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说话斯斯文文,看上去也是个读书人,白清浔心里的戒备渐次松懈下来,道:
“先生,我既是给小女的,就不打算再拿回来,先生不必挂怀,拿去用便是了。”
“这位小姐,我早年也读过几年书,明白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如果小姐坚持不去寒舍的话,这钱我们也不敢贸然拿的,小瑾,去把钱还给这位小姐,爹爹再去别处借就是了。”
中年男人看上去落魄,说话却也颇有骨气,白清浔心里暗自佩服,常看书上说,有骨气的人不食嗟来之食,大概就是这样子吧。
“爹,娘的病不能再耽搁了.....”旁边叫小瑾的小孩怯怯的说了一句,心中虽然万分不舍的,可还是缓缓走向白清浔。
白清浔心里清楚读书人的臭清高,叹了口气,道,
“先生,您夫人生着病,您怎么还这般执拗,罢了,我今天就跟您去一趟,您带路吧。”
叫小瑾的小孩一听这话,高兴的上来拉白清浔的衣袖,带着她往前走去。
中年男子的家离初小不过百十来米,在一个狭小的弄堂里面,门口三三两两坐着几个老太太,趁着天气好在话家常,她们看到有陌生人进来,都斜着眼上下打量,久经世事的狡黠目光仿佛能把人看穿,白清浔低着头从她们身边走过。
里面一条小走廊,一前一后两家人,共用一个大门,小瑾领着她进了里面一间屋子,
“小姐,您小心门槛。”小瑾一脚跨过去,又转身提醒跟在后面的白清浔。
真是个有礼貌的孩子。白清浔微笑着点头。
屋子里光线不好,今天又有太阳,所以并没有电灯,里面一张床上半躺着一个中年女人,头发梳在后面绾着髻子,双眼微微闭阖着,不时的猛烈咳嗽一阵。
床边不远处一张桌子,围着两个四五岁的孩子正在习字,剪着短发,同样看不出男女。
“妈妈,那个小姐我找到了,你睁开眼瞧瞧吧。”
小瑾走上前去,拉了拉床上女人的手,轻声说道。
女人睁开眼,挣扎着从床榻上起身,她看到白清浔第一眼,瞬间两眼放光,整个人异常激动,情绪的波动导致她的咳嗽又加剧起来,她捂着嘴咳了好大一会,稍微平复下急促的问:
“请问小姐可是南巷东街白府?你母亲可是白古氏?”
白清浔愕然,这人怎么还知道母亲的闺名?
复又看她几眼,只觉得有几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看她点头应下,床上的女人一骨碌爬起来下床,也顾不上穿鞋,赤足踩在地上,站直了身子,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砰砰砰朝白清浔磕了三个响头,磕完才抬头道:
“三小姐,我是珍珠!”
“珍珠?”
白清浔脑子像过电一般,瞬间一个激灵,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瘦弱的女人,就是当年母亲身边那个文文静静的丫鬟。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母亲去世时自己也不过七八岁,懵懂的年纪,只记得有天从族里的私塾回来,母亲房里挤满人,一个个穿着白衣附耳私语,看到自己回来,主动挪到旁边,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她蹬着大大的眼睛,跑到母亲床边,她这个年纪,心里只惦记着玩和吃,知道母亲最近生病了,瞧了大夫吃了药总是不见好。
可今日回来不一样了,珍珠也没看到,乌央乌央的一群人挤在一起,她心里害怕,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只想尽快找到母亲。
母亲在床上安静的躺着,身上穿着漂亮的锦衣,她怕极了,怯生生的叫了几声妈妈,却没人回答。
她胆怯上前去拉母亲的手,母亲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应她,她又摇了摇,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白清浔哇的哭了出来,最后还是祖母房里的李妈,把她拽出来带到自己房里,告诉她母亲去了很远的地方看病,让她乖乖听话。
母亲去世后,她也没见过丫鬟珍珠,再稍微大点后,她偷偷问过李妈和白管事,她们两个好似商量过一样,只是摇头什么都不说。
时间久了,她都快忘记生命中曾出现过这个人。
“珍珠姐,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啊......”
白清浔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故人相见总是有话要讲,她走过去,轻轻拥抱这个叫珍珠的女人。
“母亲去世后,他们都不说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厨房里的张妈说你偷了母亲的财物跑了......”
珍珠亦伸手环抱着她,哽咽道:
“三小姐,她们说我偷太太的东西,你信吗?”
“我当然不信他们,你跟我母亲那么多年。”
她摇摇头继续道:
“珍珠姐,你快告诉我,当年我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心里有太多的疑问。”
“三小姐,吴素之这个狠毒之人,就是她害了小姐啊!”
珍珠一提起这些事,气的咬牙切齿,胸口一闷,又咳嗽个不停。
一旁站立的中年男子,面对这两人突如其来的关系,惊讶不已,揽手拉着几个儿女,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见老婆咳嗽,他赶紧递过水杯,服侍珍珠喝了几口,又拍后背待她平静下来,又端了杯茶水递给白清浔。
珍珠喝了水,稍微压住咳嗽,示意丈夫给白清浔搬了凳子,这才缓缓道起那段尘封的往事。
白清浔的母亲,闺名古若锦,出生在宁州一个富户家庭,祖辈也有当官,但到外祖父这一辈,已经完全弃政从商,丝绸,钱庄,船舶码头,药品等,古家都有涉足,在宁州城里更是风生水起,家财万贯,家里来往均是达官显贵,外祖父更是御赐黄马褂,常年出入紫禁城。
可惜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繁华落尽一场空。
前朝时局,风云诡谲,在古若锦即将出嫁之时,古家最大的钱庄产业因蝴蝶效应,引发资金周转失灵导致款项出错,逐引发皇室不满。
外祖父被人举报查办,外祖母四处奔波求助,可名利场上的人向来逐利,眼看着古家再无翻身机会,更是无人施以援手,外祖父最后更是在狱中郁郁而终。
外祖母也是见过风浪之人,她也看出白家大势已去,并没有把家财全部拿来求人,外祖父去世后,她分发钱财遣散家丁,自己带着一双儿女回了宣州吴县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