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翻腾的巨浪怒吼着朝向光秃秃的绝壁岩石上猛烈撞击,顷刻即粉身碎骨,消弭于湛蓝色的万丈高空。
与天比肩的鲛女崖俯瞰广袤无边的大海,烟波浩渺,水天一色,壮丽无比。
曲折延伸的海岸线,数十只大小渔船飘摇起伏,任凭风浪摆布。它们并排停靠紧密依偎,似乎这样才会感到安全。但渺小的船只仍显得无助,仿佛随时都能被风浪掀翻。
孤弱的渔民常年以船为家,靠捕鱼艰难度日。
“看今天这气象是难出海喽!”余老伯望着舱外出神,他久经日晒及雨淋的苍老面孔上疲惫与不安相互交织。半晌,他从隐秘的底舱板盖下摸出一样明黄绢布缠裹着的东西,小心翼翼打开-----原是尊釉色美观的陶瓷人儿像,有半臂大小。
小鱼籽挨上跟前瞅了又瞅,见这瓷像容态端庄慈祥,好奇地问:“老伯,这小玩意儿是什么菩萨?”
余老伯恭恭敬敬将它放置在小桌上,口中默念一番,像是在祈祷,方才严肃地对他们说道:“这尊像可是我们渔人在大海上的守护神-----天女妈祖,渔人出海若是遇上了鲛人作怪,有了妈祖娘娘的庇佑,我们才可消灾避祸,化险为夷呐!”
“哼,这小瓷人儿真有这么大本事?我咋就看不出来?!”靖南冷不丁接了一句。
余老伯一听便恼了,僵着脸冲他道:“你们外来人当然不懂了!你要是被鲛人抓了去,妈祖娘娘定不会护你的。”浅雪听了嗤地笑出声来,便问:“老伯伯,那您见过鲛人吗?他们长得什么样呀?”
余老伯道:“我并不曾见过鲛人。傻丫头你想想看,我若真碰见过,又哪能活到这等年纪?又如何会坐在这儿与你们说闲话儿?”说得大家都笑了,只听他又说道,“传说鲛人长着鱼尾人身,常年住在深海珊瑚洞里,不肯与人见面;他们还只当海水是自己的领地,不许渔人下海捕鱼,倘若有渔船出海,他们就伺机呆在水下吟唱,声调却十分诡异,渔人一旦听见便会丧失神智,最后不知去向,或是已沉入了海里了罢。”
见大家听得入了神儿,余老伯又说道:“虽说那鲛人男子长相奇丑无比又恶狠狠的,但说来鲛人女子却是异常美丽,你们看那边-----”他指向远处那巍然挺立的陡峭山崖说,“那便是鲛女崖。”
同伴们一齐看向舱外,一座形似刀削斧砍般的崖壁高耸云霄望不见顶,便都惊异道:“好高啊!为什么叫鲛女崖呢?跟妈祖有关吗?”
余老伯仰望着鲛女崖,讲道:“这山崖里头有个墓,听说是鲛国国王女儿的安葬之地。在很早以前,这片东海水下有个鲛人国,他们常常会驱役食人鱼群涌上水面兴风作浪,搅得这一带渔民们终日惶惶不得安宁。大家无法,只得上妈祖庙进香请愿。妈祖娘娘显了灵,降临人间与那鲛人斗法,纵然他们有些法术,终究邪不压正,还是被天女降服了。鲛国被迫向远洋迁徙,从此这片海面再无凶险。此患已除,而妈祖娘娘何等仁慈,因见一鲛女幼体被族人遗弃,便选了近海一处崖洞将她葬了。”
听完了故事,同伴们还在回味,只听小鱼籽叫道:“哈!听老伯这么一说,我倒想去找找那个鲛女姐姐的墓。”纳兰花也有了兴趣,对浅雪和靖南道:“你们要不要一块儿去瞅瞅传说中的鲛女长啥样儿?”
