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知哪个前朝,不甚太平,常有蛮胡来犯。朝廷屡次出兵镇压,两军交战长久,不能分出胜负。正是这时,出现了一名绝世侠女,她嫉恶如仇,曾手提一把青霜剑,单枪匹马便闯入胡人营帐内大杀四方。

当时的胡人首领,一紫须深眼的大汉拿出弓箭来,刚道:“小儿岂敢猖狂!”说罢便挽弓搭箭。箭未发,侠女已至身前。身形如影似魅,只听得“砰”的一声响,那八尺大汉已人头落地,手中箭离弦,射出五丈远,刚好扎穿了自己那落地人头的头冠。

而此侠女正是季妮。

传闻第二天季妮将那胡军首领的首级悬挂在城门上,胡人从此闻风丧胆,士气大减。

却说季妮此人游荡江湖,最好打抱不平,多管闲事。她见有人欺压百姓,拐卖人口,便硬生生将那人的十根手指全部折断,加以苦苦折磨;见有人调戏村妇,便将那人的两眼戳瞎。有人道她,只是小恶,这心肠也忒过狠毒。

侠女只道:“作恶哪分大小?”说罢便用剑指着那多嘴之人,冷笑道:“既然你这么爱说人是非,那我便赏你一张大嘴吧!”说罢青霜宝剑光芒一闪,只见那人捂着嘴,跌坐在地上惨嚎大叫,从手指间不断涌出鲜血来。而季妮挽了一个剑花将宝剑收入剑鞘中,扬长而去了。

这一天,季妮途经一个小镇,在镇上的一家客栈里落脚。这客栈里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原来一楼不止供别人用食,还另外搭了一个小戏台子,有唱戏的,说书的,轮番表演。镇上的居民闲时得空了,倒也都愿意费点茶水钱来这儿听个书,听个曲儿的。

台上的说书先生讲着当今江湖中的一些奇闻异事,正讲到天下第一剑客——陈家琪的事。

“话说月前,扬州秦家被陈佳琪血洗满门,那场面说起来都骇人!你要问为什么?”惊堂木一声响。季妮点了壶铁观音,也在台下坐定,听了起来。

“原来这秦家老爷秦游斗在十多年前,早与陈佳琪的老父结了怨。秦游斗当年在扬州界内那是个有名的恶霸,谁人闻秦游斗,不望风而逃?有一日陈佳琪他娘亲在河边浣洗衣物,刚好遇到路过的秦老爷,秦老爷见她貌美,命两个小卒把陈娘子抢回家去……陈娘子不肯,跳水而死……”

一位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郎走进客栈里来,款款然在季妮的旁边落座。季妮手端着茶杯瞥他一眼,只见这位锦绣小公子穿着一身黛色缎子面的衣裳,腰间挂了一个白玉龙纹佩,手里拈了一把当朝大才子唐文的墨宝扇子,满月的脸,星辰似的眸子。

台上说书先生正讲到精彩处,旁人都站起来连连拍手称赞——“好!好!好!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剑客啊!”

反观那位小公子却一脸的不屑,径自嘀咕道:“什么天下第一剑客啊,徒有虚名,不过就是个伪君子罢了!尽使些阴险下作的手段害人……哎,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主角呢?一定要赶在那女魔头之前捡到主角才行啊……”说罢以手扶额,连连叹息。

季妮耳力极佳,将她身旁的这位小公子的这一番话一字不漏的听进耳内,不由心生奇怪——什么主角?什么女魔头?

下午突然下起雨来,季妮从卖小食的摊子里出来,又到旁边的摊子上买了把伞。拐过最后一条巷子,就快走到那客栈的门前了,这时却见路旁有一个脏兮兮的男孩在跟野狗抢食吃。

那野狗虽瘦骨嶙峋,但眼里泛着绿光。一口利牙咬在小孩的手臂上,血水顺着雨水不停落下,那小孩居然不吭一声,只忙着先把那块巴掌大的馒头给塞进嘴里。

季妮摘下发髻上的木钗,一头乌发顺势而下,她扬手将那木钗飞打过去,正中那条野狗的脖颈。野狗呜咽一声,倒在地上。季妮走过去把刚从小食摊子上买的一些山楂蜜饯递给那孩子,小孩默默接了。正待季妮转身要折回客栈时,那小孩又突然跑上前来拜倒在季妮身前,“恩人在上,请受小子一拜!”

季妮的面目在这冷冷的细雨中显得有些阴晴不定,那小孩只听她道:“让开,挡路了。”

小孩却不让路,磕头道:“小子今日蒙恩人好心施舍,无以为报,今后愿当牛做马,鞠躬尽瘁,求恩人收容小子!”

季妮心道这小子莫非是讹上自己了,但凭此人身无二两肉,又弱不禁风的样子,倒也难翻出什么水花来。

季妮用佩剑的剑鞘抵住小孩的下巴,使他抬起头来,问道:“你是哪里人士?”

“扬州人。”那小孩乌溜溜的眼睛在季妮的佩剑上转过了一圈。他等了许久,总算是碰见一个会武功的大侠了。

季妮又道:“你因何来此?”

