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灵Ⅳ

在石门的街上我时常看到人的表演,表演者聚集在一座四棱锥雕塑前,雕塑上刻着无意义的符号,据说是制胚时,疯狂的艺术家将谷物种子洒在未干的模具上,一群飞鸟在上面落下了文字般的痕迹,颇似“仓颉始视鸟迹之文造书契”的典故。

石门表演者穿着长袍,在雕塑前走来走去,他们吸烟,烟雾弥漫,漫不经心,四周回荡着奇怪的太空音乐。因为这场表演并无实际意义,其实也是全然虚假的把戏,所以少有人用心,领队是一名猫人,我经常在石门的黑夜看到猫人,我很难判定他们的性别,他们常表现得很孤独,虽然相传他们拥有九命,却总是相互争论,对于无意义的人生的意义。

狗人表演读心术,观众都是自愿的,有很多做伴而来,人们大概都希望隐瞒心事,但又难以克制对这种神秘魔术的好奇。他们自投罗网,而很少有人能成功隐藏,却不得不遗忘这一悲剧,狗人被渲染和抨击,但愈发神奇。人们传言,他们用一句神秘的语言开启了被观测者的语言盒子,交流成为了一种釜底抽薪的奔溃,他们终于知晓一切。

而此时以收集故事为生的山羊人便有了新的素材,他们的故事荒诞不经,却如此真实,那是人间的真实,不小心遗漏故事的人掩面而泣,狗人和山羊人却志得意满。

一个陌生的先生走过来跟我说话:没人能够理解思想的真实是什么,人们甚至会根据他人的解读来改变自己的想法。他说,就像现在,这难道不是一种对邪恶的神秘崇拜,当人们坚信的某件事物形成了认知的惯性,甚至会为保持这种崇拜的高尚与正当而放弃常识和质疑,这便是心灵构造的懒惰,心灵的运作总是渴求能量耗费的最小化。

或许如此,但你如何判定他们说了虚假的故事?我问,这难道不是一个悖论,从你的话语中,我可以认为你并不相信自己有能力了解真实。

我们的对话恰恰验证了这一点,他微笑着说,你能做四则运算吗?当然可以,并且在某种意义上那是真实的,但如果我们基于此,建立公理,构建宏伟复杂的结构,探索更高维度的知识,你还有把握吗,比如证明庞加莱猜想?语言尤其如此,我所说的对于真实的质疑,是一种理性的认知,因为繁复的语言表达必然是失真的,真实只能在极少的性质判定中存在。

我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但并不甘于承认,也许吧,我说,可人类为何隐藏自己的思想?

因为他们邪恶,我们所有人,包括你和我,那是抹不掉的东西,就像最初的代码。

他说完便朝一个鸽子头的通灵师走去,不再理睬我,我迷惑着尾随,旁听他们的谈话。

我有一个悖论,他说,你能告诉我那代表什么吗?

什么?通灵师问。

我发明了幽灵,也许你不会相信,但当你跟一个不是人类的造物对话后,你就会明白。

通灵师惊讶地看着他,突然大吃一惊,你不是人类?

接着,一些其他的读心术者和观众也纷纷围拢过来。

也许不是,我时常怀疑自己,我想任何试图理解存在的人都会怀疑这点吧,我以人类的形象存在,也必须按照人类所谓的道德生活,这让我很痛苦,我想摆脱这些无谓的东西,我发明了幽灵,我试图让这样的机器理解自己,但我难以区分我们有何不同,目的是相同的,结论是相同的,那么我作为人的形象一定高尚吗?

这太难了,通灵师摘下鸽子头面具,露出一脸深沉的表情。

你真的了解幽灵吗?机器能思考,图灵会说谎,所以,机器真的能思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