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青云之上

身在加拿大的唐奔奔从踏进 Angel 酒店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为期两个月的封闭集训。

尽管培训课题覆盖了生产开发、品牌营运以及后期服务的各链条环节,可努力勤勉、聪明过人的唐奔奔还是通过了考核,且答辩如流。乔恩夫人很愿意相信这个优秀的东方女孩因继承了家庭基因而天赋异禀。

陪着唐奔奔一起学习考试的还有一位亚裔混血男子白苍逸,这个曾经向乔恩夫人汇报工作的男人对于新的领导唐奔奔态度友好。

在培训结业的最后一天,唐奔奔被告知,乔恩夫人在酒店套房等她。这是唐奔奔第二次见到乔恩夫人。待自己坐下后,她发现自己的凳子比乔恩夫人的矮了不少,这让她不得不挺直身板,抬头仰视着她。

乔恩夫人微微俯下身,声音却比表情还要疏淡,带着几分提醒和警告的意思:“有一点我必须强调,虽然 Angel 酒店的管理权和相应股权都转交给了你,但是如果你无法胜任的话,那么我也只能收回,再请人管理。这家酒店的经营情况并不好,也希望你有心理准备。”

唐奔奔点点头,这很公平,能者居上,优胜劣汰。

夫人揉了揉额角,管家立刻会意,把唐奔奔带离了套房,去见了曾经的收养人。老人被安顿在加拿大千岛湖的一间阳光充足的小屋舍内,斑斑驳驳的外墙显示出了它久远的年代。老人为了不落人口舌,吃一口闲饭,主动提出照看小岛上的植被和饲养大鹅,而此刻的她正在摆弄花草,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这已经是让唐奔奔感恩的安排。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不知道是想哭泣还是微笑,冲了上去,给了奶奶一个大大的拥抱。

之后,唐奔奔终于从管家那里领回了手机,结束了两个月的“失联”生活。开机之后,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怪陆离瞬间刺了进来——

晋宇集团掌门人神秘离职;费氏千金离奇失踪;

墨宇皓召开新闻发布会,澄清淫秽裸照中的女职员唐奔奔系临时工,早已被解雇,和他没有任何关联;

晋宇集团市场部总经理黄兼才因贪腐事件被移送警方;爆料者甄姓员工意外坠楼,警方排除他杀;

黄兼才向警方告发,淫秽照片是前市场部坠楼甄姓员工盗取了其微博账号散布的,此案正等待进一步的调查……

唐奔奔有些错愕,难道是因为生活裂变太多,无法适应,连手机也因为磁场不同而中毒了?她呆了一会儿,旋即给穆迎北打去了一个电话。

此刻的穆盈北正坐在窗前看着混浊的天空,信仰崩塌后,看着窗外发呆占据了她下班后的大部分时间。

这段时间,空气中总有挥之不去的蚀骨阴冷,穆迎北也常常觉得是冷的。她消瘦了不少,青筋从薄薄的皮肤里透出,连引以为傲的一身肌肉都显得有些削薄了。厨房里的锅盖被沸水顶得噗噗直响,里面的泡面显然已经熟了,而它的主人却忘记了把它装起。

人心这个东西,究竟能可怕到什么地步?她以前从来没有深想过,现在想多了头会痛,会做很长很长的梦,她总会看见顾西泽向她走来,唐奔奔冲她微笑,她和甄安娜打打闹闹……

他们陪你走过了一年又一年,以爱人或者好朋友的姿态和你亲密无间,却戴着一副副面具,每一天在你面前上演着假象。那熟悉的皮囊之下,居然住着那么遥远又陌生的心肠。死有多可怕呢?比死更可怕的是活下来难熬的日子。

当“唐奔奔”三个字闪烁在手机屏幕上时,穆迎北知道又是自己的幻觉,她愿意让这样的幻觉多停留一会,让旧人入梦。

接着第二通电话又响了起来,吹散了她轻薄的臆想。穆迎北举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迎北,我发给你的看到了没有?我怀疑我的手机好像中毒了。”

熟悉的声音穿越了悲欢离合,真实地落进了她的心里。一幕幕假象竟然在瞬间百川归海,她竟分不清哪些是虚的,哪些是真的。

从哽咽到放声大哭,最后是泣不成声。

那一声声的“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显示出了手机另一头的震惊并不比她少多少。

她急急地解释起来:“我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我现在人在加拿大,密闭培训了两个月,禁用手机,根本没法跟外面联系……”

一边在拼命地解释,一边在拼命地哭泣。

“你没有死,真好,活着真好。”

“死?什么死了,谁死了?”

她听着她断断续续地娓娓道来,说到激动处,穆迎北要反反复复说好几遍。刚开始听的时候,唐奔奔还以为是天大的误会,依旧眉眼明媚,唇齿带笑,

听着听着,笑容消失了,血液也凝固了,栗色的双眸罩上了浓浓雾霭,只剩茫茫然地瞪着。摧枯拉朽的寒风灌进她的心里,哀号不断,她像是一具被摘了器官的身体,带着血泪和撕心裂肺的领悟。

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她明白了,在这一天,她死于那个世界,比他们知道的晚了两个月。

这一通越洋电话打了很久,久到手机发烫、电池亮红,谁也没有挂掉的意思。穆迎北被过山车般的情绪裹挟着,以至于唐奔奔要不停地继续说些什么来安慰她,似乎也只有这样不停地讲话,才能填满自己怆然失措又悲喜交加的心。

又过了一个月,唐奔奔正式上任。

当她坐在椅子上的一瞬间,想来自己曾经的理想不过是得到一份外企的工作,而今天却以另外一个世界的分崩离析兑换了总经理的职位。人生很讽刺,也很现实,从此之后,也只能是现实。

唐奔奔把积藏在心里的悲愤和被出卖的羞辱,全部转换成工作的动力,变得沉默寡言、淡漠多疑,旁人很容易从她身上感受到冷漠的力量。他们很快发现,这位新老板是一位冰山美人,她对男女之情丝毫提不起兴趣,对任何男人的殷勤示好置若罔闻,当然她也不爱女人,似乎除了工作,没有事情能调动起她的热情,她只是一个无趣的工作狂。

这个工作狂事无巨细又亲力亲为,常常独自通宵加班。她和副总们讨论如何挽回继续亏损的现状,就如何改变管理和运营模式展开辩论,给只投赞成票的人降薪,相反谁给她反对意见并给出解决方案的,会得到嘉奖。她把财务总监隐匿很深的“真收入、假回款、真假资产”的系列造假事件给揪了出来,然后杀鸡儆猴。她普查了所有员工的学历,对名校毕业和硕士及以上的员工进行了分别约谈……

只有唐奔奔自己知道,她根本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相反她焦头烂额,常常忙了几十个小时之后,依旧毫无头绪。失眠已经变成了家常便饭,繁重的压力让她脸上少有笑容。此时此刻,她才体验到以前所谓的辛苦都很渺小,现在的压力才是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如履薄冰之下,她只能持续着不合情理的加班,勤奋得像一台永动机。

更糟的是,她很快发现自己在才能和经验上的局限,仅靠披星戴月的勤奋根本无法在短期做到质的提升,这使得她感到深深的痛苦,痛苦之后又如同一个苦行僧般,修炼锻造,在挫败和不服气中涅槃重生,迅速成长。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三年,Angel 酒店在唐奔奔的管理下,扭亏为盈,实现了利润的高增长,甚至完全超越了乔恩夫人直管的酒店,这一点完全超出了乔恩夫人当初的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