浅雪笑嗔他道:“不就是人头鱼尾嘛,有什么好看的!?”靖南也笑道:“就算那是个美人,都过去成百上千年了,现在只会剩下一堆骷髅。”
“怎么?你们想去那墓洞?!”余老伯盯着他们,神情变得十分古怪,“你们还不知道吧,好些年轻人进到了墓里就再没有活着出来......听说妈祖娘娘为了让鲛女死后能久得安宁,特向东海龙王求了一只千年食人龟放养在墓洞里专职看护。”
小鱼籽听了更加兴奋:“这样说来,我更想去探个究竟啦!”见浅雪跟靖南反应冷淡,他便冲纳兰花眨眼睛寻求声援。纳兰花为难道:“听老伯说洞里有什么食人龟,我就越想心里越觉着瘆的慌......”
等过了一歇,渔船颠簸得不再那么厉害,外头的风浪已渐渐平息。忽然听舱外“咯咚”一声响,是邻船的丰哥跳了过来。他伸长脖子脑袋探了进来,目光扫过舱内每一个人,粗着嗓门儿道:“哥们儿弟们儿,刚才哪个说要上崖墓探险?跟我做个伴儿怎样?”
小鱼籽一听又惊又喜,忙点点头:“你看我行吗?还有他呢-----”不由分说搡起纳兰花。
“行嘛!就你们两个啦!”丰哥几声怪叫,又朝远处船上拉长嗓门儿喊:“驹儿-----”
话音才落,便见那边一人跃上船头,健步飞奔而来。因与这边隔着多只小船,在上下浮动的甲板上见那人毫不费力地连跳数下竟如履平地。如此敏捷的身手叫纳兰花和同伴们目瞪口呆。
丰哥和驹儿各拿一柄钢钩叉子,同纳兰花和小鱼籽跳上沙滩出发了。他们绕向山崖背面,沿着低缓的斜坡往上爬。
广阔的脊坡覆盖着茂密的植被,满目的苍绿中,一条狭长的小道直通崖顶。显然此路不知是被多少人踩踏过而形成的。
走了许久,直到两腿发软仍不见所说的墓洞,小鱼籽不住地怨道悔不该来。丰哥对他道:“忍耐住,咱们走了有一半路了。”“啊?那就是还有一半路程呐!不行了,我的腿要断掉了。”小鱼籽一屁股坐在地上。
纳兰花搀起他,问他俩:“你们很熟悉这儿?”丰哥笑道:“我在这山崖下从小玩到大......就是没进过洞里。”驹儿也道:“这回上来不管怎么着也得进里头看看。”
大家不再说话,只管闷头前行。又不知走了多久,只听丰哥叫道:“看!就是这儿了!”
眼前这个墓洞并不起眼,深深的杂草丛将洞口遮住了大半,不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这就是传说里的鲛女墓洞?也太寒酸了吧!”小鱼籽心想。见这实在没什么特别,纳兰花也感到有些失望。他俩对望一眼,好不容易来了,却不知该不该进去。
“怎么?不敢进去?”丰哥点燃了两支火把,递给纳兰花一支,“我跟驹儿走前头开路,你们两个只管跟在后头就成。”
洞口像个不规则的拱门,才就五尺来高。丰哥和驹儿还得弯着腰,对纳兰花则刚过头顶,四人依次进入,墓道也只够一人单行,越往里深入,便越觉头顶上不再压迫地那么紧了。
走了一段路,前后皆是一团漆黑,周身静得可怕,只有四人的呼气声。慢慢的,小鱼籽一吐一吸愈来愈急促,纳兰花突然发声:“小鱼籽,你吸气轻些儿,别吓着我了。”“呜,你忽然开口倒还先吓着我了呢。”小鱼籽回道。
又走了一段,竟见前面仿佛闪着一团光晕。越往前走,便越加清晰,或黄或红或紫,交替变换。
前面丰哥跟驹儿似乎加快了脚步,纳兰花紧跟其后。小鱼籽只觉着心里突突的,猛地叫一声:“停一下!”“别老一惊一乍的,吓死我啦!”纳兰花拍着胸口怪道。
大家止住脚步,听小鱼籽提议道:“要不让丰大哥先去探查一下,咱们仨在这儿再等等看......”
