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喜得贵子

方浩的危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解除了，但他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不是更大的危机——僵持了几天后，宋乐乐给他打电话，通知他她怀孕了。

好歹别的先不说了，既然别人都已怀了自己的种，又先给自己打的电话，再拿着架子就实在不太像话。告别父母家的小屋，方浩回归了自己的家庭。

见着他，宋乐乐先哭了一鼻子，然后数落他的无情无义，哭诉将她一个人撇下了这么多天，顺带着还指责了一番他的小肚鸡肠。末了直直地问到他脸上，如果没有她怀孕的消息，他是不是打算不回来了？

方浩赔着笑，低声下气地认了错，然后又嬉皮笑脸地去抚摸宋乐乐的肚子，千方百计地打消她余下的那些怒气。方浩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这么奴颜媚骨过，从小到大，在家都是他颐指气使，父母对他言听计从。即使是上了学，上了班，不能再像在家那样说一不二，但遇上让他不高兴的事，他也是从不告饶的，大不了他就拂袖而去。而现在，为了哄宋乐乐，他觉得自己都没有人格尊严了。

末了，等到宋乐乐欢颜尽开，他才压制住自己满心的不快，问她想吃什么。或者是吸取了刚吵完架的教训，又或者是怀孕改变了心情，宋乐乐很是温柔，告诉他别太贵，找个干净点的地方吃就行。这下让方浩的心情畅快了不少，原本他一直在为宋乐乐不为他省钱不满——好像她嫁给他就是为了他的钱似的，这让他感觉不好。宋乐乐在钱上为他着想，他觉得她懂事了。

这顿饭两人吃得甚是和谐，甚至有了点眉来眼去的意思。方浩说了两个俏皮的笑话，逗得宋乐乐向他抛了两个媚眼——即使在两人谈恋爱的阶段，也没有这样彼此取悦过，这让两人都有点不适应。

吃完饭回到家，两人在一片温馨的气氛中上了床。

讨论了一阵未来孩子的模样，制定了抚养孩子的长远规划，两人又有限度地温存了一番。

“老公。”宋乐乐在方浩肚皮上蹭了半晌后开口说，话音有些异样。

“嗯？”方浩稍稍提高了警惕。

“我们回一趟我老家吧？你还从来没去过我们家呢。我这都要给你生孩子了，我们家亲戚还没见过孩子爸长得啥样，有点儿说不过去。”

温柔的陷阱，方浩在心里对自己说。说实话，方浩一直不想去宋乐乐家，她家在甘肃一个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小镇上，听说吃的都是土豆，想喝口水都难。虽说去一趟不是什么难事，但他在北京舒适、自在惯了，实在不想去吃这没来由的苦。而且他一直觉得是他解救了宋乐乐，让她脱离了苦海生活在繁华地，因此宋乐乐没什么理由提过分的要求。

当然，这些话是没法对宋乐乐说出来的。

“你现在怀着孕了，哪能舟车劳顿的跑那么远的路。万一影响到我们宝宝怎么办？”方浩尽量站在宋乐乐的角度说，满是为她担忧的语气。

“没事，离生出来还早着呢——这期间都没事的。你没看到经常说有孕妇把孩子生在火车上、飞机上了，我们这还哪儿跟哪儿呢。”

“不行，你真要在火车、飞机上有个什么事，我找谁哭去啊？别瞎琢磨啦，咱们好好待在北京，安心养胎——”

“孩子在我肚子里，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嗳，你是不是不想上我们家去啊？结婚前我说回去一趟，你说时间紧、任务重，在北京抓紧把事给办了，那时我就依了你。现在孩子都有了，你还推托，说不过去吧——”

战争的阴云笼罩在头顶，方浩赶紧想辙。“你没听老人说嘛，怀孕这头三个月最是要紧，哪儿都不敢动的。万一有什么事特伤身体，到时后悔都后悔不转来的——”

“你就是不想去，你多早就嫌着我们家呢，你以为我不知道啊，我告诉你，你不回去算了，我回去——”宋乐乐哭开了。

“别哭，别哭，我没说不跟你回去啊。我是按老皇历看的，现在不宜出行嘛。得，到时我跟我爸妈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这样长途跋涉——老人家经验丰富——”

宋乐乐破涕为笑：“老公，我跟你说，我要回去还真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咱的孩子——咱回去把我妈接过来——你又不会做饭，你妈做的我又吃不惯——我吃不好事小，孩子吃不好事大——”