那小孩敛眉顺目,道:“只因家中遭逢不幸,家人全都过世了,不得已才流浪到此。”说着呜咽出声,心中痛恨难忍,咬牙切齿,泪水珠子连连落下。

季妮见他手臂上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泊泊,又一副饥寒交迫,衣不蔽体的样子,终久是心生不忍,于是脱下外袍披到他身上,沉吟许久,才道:“你随我来吧。”

她将那小孩带进客栈,大堂里听书的那位奇特的小公子注意到两人,忙使家奴来拦她。

那两个家奴一双细长的眉毛下面又生了一双势利的眼睛,他们见季妮只是平平打扮便趾高气昂,越过了季妮将手搭在那小孩的肩膀上,只道是:“我家主子有请。”

这时只见季妮举着剑鞘朝那家奴的手腕处打了一下,那家奴一下痛到跪倒在地,季妮踩住他那只被打的手,“咔咔”碾了几下,那手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开来,可见是筋骨全断。

家奴惨嚎,季妮问他:“你家主子是谁?”家奴还是惨嚎。

季妮便看向与他同来的另一个家奴,那另一个家奴也吓得尿了裤子,两个腿一个劲儿的打摆子,哆哆嗦嗦的连话也说不全了。

这时原本在大堂里听书的那位小公子便走了过来——正是先前那位嘴里嘀咕着什么“主角,魔头”的人。

只见这人两手抱拳给季妮作了个揖,却道:“我这奴才不知前辈高名,多有得罪。”

季妮心中对他甚是好奇,便道:“小孩,难道你认识我?”

那小孩望着季妮,一双灵动的眼睛转了转,却不正面答复,反说:“鄙人姓江,名离楼,小字文浩。苏州人士。”

“你有何贵干?”

那江离楼踌躇了一会儿,道:“见前辈身旁的这位小兄弟似有重伤在身,离楼家世代行医,在苏州也还算有点名气,医者仁心……不想竟让前辈误会了。”季妮给小孩的外袍乃是深色的外袍,小孩用外袍将自己的全身遮住只漏出一张脏兮兮的脸来,倒也不知这位仁心医者是怎么看出来小孩伤重的。

季妮心里犯了嘀咕,觉出此事反常,又想起江离楼之前“主角”、“魔头”这些似有所指,又似是而非的暗语来,更加小心,道:“苏州离此有千里远,公子是游历到此吗?”

江离楼的一张胖脸上露出了谄媚的笑,恰把那一双星眸掩没,“是的,是的,正是如此。”

季妮轻笑,“小江公子真是年轻有为……不过家弟只是离家太长时日,有些饥饿过头了,倒不曾受伤,有劳江公子关怀了。”季妮说罢牵起小孩往客栈楼上走了。

客栈小二连送了四桶热水过来,小孩才算洗了干净,他左手不便,都是季妮代为清洗,洗罢又给小孩的伤口抹上药,用纱布缠了。原先的衣服都不能穿便扔了,还是裹着季妮给的那件外袍,里面不着一物。

“恩人,听闻苏州江家不止行医救人,家中更有能人出仕,在朝为官……恩人……恩人就不怕得罪了江家吗?”

“多嘴。”季妮并没有看小孩,她靠着窗,也不知在看窗下的谁。

但听“扑通”的一声,那小孩突然跪下了,垂着头道:“小人不敢瞒恩人,小人全家是被陈家琪给杀害的!”

季妮一脸淡漠地看了看他,道:“那又如何?”

“小人想跟随恩人学习武艺,以报这血海深仇!”

季妮便笑了,道:“原来你说给我当牛做马是假的,想习武学艺才是真的。”

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秦礼。”

季妮道:“你如今身负血海深仇,还以原名行走江湖便太招摇了,不如我另赐你一个吧。”

秦礼拜倒,“请师傅赐名。”

季妮令他上前来,把住他的手腕,使内力在其七经八脉中转过一圈,道:“你骨龄十三,资质一般……”短短两句,使得秦礼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却看季妮沉吟片刻,又道:“不过收你为徒,倒也不是不可。”

秦礼本来十分紧张,闻此言一下喜出望外,马上就要拜倒。然又见季妮淡淡笑道:“只是你入了我门,便有几条门规不可违背。”原来季妮是瞧他身世可怜,又则自己孑然一身,无父无母,无兄无妹,无个后人传承。季妮早有意想收养个孩子延续季家香火,此时见秦礼想跟她学武,不正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吗?你情我愿的事情当然最好不过了……

秦礼道:“愿闻其详。”

季妮道:“第一,不可叛我师门;第二,不可参朝论政;第三,不可违背师命。你若拜我为师,从此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会在你的手臂上刻下季家姓氏,以后你与秦家无关,只是我季家人而已。”

前两条确实是季妮的师门规矩,不过后面一条则是季妮私自加上的。秦礼一下愣了,他习武只是为了报仇,若从此与秦家无关,那秦家的灭门之仇又何处安放?

季妮见秦礼缓缓站了起来,犹疑不定,便道:“秦家的仇你可以报,杀人偿命,不过是替天行道罢了。只是姓必须改!”

秦礼一听此言,不由得转忧为喜,重新拜倒在地,道:“请师傅赐名!”

季妮道:“你既拜我为师,自然和我一样学剑。人常言上善若水,不如就取水之至坚至硬之物,叫作季冰如何?”

秦礼自然没有异议。只顾磕头拜师。

季妮又拿起手边的剑,问他:“你可认得这把剑?”

季冰摇头,“不认得。”

“那你可要记住了,这把剑,叫青霜;而我,叫季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