“等什么等!大伙儿一块儿进去,都到地方了还想退回去不成?”丰哥粗嗓门儿一嚷,直吓得小鱼籽浑身哆嗦。纳兰花悄悄地说:“要不你一个人在原地等着,我们都先进去好不好?”“开什么玩笑,我要跟你们一块儿进去。”小鱼籽死揪住纳兰花的衣袖。
进到墓室里面,四人都惊呆了,他们仿佛身在另外一个世界:一簇簇珊瑚丛、海藻将巨大的水晶塔状墓室装扮得美轮美奂,五彩炫目的贝类、卵石铺满地表,一只巨型的黄褐色海蚌一张一合,“咕咕”吐着气泡。
置身其中,若要活动手脚,无形中总有种阻力裹身。“我的娘唉!这是海底龙宫吗?”小鱼籽很享受这种感觉,浮上浮下,自顾自地玩耍起来。
“快看那儿!”纳兰花悠然游向那只大海蚌,见其微微开口,内竟有一只人鱼躺在那光滑柔软的贝肉上。细细看来,见她容颜娇美异常,胜过人间女子;海蓝的发丝及过腰间;上身一袭素白鲛绡纱衾蔽体,下身露出半透明的鳞片皮质及飘须。
纳兰花不禁叹道:“真是难以置信,这哪像是死去千百年的尸体,分明是个睡美人么!”
他又呆呆注视良久才缓过神儿来,却见丰哥和驹儿正蹲在珍珠池边又狂又喜地忙活。遂游了过去,问他们:“你们这是干嘛?”
丰哥头也不抬地道:“没看见嘛?这都是世间从没有的极品珍珠哪!瞧这成色都跟别个不同。”驹儿也尽可能多地往衣兜里塞,边说:“好不容易来一回,不多捞些岂不亏了!”
这时小鱼籽也慢慢游过来,说道:“余老伯不是说这儿有什么千年老乌龟吗?我找了半天怎么连个乌龟蛋都没瞧见?”纳兰花大声道:“那是千年食人龟!是会吃人的!你还要找它么?”
“哦,那就不找了呗。你就不会声音小点儿嘛?要是把吃人的老乌龟招来,我也得跟着你倒霉。”小鱼籽浮上浮下,想了想说,“哎!你就陪我选一件宝贝带回去炫耀一番,也给浅雪靖南那俩没见识的开开眼。要不然咱们把现在的经历说给他俩听,他俩准是不会信的。”
“你看!丰哥跟驹儿已经离开这儿了。”纳兰花喊道。
“急什么?让他们先走好了,我对那些珍珠可不感兴趣。我也是有品位的,不是随便什么东西都能瞧得上的,我要仔细挑一样好宝贝......”小鱼籽悠哉地游来游去。
而纳兰花心中又是一动,忍不住还想去看一回美人鱼。待游了过去,谁想那大海蚌这下又紧紧闭合上了。既无缘再见一面,心内不觉失落。
发了一歇怔,只得满心遗憾地游回墓室洞口。等小鱼籽悠游了一回,才想到该是离开的时候了,便也游了过来。
“火把呢?”纳兰花问他。小鱼籽四下瞅一瞅说:“应该被他俩拿走了吧。”又说,“没关系啦,这条道咱不是走过了嘛!跟着我走就对了。”
看小鱼籽打头走在前面,纳兰花一笑说:“嘿,怪了,这回你不怕黑了?”
在黑洞洞的墓道里,二人不知走了多久,纳兰花便发觉到了不对劲儿,忙喝道:“慢着!别再走了,我们先停下!”
“怎么啦?!”
“你不感觉奇怪么?咱们走了这么久,前面还是一片漆黑,比进来时的路程好像要长些......”