“你妈过来，你弟可怎么办？”方浩赶紧抓住最关键的问题提醒宋乐乐。

“我弟啊，没事儿，他可以在我二姨家住一段时间——你去了就知道，我二姨他们可好了。”宋乐乐道，“老公，这下你可知道了，我把我妈接来全是为了咱孩子，我可把我弟都给抛在老家了——”

方浩心里沉甸甸的，他没想到宋乐乐还有更长远的规划。而且经宋乐乐这么一说，她完全站在正理儿上了。是啊，为了他们孩子，要来妈扔下弟弟，那可是“大义灭亲”的境界啊！

经宋乐乐这么一说，他现在最大的危机不是宋乐乐要带崽从北京回甘肃，而是他的丈母娘要从甘肃来北京。他连跟他父母住一起都不乐意，再从兰州请一尊神来供在家里，那可不是自讨苦吃？他一定要打消宋乐乐这个极其疯狂的念头。

对于儿媳妇怀孕一事，方浩爸妈取得了罕见的一致：高兴。但对于儿媳妇在儿子枕头边吹的那阵风，两人立即回到了惯常的分歧、拌嘴状态。

方妈认为儿媳妇妄图“母凭子贵”，什么回兰州搬老妈，没有阳谋就有阴谋。“吃不惯我做的饭？一外地来的孩子，有那么多可挑的嘛？我怀你那会儿，老方家也没给我做什么好吃的，我不也忍过来了？”方妈明着对儿子，暗着对老伴发泄不满。

“你是忍着了，你就是没忍着把儿子教好。”方爸立即反唇相讥，然后又教训方浩，“小子，我告诉你，你那点花花肠子我都知道——从小你就好逸恶劳、挑肥拣瘦、贪安逸怕吃苦，你不想去甘肃就是怕去吃苦。我跟你说，你这次必须得去，人家连你孩子都怀上了，你去一趟怕什么的？别听你妈在你面前挑唆，护着你——”

“我护儿子？你这老东西，你就一点都不心疼儿子？我告诉你啊，我们这儿媳妇，不是吃素的主，你看我们家这条件，哪点亏待了她——还不满足，还要放出幺蛾子来。当初不是我们浩浩娶了她，不定还在哪个地下室熬着呢——”

“就你这想法——我告诉你，迟早有天害了儿子。人家闺女能来北京闯天下，就是有能耐，是好样儿的。你把你浩浩放出去试试看，他能比别人强？我看他就比不上咱这儿媳妇。你个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不说给儿子儿媳妇锦上添花，尽在里边挑事儿——”

“我挑事儿？不是她要带着你们老方家的种回甘肃，我理她呢？她上埃塞俄比亚、上刚果去我也不管。我跟你说，浩浩就是不能太迁就她。这两口子过日子，就是不能输一口气，她要是仗着有了孩子，成天拿捏浩浩，以后有他受得了——”

“行了，去不去是他们定的事。你做好长辈的本分事就行——看看给儿媳妇熬的棒骨汤快好了没，让浩浩趁着她快下班了带回去好喝——”

“不是不爱吃我做的饭嘛，还让我熬汤，哼……”

方浩希望挟棒骨汤开展柔情攻势的愿望落了空。他刚一打开汤锅盖，宋乐乐“哇”一声就跑到卫生间吐了，陈雷赶紧跟上去递纸递水。

“这什么东西啊，太难闻了，闻到就想吐。”喘息稍定，宋乐乐问。

“我妈专门给你熬的棒骨汤啊，熬了一下午呢，你待会儿尝点儿，说不定就喝习惯了呢。”

“赶紧拿走，我闻不得那味儿。”宋乐乐有些生气。

“我妈她也是一片好心嘛——她本来想今天自己来的——”方浩替母亲撒了个谎。

宋乐乐又吐，一边吐一边冲他摆手儿。

“我不是说过了嘛，你妈做的饭我吃不惯。”吐也吐不出啥了，宋乐乐有气无力地指责方浩，“现在这不是害我嘛！”

