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莫成的话让翁仲听着有些错愕,不解地问道:“老爹,你二老这是为何?好端端的,为何要搬到这里住啊?”
“小仲啊,老爹年岁大了,这几年的身体越发沉重了,早就想着别拖累晚辈,自生自灭得了,”老莫成一脸沧桑的道,“况且现在村里有你在,上下搭理的周到,也不用我再插手了,否则令出多门反倒是累赘。我本想着就在这附近建个房子,你们上农的时候也能来看看我,谁知道莫风这老小子偏要跟我一起搬来。得!我们从光屁股就开始搭伴,到老了接着搭。”
“嘿嘿,你老哥没有我能行吗?我这是跟你搭伴吗?我这是伺候你啦!”莫风笑道。
“我用你伺候?”莫成闻言,假意眉毛一竖,骂道,“你个老东西,你忘了战场上伤的跟血葫芦似的谁给你背回来了?你伤成那样,我不伺候你就不错了!”
“嘿嘿,老哥勿怪,我那是玩笑话,我来呀,是给你做个伴,怕你荒郊野岭的每个人说话怪闷的。”莫风也知莫成不是真的生气,哈哈笑道。
“对,你这话我爱听,就咱老哥俩住这儿,谁也不要!”莫成道。
两位老人的对话引得翁仲不住发笑,心里又有几分酸楚。他知道,天下间没有人能体会到他们二人之间那份深厚的情谊。两个人从孩童时期就是彼此照顾的伙伴,战场上又是彼此的后背,互相肝胆相照,垂垂惜惜。虽然都是不认识多少字的庄稼人,但比一些表面上满腹经纶的人,更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义。如今渐入暮年,在后代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两个人又像是离群的老狼一般互相抱团取暖,彼此照应。
翁仲理解老人的心,也知道他们去意已决,自己是无法阻拦的。心里感觉到一阵阵的不舍,便道:“二老的意思我明白,可是如今这骤然离开,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么多年,你们俩可是我们心里的顶梁柱呢。”
“有啥可空落的?”莫成哈哈一笑道,“你们都长大成人了,这几年村里发生的大事小情哪个不是你们再操持?再稚嫩的雏鹰也该展翅高飞了,不能总围在我们这些老家伙身边了。我们老了,今后的事情就是你们来做主了。”
老莫成看着翁仲,眼中流露出非常复杂的情感。这份情感里有疼爱,有欣赏,有信任,有希望,还有一丝丝的不舍。
看着老莫成的眼神,翁仲的思绪不由得飞到了几年前被收留于此的那个时候。几年间,自己完成了从少年向青年的转变,和老莫成共同经历了风风雨雨,总是在不经意间成为自己最坚强的后盾。老人话不多,但是那种行动上的支持和鼓励确是任何言语也代替不了的。此刻的决定离去,又何尝不是对自己今后在村里主事的一种肯定和支持。
翁仲心里感慨着,道:“既然如此,小仲只好妥善为二老安置了。”接着,对老莫成深深的一躬道,“老爹放心,今后小仲定不会有负所托。老爹扶持之意,小仲没齿难忘。”
“这就对啦,没什么可舍不得的,等到你们老了,也得跟我们一样给年轻人让位。”老莫成笑道。
“这是必然,老爹的高义,我们必会记在心里。只是此事莫庄会同意吗?”翁仲问道。
“咋?老夫的事,还用那小子做主了不成?”老莫成一听翁仲提到了莫庄,一双眼睛顿时立了起来。
“小仲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担心他会更加舍不得你走的,毕竟是一直都跟你生活在一起的。”翁仲莞尔一笑道。
“他呀,这个我可就更不管了。虽说这孩子娘死的早,我们俩相依为命的过了这么多年。可他也是大小伙子了,早该成家立业了,还能一辈子靠我不成。我看这几年跟在你身边他可是长进不少了呢。”接着,话锋一转,老莫成冷哼了一声道,“又不是周游列国,上天入地,他要是真有这份孝心,就没事来这看看我俩,省得成天在我耳朵边上聒噪。”
老莫成的话逗得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翁仲知道老莫成心意已决,便不加拦阻,对两人道:“以后小仲也会常来的,跟老爹还有莫风大叔喝喝酒,聊聊天。只是这盖房一事,须得找个好地方才好。”
“可不是,俺俩今天就是出来转转,看看哪个地方背静,景色还得好点,要不然也太寂寞了些,”老莫成道,“对了,小仲,此事你还得跟莫庄保密,别让他知道了成天跟我叨叨,我可受不了!本来是要连你也瞒着的,等到搬出去的时候再告诉你。但今日被你撞上了,那就得折腾你陪我们这两把老骨头走走了。”
翁仲笑道:“小仲求之不得,能给二老选一处安身之所,也算是我的一份孝道。”说罢,便陪着莫成和莫风两个人在山里转了转,选了几处比较中意的地点。眼看着日头偏西,三个人才兴趣盎然地返回村里。
老莫成跟着莫风去了,只有翁仲一个人回到了公所。望着这空无一人的地方,仿佛老莫成的言语还回响在自己的耳旁。在这里,记不清老莫成有多少次在自己艰难抉择的时候站了出来,力挺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剿贼锄奸、兴修水利、民居改造、开设乡市,这些无一不是老莫成的支持才能顺利的进行下去的。随着老爹即将搬到山里,属于他的时代真的终结了,可是属于自己的时代前途又是充满了迷雾。为了不使老莫成失望,为了这村里的安宁和兴盛,自己唯有坚定的走下去。
看来老莫成今后来这里的时间会越来越少了,村里的一些政务还是需要打理的。翁仲随手从案架上抽出一卷账簿,上面详细地记录着每年需要向封主纳献的贡粮和各家各户分摊的数量。秋收完毕就该向封主纳粮了,这是需要提前准备的事情。
翁仲正在认真的看着,突然公所的大门被推开了,莫庄急冲冲地进来了,看见了翁仲,有些紧张地道:“原来你真的在这,刚才我去别院找你,见你没在,想想应该在这,我就跑来了。”
见到莫庄这样,翁仲有些奇怪向来稳重的他怎会如此慌张,便道:“庄兄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小仲,刚才我带人在市集巡查的时候,见到了成和。”莫庄道。
“这个不奇怪啊,他本就是要伪装成盐铁商人进入市集的!”翁仲知道自己这个大哥有个缺点,越是着急越不能把话一次说利索,看他急成这个样子,定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发现。
“这个我知道,可是他的那个摊位就在蜀来坊的边上,”莫庄道,“市集的管事也不知怎么安排的,就给阴差阳错的安排到那了。”
莫庄深吸了两口气又道:“你可知现在成和去了哪里?”还没等翁仲应声便又急急地道,“他现在正和蜀来坊的主事巴厷喝酒呢。”
“什么?”翁仲一听也不免紧张起来,虽说上午的经历让自己对巴厷的印象发生了一些转变,可这只是表象,对巴厷的为人还是要做更深入的探查才能确认。此刻成和偏偏又跟他在一起,这里难免又有蹊跷,难道自己这些人行藏已经暴露,上午看到的一切只是一个伪装?
“此事千真万确,”莫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