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费莎莎”三个字显示在手机屏幕上时,金文善心头一紧,预感告诉他准没好事。他不想去伺候这个大麻烦,可是她分明是连墨总都得罪不起的人。
“费小姐,请问有什么指示?”电话依旧被迅速地接起。“听说你们年会选在泰国的假日酒店?”
“是的,费小姐。”
“我要和墨宇皓一起去,帮我订机票。”
“我们是包机去的,座位已经满了,我可以帮您订一张同一天到达的机票。”
“你怎么做事情的?不知道给我留一个位置吗?”费莎莎抱怨起来。
金文善顿感冤枉。我的大小姐,我怎么知道你要去,我是墨总的秘书,又不是你的秘书。他虽然心里不快,但是应变的机灵劲还是有的,于是嘴上讨好着:“没有给您留位置,是我的工作失误。我是这样考虑的,如果墨总还不知道您要去的话,费小姐虽不同机,却在同一天到达,能给他一份惊喜。”
会说话等于少挨骂。也许是被“惊喜”两个字打动了,费莎莎回了一个“好”字就挂了电话。
一个星期后,墨宇皓坐在了飞机上,批复完几个文件后他开始闭着眼睛休息。经过的空姐取来一张毯子,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
这一放,他又迅速被惊醒了。空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飞机上的温度比较低。”
醒来后的墨宇皓没有了睡意。他推开遮光板,把身体坐直,旋即拿起了一本财经杂志翻看,视线锁定在了“英联理财”的页面上。
这个广告演员是谁?他当然是记得她的样子的,还真是哪里都能看见她,这个名校生果然乐于尝试、涉猎广泛,从家政工到平面模特行行都有她。
下机之后的墨宇皓换了身休闲衣服坐到了餐厅里。随处可闻的泰语提醒着他,这里已经不是会议室了。
“肖瀚文、夏良斌他们呢?”他问身后的金文善。
金文善狡黠地笑了笑:“今年的指标完成得那么好,他们又难得脱离了太太的镇压,都去看表演放松放松了。”
“这都快十二点了,不睡觉还去看表演?”
你不也没有睡觉吗?别人怎么就不能去看表演啦。想到这里,金文善心里颇为不忿,抱怨着:“墨总,谁还能像你一样,所有的夜生活都在办公室度过。再说了,谁还能像你的金秘书那样,放弃了人生的七情六欲,毫无怨言地追随你加班加点。”
这话说得墨宇皓差点被水呛到。他放下水杯上下打量了金文善一番,从一张老实巴交的面孔下分离出一个油嘴滑舌的笑脸。
“我今年是不是没有给你加薪?”他赶紧审视了一下自己。
“加了,加了。”
“那你也去放松放松吧。”
“好咧,那我走了。”金文善早就在等这句话了,当下脚底抹油,一溜烟就走了。
金文善刚走,伺机而动的费莎莎就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泰国的天气早晚温差较大,此刻的她穿着一条波希米亚长裙,外面罩着一件轻薄的软衫,整个人懒洋洋的,连原本跋扈的气质都被掩去了不少。
“你怎么来了?”墨宇皓有点意外。
“怎么,我不能来吗?”
“小姐,想喝点什么?”没等墨宇皓回应,服务员先迎了上来。
“Cocktail(鸡尾酒)。”费莎莎想也没有想答道。
“你怎么都不联系我?”
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只好礼貌地点点头,敷衍着把自己当成一个沉默的在场者。
看看,他还是这副让人讨厌的样子,可她就是为了这副要人命的样子来的。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最近比较忙。”
“借口。”
墨宇皓素来不喜欢没话找话说,便呷了一口酒,不再说话了,继续保持沉默。
“你说话啊!”费莎莎向来沉不住气,在面对墨宇皓的时候,更不知道“沉住气”为何物。
“我说过了。”他神色淡淡的。
“那你现在总有时间了吧。”
他认真地点点头,礼貌地说:“嗯,有是有,但是现在很晚了,我正准备回房休息,费小姐也早点休息,我请人送你回去。”
他拒绝她,永远端着一份恰到好处的教养。
“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冷淡?”