“这有什么奇怪的,或许是咱们这回走得慢吧。”小鱼籽说这话时声调都变了,倒像是在自我安慰,“就这一条墓道,难不成走岔了?你就别疑神疑鬼的。”
纳兰花笃定地说:“不错,正是只有这一条墓道,进来时我特意留心做了步测,大致在八百六十步上下;可现在我们已经走了足足有九百来步-----差距这么大,竟还没走完......”
“你怎么不早说呀!好好的干嘛非要这会儿吓唬我......”小鱼籽浑身已汗毛倒竖。
黑暗中二人眼瞪眼,开始感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纳兰花声音变得极小:“可能咱们再往前走还是走不到头......或许咱们一直都在原地打转......是不是咱们中了别人设下的圈套......”
小鱼籽颤抖着说:“那现在怎么办?你倒拿个主意呀!”纳兰花镇静片刻,便问他:“你是不是拿走了墓室里什么东西?”
“我......没有啊。”
“小鱼籽,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肯说实话!?”
“好吧,我承认......我是拿了一个小水晶杯,我看挺精致的,就想带回去......可这有什么关系吗?”
纳兰花便说:“我想这既非凡人之墓,而是妈祖菩萨为鲛女设的墓室,因此是具有灵性的。可你擅自偷走了鲛女的陪葬品,自然是走不出去的。”
“那你说该怎么办吧。”
“回去!马上返回去!别废话,快!”
纳兰花和小鱼籽又按原路折回水晶墓室。刚一进去,他俩便发现那只巨型海蚌突然开始剧烈地晃动,震得水晶洞将要塌陷一般。二人还没站稳脚跟,便一同栽倒在地。
再一看时,只见海蚌底下正慢慢浮出一只黑梭梭的庞然大物,它又粗又长的脑袋从体内钻出并左右摆动着。
“食-----人-----龟!”二人同时尖声大叫。
那食人龟嘴巴大张,并发出洪亮的吼叫声。两人惊恐地望着眼前的怪物,小鱼籽死命往纳兰花身后钻,眼泪鼻涕口水直流,哭喊着:“别过来!我个儿小、身上肉也少......你先吃他吧......”
那老龟闷吼几声竟开口说了话:“好久没有再见到凡世的人了,我在这里生活了一千四百三十九年又二十七天......我从不伤害世间的人,可进来洞里的人却都要想方设法降服我......”
纳兰花听着,长舒一口气,试着问道:“可外面的人都说你专门吃人......那些进来洞里的人为什么都没有活着出去过?”
老龟嘴巴一张一合:“那是因为进到墓室的人起了贪心,偷走了这里的珍宝......这些珍宝都是东海龙王送给鲛女的陪葬品,妈祖娘娘又为墓室施了法咒-----凡偷盗宝藏之人皆走不出墓道......那些人不听我的劝告,那就只能永远被困在黑暗的墓道里了......”
“果真如此。”纳兰花稍稍恢复了平静,对小鱼籽说,“还不快把水晶杯归放原位!”小鱼籽忙照做了。
纳兰花又问老龟:“先前我们在这里怎么没有看到您呢?”
“那会儿我正在瞌睡呢。”老龟又“啊-----”地打了个大哈欠,“希望你们出去以后能告诉世间的人,不要再进来惊扰鲛女墓地了,以免起了贪心,白白送了性命......你们快些离开吧,我还要接着睡呐!”老龟又钻进了大海蚌身下。
小鱼籽等缓过劲儿来才问:“你说丰哥跟驹儿这会儿怎么样了?”
纳兰花无奈地说:“大概还在墓道里原地打转吧。只要他俩悟不出这一点,恐怕是再也出不去了。好了,让美丽的人鱼和属于她的宝藏安息吧,我们也该走了。”
再一次踏上这条黑暗的墓道,俩人心里不免还是有些忐忑。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六步、七步......”小鱼籽边走边数着步子,“我也要测测这条古怪的墓道到底有多少步......八百五十九、八百零六十、八百六十一......”
“快看哪!”纳兰花叫道,“前面有亮光了!”
他俩欣喜若狂,呼喊着朝外面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