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十九節　真怪論

抑真怪者何耶？當先舉假怪與真怪而比較之。假怪者，心象、物象上之所現，固有限相對差別而可知的也。反之，而真怪者，無限絕對而不可知的也。既謂之不可知的，其內部之狀態固不可知，其物存耶、否耶，似亦不可得知。雖然，詳究假怪而自知真怪之存，又達觀心象之內部，自得接觸真怪之靈光。吾人由理論與實際，均得徵明真怪之存在也。宗教家謂之天啟，詳言之，則吾人之得接觸體達真怪者，非吾人之力，而由真怪本境啟示吾人之謂也。佛教有自力、他力之二道，吾人之力，得開示真怪，是謂自力；若吾人之力不能達之，而由真怪本境啟示於吾人之上，所謂他力也。此二論者，其實同一，蓋以吾人之心，解為相對性之心象，而非絕對性之心體。則於吾心之上，發真怪之光者，不可為吾人之力。若反之，而以吾人之心，縱為相對性心象，然此心象者，本絕對性之一部分，自於吾人之心中，含有絕對之真怪，所以體達之者，亦不外吾人之力。故在於佛教中唱自力之宗旨者，說我心本體即佛，一切眾生悉有佛性，吾人之感應悟道，在開現本來我心象中所包有之心體，是自力及他力之所由分，又同一宗教所以存此二說也。雖然，更溯二說之本源而推窮之，其理一而無二致，可知。

次論真怪者，有如何關係於宇宙萬有之上。抑此天地與萬物，本皆由真怪本體開發來者，開示其真相於眼前萬有萬象之上，因當然也。此開示有內、外之別，所謂內界之開示與外界之開示也。外界之開示，於物界之上現真相。內界之開示，於心象之上現真相。內界之開示，於吾心象之內部，開現不可思議之靈光，吾人深思靜慮而自得接觸之，是也。外界之開示，吾人睹天地萬有，自於其間浮美妙之觀念，或於天文上見其美，或其山川上見其美，或於草木禽獸上認其美。此美也，直由無限之本境開現來，吾人接之而又惹起無限之感想也。而在外界示此美者，太陽，於內界示其神者，良心也。其一現美妙之相，其一開靈妙之光，故二者真可謂開發真怪之神氣者。若在外界無太陽，天地暗黑，吾人遂無由觀其美妙；若在內界無良心，又如何得接觸靈妙之神光，而叩其真體之關門也。今以其開現於物界、心界之別，而謂外界之開現為靈怪，內界之開現為神怪。

此靈怪及神怪，皆不可思議，而為吾人所不可知者，人智以上，道理以外，故謂之秘怪，即是理外之理也。雖然，此必非理外之理，必非人智以上，其所以然者何耶？曰：若以吾人之心為有限者，真怪之境遇，固不可不在人智以上道理以外。若又以此有限之心為無限之心之一部分，有限之心中，自包有無限之心。此理外者，尚得在理內。蓋由吾人所有無限之心，雖為理外，由無限心，則不可不在理內。今淪之於智力之上，有無限性與有限性之二種：若由無限性之智力，則真怪與心體，皆在道理以內，是知道理有有限性與無限性之二種。普通之道理，雖有限性，高等之道理，則無限性也。故若由此無限性之道理而論真怪，其體非秘怪，而不可不謂理怪。吾人之心，雖有智、情、意三種之作用，其體現於無限之心體上，則三者在外面雖有有限性，其內面自具無限性。宗教者，皆以脫卻此有限性而體達無限性為目的，而此體達，或有由無限性之智力者，或有由無限性之感情者，或有由無限性之意志者，故有天合為智宗，禪宗為意宗，淨土門為情宗之論。既智、情、意共帶無限性，則名此真怪為秘怪或理怪，皆覺不當。何則？此二者，由道理上所與之名稱也。即秘怪者，謂在道理以外，理怪者，謂在道理以內，而其以外者，對有限性之道理而云，其以內者，對無限性之道理而云，故若加之以無限性之情，無限性之意，當名之以妙怪。此妙性，脫有限性之智、情、意，而達無限性之智、情、意，真善美圓滿之體之名也。且又秘怪者，雖以道理內外之異其所視而異其名稱，而不可不知此二者之一揆。由一方觀之，為秘怪，由他方觀之，則理怪也。由表面認之，為理怪，由裡面考之，則秘怪也。蓋真怪，亦理怪，亦秘怪，亦理外，亦理內，惟呼之為妙怪可也。而妖怪學者，主由智力道理論明，由此點而名之為理怪，又無不可。今示以上論述真怪之分類表如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