“我只是想休息了。”
“我不信。”
“哦。”
“嗞拉”一声脆响,一股热烟从他身后蔓延开来,是隔壁桌的肥美牛排落到了炙热的铁板上。墨宇皓站了起来。
“小姐,您的鸡尾酒。”
费莎莎目不转睛地接过酒喝了一口,忽而起身,一巴掌甩在服务员的脸上。墨宇皓一怔,觉得那一巴掌,她是想打在他的脸上的。
服务员瞬间傻了,愣了足足几秒,吓得哭都忘记了。费莎莎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蹿起的火苗。
你终于有情绪了。
“我今天在生理期,你居然给我加冰!”她转头训斥,这才看了服务员一眼。
“费莎莎你必须道歉。”还是那种冷冷的声音,合着眼中两团灼灼的火焰。费莎莎赌气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透心的冰凉顺流而下,一种特有的疼痛在小腹中扩散。
反手又是一巴掌。
这一次服务员给打回了神,捂着脸跌坐到地上哭起来。
酒店的大堂经理闻声而来,见到墨宇皓黑着脸,费莎莎红着脸,服务员哭丧着脸,顿时他的脸上也青一块白一块。
“你怎么做事情的!”他当然首先训斥员工,然后再接着道歉,“对不起墨总,这个小姑娘是新来的,得罪了……”
“她没有做错什么,更没有得罪谁,应该道歉的是费小姐。你先去取些冷毛巾来给她敷敷脸。”
他扶起服务员,为她拉开了椅子。
“墨总,是我不好,我不要道歉,我可以再上一杯,请不要生气。”服务员怯怯地说。
墨宇皓无奈地摇摇头,接过毛巾捂在服务员的脸上。
费莎莎委屈极了,不甘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打人的是她,可委屈的也是她,她也疼啊,为什么没有人关心她疼不疼呢?她千里迢迢地赶来这不是为了来看他对别人好的。
又气又急的费莎莎抢来路过的服务员手中的一盆水泼向那个小服务员。墨宇皓一挡,水不偏不倚地全部泼到了他的身上。
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滑过高挺的鼻梁,浸透了外套。她愣住了,也害怕了。
不是这样的,她不想这样的,她不想泼他水的。
她看着他的眼神从愤怒到漠视,继而是一片萧瑟的黑暗。
她后怕起来,后怕那是一盆开水,她情愿那个被烫的人是她自己。
“把这衣服给我洗了,检查一下你的员工有没有受伤。”墨宇皓脱下外套交给大堂经理,转身走了。
费莎莎一愣,看着他的背影转头对大堂经理说:“把衣服给我。”
经理抱着衣服赶紧摇摇头,又不敢怠慢费莎莎。这么犹豫之际,怀中的衣服就被她硬生生地扯走了。
墨宇皓回到酒店客房,冲完澡后换下衣服,一摸口袋发现少了手机,再一看床头的固定电话,有未接来电。正当他想回拨的时候,电话又来了,大堂经理惊慌失措地告诉他费莎莎小姐拿走了他的衣服。
墨宇皓揉了揉额角。衣服不要紧,可是他的手机还留在衣服里面。
倘若在正常状态下,费莎莎肯定不会拿墨宇皓的手机怎么样,相反她会把他的手机收好,再找个机会交给他。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强烈的腹痛和酒精的浓度让她轻飘起来,两只脚互相较劲着,像谁都不让谁先走一步。在她双眼一片模糊的时候,她坐进了温泉里,冰凉的四肢渐渐被水泡暖了,昏沉发热的大脑告诉她,她在一个温热的澡堂里,于是她又要了几杯酒。
金文善再一次看到墨宇皓的时候,举着自己的手机,有些语无伦次。
墨宇皓拿过他的手机,一条晋宇的官方微博上了热搜:墨宇皓表白了费莎莎,下个月他们即将结婚,并且还艾特了几个媒体的官微。
在费莎莎睡眼蒙眬的时候,她身后的世界彻底沸腾了起来。
“费小姐的电话关机了,我刚才试图登录你的微博,发现密码已经被锁住了。真是太荒唐了,你的手机里还存着机密文件呢!”金文善火急火燎起来。
“关机了也可以定位到吧,只要不拔出手机的芯片和电池。”墨宇皓的思路还算清晰,显然没有陷入糟糕的情绪里。
“我现在打通信公司的电话申请定位。”金文善直拍自己的脑袋。
电话接通后,金文善被告知定位服务由手机生产商提供,于是他又打通了奥科的客服电话。
“您好,这里是……”唐奔奔接起电话。
“你们可以对手机定位吗?手机丢了。”金文善打断了她的话。
“请问您是机主本人吗?”
