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没有一丝风,很适合祭奠先人,她烧完奠仪,又坐在坟头絮絮叨叨说了些藏在心底的话,直到白管事过来叫她。
她跟在白管事身后,眼眶氤氲,眼泪又止不住的打转,她不敢回头,今日一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来。
白管事脚步很快,两个人很快和父亲他们汇合,祭拜先人是件严肃的事情,大家都各怀心事,默不作声下山而去。
那山路不长,却绕来绕去,仿佛永远也走不完。
她抬头望一眼天空,湛蓝的天空澄净如洗,白云晃悠悠的飘来飘去,偶尔有不知名的大鸟扑闪着翅膀飞过,在天际边留下一道道白线。
南巷山脉不高,走了一会看到稀稀疏疏两三户人家,中午时分,能看到碧蓝的炊烟直升到半空去,给这荒凉的小丘平添了几分烟火气。
当天下午,父亲在祖母房里说事,大哥去了旧时的同窗家。
白清浔也没闲着,她偷偷塞给白管事十个银元,让他帮忙修筑母亲的坟冢,白管事稍作推辞便收下了,直夸奖三小姐有心。
父母养育之恩,如今只能帮着修筑坟冢,白清浔眼眶一热,赶紧转过身去。
父亲和祖母说事,估摸着一时半会不能结束,她匆忙出门去北街当铺赎叶向晖的玉佩。
去了才知道,玉佩早被人买走了,她心里一急,说道:
“掌柜的,我这玉佩又没有过死档的期限,凭什么你就卖了别人,现在我要赎回去,你却给不出来,莫不是准备店大欺人。”
当铺掌柜站在雕花红木的高台后,摘下眼镜,看了下面的小姑娘一眼,傲慢道:
“小姑娘,我瞧你穿衣打扮也不像是穷人家的,我才多说几句,你那块玉虽说不是死档,可毕竟也过了好几个月,有人出高价买,咱们开门做生意,自然不能不卖,你这会儿才来,黄花菜都凉了。”
说罢拉下挡板,低下头继续拨弄着面前的算盘。
见别人不搭理自己,白清浔只好失望的拿着票据准备离开,谁知不经意间和门口跑进的一个小孩撞个满怀。
力度很大,她被撞得生疼,不由得回头看了几眼,眼里尽是愠怒。
“掌柜的,您看看这件衣服能当几个钱?”
那小孩不过七八岁的样子,身上衣服褴褛,脸倒是干干净净不讨人厌,头发短短,一时也看不出男女。
他手里捧着一件旧衣裙怯懦懦的递上高台,里面的掌柜一脸嫌弃,用手指捏了捏,又扔了出来,大声斥责道:
“怎么什么都来当,真把我这里当成收破烂的了?你这衣服面料普通,况且又旧成这样,赶紧拿走,不要妨碍我做生意。”
“掌柜的,您行行好吧,我娘生病了,这是她出嫁时穿的衣服,是好衣服的,她从来都舍不得穿的,要不是家里实在没钱给她看病,我们也不会拿出来当的......”
那小孩不死心,双手抱着衣服再次递上去央求道。
“赶紧走......赶紧走,不然我叫人赶你走.....”
高台里面的人一脸冷漠,伸手落下挡板不再说话。
小孩子抱着衣服,踉踉跄跄的转身,脏兮兮的小手抹着眼泪,呜咽着:“这可怎么办呢?拿什么给娘看病呢?”
白清浔站在旁边听的一清二楚,她心里触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各地军阀四处作战,动不动就炮火连天,普通人朝不保夕的生活如今更是艰难。
她思忖片刻,走上去对那哭泣的小孩说道:
“你娘当真生了病?”
那小孩抬眼看了一眼她,嘴里喃喃,
“我娘都病了好几天了,家里也没钱看大夫,她就忍着,今早实在扛不住晕倒了,爹出去借钱,我拿家里唯一一件没打过补丁的衣服来这里试试,您也瞧见了,人家不要......”
“那你爹借到了吗?”
“整日里打仗,大家跑的跑,散的散,爹还能找谁借钱啊......”小孩子说着竟捂着脸哭了起来。
白清浔心里一热,从口袋里摸出两个大洋递到他手里,
“这样吧,这两个大洋给你,你拿回去给你娘看病吧。”
那小孩显然不敢相信,迟疑着不敢接下来,嘴里更是怯懦着,
“您是哪家的小姐,竟是这样的菩萨心肠,我给您磕个头吧。”说罢便要跪下来。
白清浔连忙蹲下去扶他,才看清她左右两边各有环痕,原来是个姑娘。
“小姑娘,人生在世谁没有个七灾八难的,今儿我碰上了,帮一把也算咱们有缘,你快拿了钱回去找个大夫给你娘看病吧。”
“谢谢小姐,菩萨会保佑您顺心如意的。”
那小孩得了钱,高兴的说些好话,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当铺里面的挡板又拉了起来,里面传来不屑的声音,
“哼,这世道眼瞅着都自顾不暇了,您这还有心思管闲事,做善事,心可真够大的!”
白清浔冷笑着出了当铺,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
南巷一如既往的安静,三街六巷一眼就能看到尽头,就像古人说的那样,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她慢慢踱着,不知不觉到了初小门口,下意识的驻足。
立冬之后,校门口那棵百年银杏树叶开始慢慢变黄,满树金黄色的叶片,凉风袭来,树叶簌簌的打着旋落下来,没一会功夫,树下已经铺了薄薄一层,她伸手去接,忽的又想起母亲,一时间,满心满眼的伤感从心底袭来。
“爹,就是那位小姐给我的钱,你去问问,我真的没骗你。”
忽听见有人说话,白清浔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转身看到一个中年人牵着一个小孩站在不远处,细看去那小孩不就是刚才当铺里的小姑娘。
白清浔还在思量准备离开时,那一中一少便迎上来,那男人拱手作揖,态度更是恭敬。
“这位小姐,果真是您给小女银钱的吗?刚才小女拿钱回去我只当她撒谎,没想到还真有您这样菩萨心肠的人。”
“先生不必在意这些,人生在世,谁还没有个难处,今儿既然我碰上了,又恰好能帮一把,你赶紧请了大夫给夫人看病吧,我这也要回家去了。”
白清浔被来人恭敬的态度说的不好意思,脸一红准备离开。
“我和内子都没想到会遇到您这般好心的人,内子再三嘱咐我请您去家里喝口茶,日后等手头宽裕好送还到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