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些年，他叫“古之伤心人”

北宋鼎鼎有名的权臣蔡京晚年获罪，被宋钦宗流放到了岭南，他的子孙诸人受到牵连，次子蔡绦被流放到了白州。就在被流放的那段艰苦日子里，蔡绦完成了一本颇受后世学者重视的史料笔记——《铁围山丛谈》。宋朝许多文人轶事被收录在这本书中，其中和秦观有关的，就有这样一个故事。

北宋年间，有位叫范温的青年去参加某权贵的家宴，权贵家中有位歌妓擅长唱秦观的长短句，她在宴会间唱了很多首词，其中有一首是秦观的《满庭芳》。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表演期间，歌妓一直没有理会范温，范温也没有说什么。到了宴会高潮，在座众人开始饮酒谈诗，歌妓才开口问范温是谁，范温很生气，站起来叉着腰说：“我就是山抹微云君的女婿！”众人都惊讶不已。

范温没有吹牛，他的确是秦观的女婿。至于秦观“山抹微云君”这个外号，则是因为《满庭芳》首句“山抹微云，天连哀草，画角声断谯门”着实精妙，苏轼读了这首词后大为赞赏，便送了他这样一个雅号。

古代文人有不少因自己的名句而被冠以各种雅号，比如贺铸因“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得名“贺梅子”；宋祁因“红杏枝头春意闹”被张先冠以“红杏尚书”美称；张先又因“云破月来花弄影”等句被后人称为“张三影”。

也难怪秦观会得到苏轼如此高的评价，“山抹微云”的“抹”字用得的确令人叫绝，那仿佛就是一幅山水画，山连着云，水连着天，远远望去如分不清彼此的轮廓，山水共氤氲。然我最喜爱的，还是“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其意境萧瑟悲凉，不可抑制地感染了我的心情。秦观很擅长写悲的意境，他的用词总是能把那份悲哀愁苦嵌入人的骨髓里。不知马致远的名曲“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是不是受了秦观的影响，同样的萧瑟，同样的悲凉，同样令人拍案叫绝的精妙用词。

后人熟识秦观，绝大部分是因为他另一首脍炙人口的《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牛郎织女的故事，千古流传，总角孩童都能说出鹊桥相会的典故。然就是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事，秦观却能将它描绘得更能打动人，不知有多人读了这首词之后，会感叹：两情若是，又岂在朝朝暮暮，而我在乎的，有时却正是这样的朝朝暮暮。

秦观被称为“古之伤心人”，因为他的词实在太有感染力，让人读了之后总伤心得欲罢不能。然而，这句伤了无数女子心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据说只是秦观为了摆脱一位青楼女子纠缠时的托词。

和杜牧一样，秦观喜欢流连花丛，偏偏他的才华足以令那些女子神魂颠倒。于是在一次离别之际，女子拉着秦观的手依依不舍，泪眼婆娑。秦观柔情似水地对她女子说了这句话，女子转悲为喜，被伤心人秦观的词一招击败，一败涂地。

“伤心人”的词，果然是极强大的杀伤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