“是。”金文善微微犹豫了一下。
“请问您在初始登录手机的时候,有没有设置账户密码?”
墨宇皓赶紧点点头。
“有。”
“请您在电脑上登录手机的云端,输入自己的密码。”
金文善赶紧打开电脑试了一下:“系统显示密码错误。”
“先生不好意思,登录不了就无法继续了。”
“你们就不能帮我们定位吗?”
“为了保护客户的隐私,我们不能随意帮客户定位手机。定位申请属于特殊服务,要有公安系统的授权文件。”唐奔奔如是说。
金文善的眉头拧成了“川”字。他们在泰国,去哪里搞公安文件,就算等到一切搞好,费莎莎还不知道又扯出什么幺蛾子来。
墨宇皓接过手机:“你好。”
“您好。”
“我是晋宇集团的墨宇皓,是我的手机丢了,可以通融一下吗?如果你知道方法的话。”
“哦,你们刚刚上热搜了,我还来过你们集团面试。”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唐奔奔自己先吓了一跳。太不专业了吧。
墨宇皓一时语塞,他没想到这个客服的回答却是这样。
他用轻轻的一声“嗯”回应了她的话,强调微博上发布的消息并不属实,所以才需要申请定位服务,尽快找到手机,如果客服有特殊通道的话,请尽快帮忙处理。
唐奔奔想了想,并没有怀疑他的身份。她犹豫了一会儿说:“这个定位申请的处理流程很长,我觉得也许您等不了那么久,不过有个方法可以试试看。”
“好,我希望越快越好。”
“我有朋友是黑客,他可以帮你把费氏的官微黑掉,或者用费氏的官微来澄清解释一下那是假消息,这是最快的办法。”
墨宇皓修长的眼睛眯了一下,一种被趁火打劫的恼怒让他挂断了电话。放下电话,唐奔奔给小黑打去了电话。
“奔奔,你有什么需要我为你做的?”
五分钟之后,小黑成功了。他告诉唐奔奔,具体的操作难以解释,也许比应用某些间谍软件还要高深一些,反正她只要知道她让他做什么,他做成了就行了,这对于他来说很简单不是吗?
微博的新热搜很快被顶了上去。
费氏的官微澄清了晋宇集团墨宇皓和费氏千金联姻的消息为假消息,系误发,并对此深表歉意。
对于这个结果,金文善和墨宇皓皆始料未及。在墨宇皓的授意下,金文善开始回拨电话,却因为唐奔奔在给小黑打电话而占线。
事实上,小黑并不是一个擅长闲聊家常的人,只不过唐奔奔现在心绪难平、激动不已,她需要跟小黑煲煲电话粥,稳定稳定情绪。
一个多小时后,金文善放弃了拨打。他和墨宇皓的猜测一样,客服休息了。第二天一早,坚持不懈的金文善终于打通了电话。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声音不一样了。
“我想找昨天夜里值班的客服,她帮我处理了一单投诉事件。”“就是您现在来电的号码吗?”