“怎么成害你了？她做的顶多你不爱吃嘛，怎么就害你了？你看你这话说的——”看在她又痛苦又难受的份上，方浩原本想原谅宋乐乐的无礼，但最终还是忍不住了。

“你还跟我计较？还一点都不让着我？我这难受着呢，说一句话你就不高兴，你算男人吗你？我怀着孩子呢，我替谁怀孩子呢这是？一点都不体恤人。”宋乐乐哭了。

“我也没说什么嘛，是你先说我妈做汤害你——你先把人一片好心当驴肝肺。”

“你还说！你还说！我话是先说在头里了的——我吃不惯你妈做的东西。哪家媳妇怀孩子不是千方百计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我也不挑嘴，你也不能让我恶心呀——”

“哎，哎，谁恶心了？给你做吃的还做出不是了是吧？你怀孩子怎么了？天下女人怀孕的多了去了，有怀成你这样的么？我爸妈那是一片苦心，功劳不在苦劳在吧，怎么就叫你说成这样——”

“我说成哪样了我？我说什么了我？你先说人家，临到头了还反咬一口。方浩我告诉你，肚子里孩子是你的种，想不想要随你，我看你是不想要了——”

方浩用了最大的努力克制自己。他原本想无论如何不在宋乐乐怀孕期间跟她干架，现在看来这条底线是守不住了。他只能拂袖而去。

身后，宋乐乐哭得更大声。

方浩回到家，将宋乐乐的种种无理行径一五一十告诉给了他爸妈。这下他妈得着了理：“我说吧，我说吧，小家雀就是小家雀，只能在草丛里蹦跶，眼睛左右飞不过眼前的那点儿食去。我就看不出这儿媳妇的好来——好心好意给她做了吃的，还让儿子屁颠屁颠地给送过去，结果呢？人家连好脸子都不给一个。这样的儿媳妇，真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出一个来。浩浩你当初——”

“你给我少说两句。”方爸冲方妈吼了一声。方妈吃了一吓，声音倒低了不少。

他爸盘问了他和宋乐乐吵架的细节，然后很权威地向他和他妈发了话：“人不想喝棒骨汤也正常——孕妇嘛，情绪本来就不好。你又不会说话，估计尽拣不好听的说——”

方爸用手指点了点儿子：“你不要一味地跟自己老婆较劲，怎么说你都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要成天跟女人计较。人家从小没跟爸爸在一起，那妈妈肯定也是宠得了不得，谁没个小脾气，再说——”

“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怎么没见你吵架时让着我点儿。”方妈嘴里咕哝着，不失时机地挑老伴的漏洞。

方浩爸妈这次上他们的小家去调解矛盾了。以前由于方爸的坚持，一般要求他们小两口的事是“人民内部矛盾”，自己消化，他们做长辈的不插手、不干涉。这次，一方面儿媳妇延续了方家的烟火，他们得登门看望，另一方面，他得督促儿子给儿媳妇一个好态度。

宋乐乐一个人在家把眼睛哭得红红的，见到三人进门勉强给两位老人打了声招呼，而方浩，她就当是空气。

方爸在路上就给老伴和儿子打了预防针，一进门就安排方浩妈去给儿媳妇买点儿新鲜水果，让方浩给他媳妇儿端茶倒水。两人尽管不乐意，但都“领旨”行事。

宋乐乐领了公公的好意和殷勤，但对老公的行动依然熟视无睹，方浩端到她身边的水，她眼角的余光都不瞟一下。方爸捅了捅儿子，意思让他积极主动些。方浩无可奈何，只能硬起头皮往老婆那边挪了挪屁股。方爸马上看准时机开口：“那个，乐乐，除了水果你还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看看——你想不想吃点心？我去给你买点。”不给宋乐乐同意或拒绝的机会，方爸马上推门出去。

“老婆，好啦，我爸妈都上门讨好你来了，别拉着脸啦，好不好？”方浩抓紧时机好言相劝。

“讨好的是他们孙子吧——我哪敢劳动他们？”

宋乐乐如此蛮不讲理，方浩火直往上蹿。冷静，冷静，他一再告诫自己。“你说我妈做饭不好吃，他们一上门就赶紧出去给你买吃的，你还要怎样呢？老人的一片心意你别给放在反面——你脸拉那么长，他们看了心里怎么想——”

“我拉脸，我敢给你拉脸吗？你不给我拉脸我就求神拜佛了，我还敢给你这北京的少爷脸子看？”

“哎，你是不是又来真格的？我看你怀着孕，对你一忍再忍，你别来劲啊！从进门起，我们家人谁不是对你小心翼翼、爱护有加？我呢，主动跟你道歉认错，你还想怎么样？”

