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申夫

道路将为你而升起,这是一句苏格兰民谣。

有一个自然科学的笑话,上帝看到伽利略发明了望远镜,便急忙把天空中原来的幕布背景做成了立体背景,我们不考虑其背后的哲学思想的严谨性,仅从现象层面看,这的确反映了人与自然的某种关系。自然界对观察者常有某种钟爱,而对流亡者似乎更甚。

流放的屈原可算是一位植物学专家,后世汇总探讨《楚辞》中出现的草木,有多达54种,《离骚》中有28种,只是如今很多都看不到了。有一次我在石门郊外的山上发现了打碗碗花,已经二十年没有见过,还有一次在一座小花园看到四五只蜂鸟鹰蛾,那在北方似乎很少见,人们都以为那是蜂鸟。小时候我时常跟爷爷去野外观察植物和收集石头,在河堤上,有人为一些鸟的名字争辩,但后来环境恶化,连萤火虫都很少了。那时我家有一座小花园,爷爷对植物异常喜爱,植物的花序类型和花瓣形状代表着不同的对称,这也发展成为两种不同哲学的象征,即古埃及的生命之花与东方的曼荼罗,生命之花是一种几何思想,是实证的,逻辑的,而曼陀罗是一种生命体验,是唯心的,神秘的。

荣格后来背离了分析性的弗洛伊德心理学,投入东方哲学并写出《金花的秘密》一书,希望融汇道的思想,因为他发现生命的秘密在不可知的无穷中。拉马努金则似乎是将东方神秘的感知,融汇到了对于数字秘密的解读中,他对数论的敏感令人触不可及。

几何的逻辑性与道的神秘性在花的结构中相遇,这仿佛一种更高层次的对称。

对称在鳞翅目中体现着布莱克的老虎一样的美,纳博科夫在《微暗的火》这部小说中创造了新的结构,将诗歌、注释、故事等元素融合,与他以精神分析学为核心的作品不同,他深入地探索了时空与生命的关系,微暗的火结构看似松散,但有一种不对称的美,这大概与他蝴蝶专家的身份分不开。在苏俄的童年时代,纳博科夫便开始收集蝴蝶并成为专家,他一定知道20世纪20年代,一位名叫卡申夫的欧洲绅士被流放到了中国南方,那应该是尚未开发的云贵高原地带,同样的流亡者身份,同样的对大自然的着迷,让纳博科夫感到亲切。而卡申夫这个名字能够传于后世,完全是源于他发现了卡申夫鬼美人凤蝶,他惊讶万分,并将标本寄往美国一本杂志。鬼美人凤蝶之所以令人难忘,便在于它的非对称性,一半像天使,一半像骷髅,后世的昆虫学家认为这是基因变异所致,但无论如何,这种美击中了纳博科夫,毕竟这是百万中才有一只的造物,它也启发了纳博科夫创造一种不对称的包容的结构,不久后,便有了微暗的火,其中便有如下诗句:“一则三段论:别人死去;而我并非是另一个;因此我不会死。空间是目中密集的蜂群;时间是耳中营营的歌声。”

至于鬼美人凤蝶是否真实存在,至今还是一个谜,因为谁能证明那不是蝴蝶为你而生呢?这种概率极低的变异是否能够再现?当然,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正如彼时热衷于在忍冬叶脉中寻找时间痕迹的博尔赫斯,宣称在西贡密林中发现了蓝虎,从而幻想出一种不对称的数学结构,而那从未被证实。

但无论如何,自然热爱流亡者,而人类,不要说对世界知之甚少,而是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