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妮才出乌呼和沙漠,在金州没走两天,便已风闻了武林盟新盟主——秦礼的种种事迹了。
这一日,季妮下榻在一家大客栈里,那客栈内架设了一个小台子,平日或有说书的、唱戏的,轮番表演。今日正赶上说书的,那台上的说书先生说的还正是他秦礼的一些奇闻轶事,且来听听都说些什么……“只说那武林盟的弟子秦礼,早先是游侠出身,无师无门,长到二十岁上下才自学了一点拳脚功夫。那日去参加武林大会,他凭着一身蛮力拿下魁首,被武林盟的盟主胡天坤看中,收为徒弟,这才真正踏上他的学武之路……从魔教手里救出了诸多武林好汉,真个义薄云天啊!回到中原以后,那各个名派山庄没有不下请帖拜谢的,单青城派就请了他不下五次!这秦礼少侠硬是一次都没去,反躲着不愿受谢,这份胸怀当今世上想必找不出第二个来……而后他师傅胡天坤因练功走火入魔,死了!他凭着一身过人的胆气和雷霆手段,硬是压住了众位长老,坐上了武林盟盟主的位子。这些且不说,今日单来讲讲这位少侠与那魔教女子安荣的风流韵事……话说这安荣年方十五时遇见了秦礼,秦礼少侠见她生的貌美,新月笼眉,春桃拂脸,不能自持,于是上前搭话,道:‘姑娘是哪里人?’那安荣眼瞧见秦礼少侠这样一个身强体壮,雄姿英发的男子,已是腿软了,便笑道自己是洛阳人,因小时候被拐子拐了,流落到此。少侠信以为真,两人当夜缱绻缠绵……”
底下人都起哄,季妮要了一壶碧螺春坐下听着,她心想季冰在金州便有这样的名气,想必在中原就更是如雷贯耳了。谁知这说书先生没个正经,开口就是男男女女,绵情蜜爱的,也不知是哪个编的脚本,说季冰与安荣两人如何如何的爱恨痴缠,也不知是真的假的。季妮不耐烦听这些,结了茶钱便走了。
一路上也有听闻些冀州动乱的事,说是那由张学典集结的那一大帮乡野村夫们,已打下了冀州和幽州交界处的聊平和靖远二城,并且还在不停的向周围攻城略地。又闻说北蛮的那群鞑子们打到天运关了,朝廷真可谓是内忧外患。
季妮一路快马赶到了凉州金池镇,从入了凉州以后,便到处都能看到荒芜的田地和凄清的街景。季妮走到李宅门口,不待进去坐会,便听身后有人唤她——“季妮?”
季妮回头一看,正是司徒步。但见他戴了个斗笠,穿着双草鞋,脚上沾满了泥浆,手里还提着两条鱼,季妮笑问他:“你这是打鱼去了不成?”
司徒步提起两条用草绳穿着的鱼,道:“今儿上午来了场急雨,我就去塘边摸了鱼来。”又问:“你怎么回来了?你师傅的仇……可报了?”
“还没有。我来,另有别的事情找你……”
司徒开了李宅旁边宅子的院门,招呼季妮进来,那是一座简单的宅子,一共只两间屋子,一间摆着炕,一间砌着灶,这宅子简单到连个门匾都没有。
季妮把来屋里的一张桌子,在院里坐了,少刻那司徒步端了两条清蒸鱼并一坛子好酒上来,两人一面喝酒一面讲话。
季妮将怀里的信拿出来递给司徒步,道:“这是你叔叔司徒学林叫我带来的。”
司徒步打开信看完,喜道:“你与我叔叔是怎么认识的?”
季妮少不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司徒步得知季妮进了百花宫,还拜入了自己叔叔的门下,心中不知是喜是愁,道:“不知不觉,我也有快五年未曾见过叔叔了,不知他身体可还安泰?”
季妮道:“旁的不知,但老爷子身体还算硬朗,现在还带了三个小徒弟,每天都早起练拳。”
当日吃了半晌酒食,季妮脸上微醺,告别而去。回到隔壁李宅,自行睡下。
次日一早,司徒步又来寻她,问道:“我们何时启程去冀州投奔那张学典?”
季妮道:“就这样去,未免叫人把我们给看轻了。”
司徒步深以为然,与季妮道:“那依你所看……我们该当如何呢?”
季妮道:“这事等到了冀州以后再看吧,人算总敌不过天算,倒不如走一步看一步的好。”说着便又翻身睡了。
午时下起雨来,丝丝缕缕的,像雾似的雨。季妮置办了许多香烛火纸,打了把伞往后山上去了。沿着熟悉的山路,又走到了李拐儿和李雯青的墓前,她将伞支在地上,点起香烛,烧起火纸来。一面烧一面道:“师傅师妹,昨夜是你们托梦给我吗?你们放心,这份仇我一刻也不曾忘记过,愿你们的在天之灵,能够保佑我早日大仇得报。”火光映照在她那张平静的脸上,依稀与往日的模样重合起来,竟别无二致。
季妮与司徒步两人是在三天后出发前往冀州的,一路上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行了约有两个月的路方才走到冀州。
时值寒冬腊月,路上流民不少,季妮便问司徒步:“你看这遍地饿殍,可有什么救济的法子?”