“你道歉？你认错？这就是你在道歉认错？什么叫一忍再忍？方浩我告诉你，你们家这点小恩小惠我是看透了。以前怎么不来，喔，我一怀孕就赶紧来了，这是为我吗？啊？”

方浩肺都气炸了——爸妈的好心居然被眼前这个不懂事的女人当成驴肝肺，她太无礼了！

“宋乐乐，你说你想怎样？你连个好歹都分不清，你——你——”方浩气得话都说不下去了。

敲门声响起，方爸方妈前后脚进来，两人显然在门口偷听事态发展，一听情况不妙立即现身。

“乐乐，千错万错是我们家浩浩的错，你现在可不敢生气——对胎儿不好。浩浩惹着你了——我替你打他，啊，我打他替你出气，你别生气。”方妈背着儿媳妇说了千个万个不好，当面却很是顾全大局，作势拍了儿子两下。方浩气得两个鼻子冒烟，拧过身子去。

宋乐乐没料到婆婆会给她撑腰，哭得更厉害了。

方妈干脆坐到宋乐乐身边，一只手去拍儿媳妇的胳膊以示亲切：“浩浩这孩子呢，我们是太娇惯他了，不知道让人。我现在跟你说，有我在，他就不敢欺负你。别哭，啊，孩子，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说——”

不光宋乐乐意外，渐渐止住了哭声。连旁边的两人也大为吃惊、面面相觑——方妈一向看不惯儿媳妇的啊，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宋乐乐收住眼泪开口了：“爸，妈，我就是想让方浩跟我回一趟甘肃去——我们结婚时就没回去——你们说我这要求不过分吧？我没在老家办婚礼，结没结婚亲戚朋友什么的都不知道，等有了孩子再回去，老礼儿都说不过去——你们说，我没跟方浩提过分的要求吧？”

“不过分，不过分，应该的，应该的。只一条，路上千万注意安全，千万不敢闪了腰，惊着了孩子。”方爸赶紧接过话茬说。

方浩还沉浸在母亲突然倒戈的震惊中，糊里糊涂地就在此次战役中缴了械投了降。

送父母回去的路上，还没等他和他同样震惊的父亲说话，他妈就先得意地对老伴开口了：“怎么样，老头子？我没像你想的那样吧？我告诉你，我比你有见识——这个时候招惹她就是招惹孩子，就算你们老方家对我不怎样，我也不能拿你们几代单传的孩子开玩笑——”

她又转向儿子：“人说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你老妈我一样能屈能伸。平时我没怎在你面前说你媳妇儿好，但现在是关键时期，咱多少事都得压在心里，明白吧？我跟你说，你爸平常跟我较劲我都不跟他一般见识，我比他明白多了，看事情也准多了，他呢，就喜欢在我面前称霸王，在别人面前充老好人——”

此行取得了不错的效果，方爸心情甚好，也不跟方妈那些揶揄的话计较。“我说你这人平时也是讲道理的，就是不知道饶人。你看你今晚表现不挺好的嘛，我告诉你，儿子的婚姻只能他做主他定夺，我们只能给他们锦上添花，不能招惹是非——”

方浩哭笑不得。既然爸妈帮他定好了去甘肃，他只有陪宋乐乐走一趟了。虽然他从小在父母面前说一不二，但在大事上他还是一向让他们拿主意的。

随着孕期三个月的来临，宋乐乐随着身体的变化日益欢快。这让方浩也觉得没白答应——本来他对孩子的到来并不是很欢迎的，他觉得他自己就是一没长大的孩子，再来一小屁孩，那不什么都得跟他争啊。但孩子还是在抗拒中不请自来，他也就一点点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听说这种不在计划之列的孩子会比计划内的聪明，而且孕妇在孕期保持心情高兴也对胎儿大有益处——那宋乐乐没准能给他生一天才或神童呢。

要去丈母娘家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宋乐乐经常急不可待地算日子，一会想起要给家里这个亲戚买什么东西，一会又想起要给那个朋友买点什么。方浩不停地对自己做调整——去趟甘肃就当旅游呗，大漠黄沙，长河落日，他方浩也要去体验一下边塞风情，带着春风度过玉门关。至于要不要听从老婆意见将丈母娘从关外度进关内，只能随机应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