“是的。”
客服皱了皱眉头:10033 ?那不是主管谢月瑛的工号吗?可是谢月瑛从不当班啊。她当然没有理由联想到,唐奔奔还没有过试用期,所以没有自己的工号,她所有的出勤都是用主管的号。
客服懒得多想,很自然地把谢月瑛的工号提供给了金文善。
作为始作俑者的费莎莎是在第二天中午被找到的,烂醉如泥的她被抬进酒店,昏睡到下午醒来后才知道,在自己酒醉之后,她发布了跟墨宇皓的婚讯,一会儿又发布了道歉澄清消息,虽然种种细节不再被想起,但她依旧懊恼地干号大哭,砸掉了酒店所有可以砸的东西。
金文善用了半天时间调查了奥科科技公司工号 10033 的背景:三十五岁,女性,在奥科工作五年,中层管理,家庭背景和学历文凭均一般,唯一奇怪的是,金文善并没有查到她来晋宇集团面试的记录。为了佐证结果,他又请别人再打了一遍奥科的客服电话,再次从另一个人口中确认当晚确实是工号10033 当班。
金文善是个有执行力的人,第二天,他搭飞机从泰国飞回国内,出现在奥科的大楼里,询问前台,耐心等待。金文善办起这类事来,张弛有度。
几分钟后,当略显臃肿的谢月瑛出现在金文善面前的时候,他在意料之中和意料之外的中间地带停顿了一会儿——她跟他想象中的一样平庸。如果说一个人的外貌总共有十分,谢月瑛就在四五分左右,既不难看,也绝不好看,属于推在人群中很难找到,看过后也绝对想不起来的那种。可他想象不出来,一个看着如此平庸的中年人为何要帮墨宇皓做出如此“惊心动魄”的事,这在她的人生中算是出格之举吧。看来确实人不可貌相。
“你好,我是晋宇集团墨宇皓的秘书金文善,是工号 10033 的谢小姐吧。”他非常客气地伸出了手。
“你好。”谢月瑛也伸出手,两掌相握之后,迅速分开。她不认识晋宇集团任何人,别说是老板身边的秘书了,来者何意?
“这里进进出出的人蛮多的,不太方便,我看贵公司楼外有家咖啡店,不知道可否抽空一起去?”
谢月瑛思忖着点点头。
入座之后,金文善开门见山:“墨总感谢前天晚上你对他的帮助,事情解决得很快也很顺利。”
谢月瑛立刻意识到他认错了人,但是对方说了她帮了他们,从这推断出这找来的绝对不是坏事,她决定再听听看。
金文善娴熟地从包里取出一个钢笔礼盒,显然他经常做此类事情,连动作幅度的大小和匹配的表情都十分自然舒适。他把礼盒轻轻地推向谢月瑛:“一点小小心意,还请收下。”
天上只要掉的不是陷阱,就没有不接的道理,但是东西也不是好拿的,烫手山芋她谢月瑛可是只推不接的。
谢月瑛身体微微向前弯了弯,就像她刚才没有告诉他找错人了一样,给了他一个不置可否的微笑。她再一次觉得自己的慢性子真是太好了,给了她足够思忖的时间。
“谢小姐来晋宇集团面试过?”他忽然问。
看来他本来要找的那一位来晋宇面试过,还完全没有给他留下印象。谢月瑛灵机一动,这两头不熟的空子倒是可以钻一钻。她顺手就揽下了礼盒,似是而非道:“陪朋友来的。”
金文善此刻卸下了笑容,换上了严肃又郑重的神情:“墨总希望上次的事情就此过去。”
原来是封口费,看来不是什么好事,这真是烫手了。
谢月瑛的嘴角也挂上了一副职业笑容,好像他们刚才谈成了一笔买卖,同时也郑重地点头:“那是当然。”
你应该没有什么要求了吧?他的表情这样告诉她。
她显然看懂了他的表情,欠了欠身子:“帮我谢谢他。”首先结束了这一场谈话。
对于这样一个懂得游戏规则的人,金文善总归是不反感的,待她离开之后掏出录音笔,前后听了一遍,也觉得并无不妥。对付一个极有可能两面三刀的职场“老油条”,他并不缺乏经验。
他前脚刚走,谢月瑛就去了洗手间。她当然知道这不会是一支钢笔那么简单,不然他又何必避开前台的摄像头。
笔盒下面有一沓钱。她点了一下——三万。
这个数目并不大,也并不小。
她脸上细细的皱纹被延展开来。回到办公室后,她很快查出了前天晚上当班的其实是试用期新人唐奔奔。
她对于唐奔奔是有印象的,莫不过漂亮得体还勤快,但一个新人能有这样的惹事能力,她却是意外的。对于她来说,三十五岁已经是非常尴尬的职场年龄,她不允许自己被新人取代,更不允许自己的部门出现未知的不可控因素。
谢月瑛轻轻地转了转钢笔。她有一张慈祥大姐的脸,以假乱真的那种,偶然露出一丝自私的微笑也让人觉得那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