司徒步道:“救济无非是衣食两样,只是你我一介平民,顾全自己尚有不足,又哪来多余的衣食能够救济别人的?”
季妮道:“可见逢着乱时,武力倒没有一亩肥田沃土来的实用。”
司徒步道:“你此言差矣,国有武力才能庇佑百姓安康,不然有再多的肥田沃土,也尽被糟蹋了。”
季妮又道:“那你说花雁飞为何要帮张学典他们那群乱臣贼子?”
司徒步诧异地望了她一眼,道:“你还不知道吗?百花宫后山上的铁矿都是运往北蛮部落的,现北蛮已经打到天运关了,若张学典这边再闹一闹,能闹出个名堂来的话,对朝廷必然又是一大威胁……届时北蛮再攻下天运关,朝廷自顾不暇,百花宫也就有机会能离开那片乌呼和沙地回到中原了……”
季妮点点头,内心不禁往下沉了沉,尽管她从来不懂得朝堂上的事,也未曾了解过现在的政局,却也敏锐感觉到了这山雨欲来之势。
回顾以往她刺杀白浩冠时,并未想过希望腐败的朝廷就此覆灭;再往前当她凭着少年意气杀那北蛮的领将时,她也不曾想过国仇家恨。但如今已然在不知不觉间就陷入到这错综复杂的浪潮当中,无力脱身了。季妮忽然不敢想,若张学典真的起义成功,北蛮攻下天运关以后,届时天下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司徒步见她满腔心事的样子,不禁发问:“你在想什么?”
季妮便道:“我在想,我们这么做是对的吗?从前我师傅一直教导我不能参朝论政,不能参朝论政……况且……况且若北蛮真的打进来,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又有什么好的?”
司徒步正言道:“你又错了,季妮。现在百姓的流离失所和苦不堪言不是因为张学典造反,也不是因为北蛮的压迫,而是因为朝廷的苛政啊!朝廷一日这样,百姓便一日得不到解脱,正因为得不到解脱,才会有那么多人起义造反的!你师傅说不让你参朝论政,难道这时候你还寻个荒山野岭,也学那些文人隐居去不成?哈哈哈哈哈!”司徒步说着仰头大笑不止。
季妮被取笑这一番却并不生气,她道:“我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自此心中不再摇摆不定,前瞻后顾的了。两人拍马一径往聊平城赶去。
到了聊平城以后,但见城门紧闭,有不少哨兵在城楼上来回巡视。
季妮和司徒步两人在城外的树林子里歇脚,司徒步道:“你可有什么法子好投奔的了?”
季妮思来想去,却道没有。那司徒步便又道:“凭你我的手段,要挣个位置上去,应该不难才是。”
两人商议好便牵着马儿来到城门口喊门,不多时出来一人问他们是谁。季妮便道:“我们是凉州人,我叫季妮,他叫司徙,听闻张学典在此处安营扎寨,特来投奔。”
那人闻说是来投奔的,便将两人引到城内府衙,面见张学典。乍一看见那张学典时,季妮始才想起来这张学典,原来正是当年在冀州城东街口施舍过季妮几文钱的穷酸秀才张学典。
那张学典见着季妮,也认出她来,笑道:“诶,你怎么来了?如今不做讨口的营生了?”
季妮也笑道:“你可好本事,竟不声不响就做了一番大的事业。”
张学典道:“听人说你是来投奔我的?”
季妮道:“正是。还望你能收容我们,此后一定跟随左右,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
那张学典背着手,眯缝着眼笑道:“啊呀!可见人还是要往上走的!以前我不懂,自己却往下流走,不过今后不会了。”他望着季妮露出一种欣喜的笑来,却显得不那么亲切。
季妮有点琢磨不透这话的意思,便道:“张兄,你可能收容我们?”
“收容,收容!”他说着与身边的侍卫耳语一番,又同季妮道:“还不知你什么出身来历。”
季妮忙道:“我乃是怪杖老人的徒弟季妮,这位是我的乡人司徙。我们两自幼习武,司徙更是文韬武略,无一不通的。”
那张学典听闻却抱袖冷笑道:“怪杖老人?没听说过……凡来投奔我的,都需从步兵做起,若有真本事的,我自然会提拔上来。”
季妮闻言心中却不痛快,她一贯是瞧不起此人的,如今却反被拿捏住,想从前这张学典也不过就是个讨饭的,还迂腐得很,如今倒也学会拿腔做派了……司徒步心细如发,因恐季妮性子太烈,坏了好事,便拉了她,自己上前作揖道:“张公所言甚是,某二人愿听从差遣。”
张学典笑道:“如此甚好。”于是唤了身边人过来,与他道:“你带他们下去,给他们安排个职务吧。”那人领命,将季妮两人带了下去。出了府衙,却把两人带到了伙房,又与那伙房内掌勺的人吩咐一番,不知具体吩咐了什么,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