吃了一口,笑道:“哥哥有心了。”
龙大哥自作主张进来上茶,引得凤颐不悦,但他上完茶一声不吭地立刻就走。季书倒是很淡然,凤颐问:“哥哥,你难道不好奇龙大哥为何跟敖歌长得一模一样?”
“那又如何?”季书反问,“长得一模一样的就是一个人了吗?妹妹,你觉得龙大哥究竟是不是敖歌?”
凤颐直摇头:“当然不是,敖歌的气息我岂能认不出?”
季书听闻,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的失落,他合上了扇子:“那就不是,他就是龙大哥啊!妹妹,但你可以把他当做敖歌了,那样长日寂寞,你也不会老怀伤心了。”
“敖歌就是敖歌,纵使天地崩塌,三界就只有一个敖歌,而我凤颐永生永世就只有一个夫君!”凤颐鼻头一酸,险些掉下眼泪,忽然把头扭到一边:“哥哥,你把他带走吧!”
殿门被沉沉地打开,洞悉一切的龙大哥一进门就跪倒在地:“君上,您别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