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地迥独徘徊
——陈子昂《登幽州台歌》赏读

登幽州台歌

〔唐〕陈子昂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大唐诗坛，日月争辉，群星璀璨，光彩夺目。大唐诗人，心高气傲，睥睨天下，关怀苍生。李白浪漫，梦游天姥，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杜甫现实，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王之涣豪迈，登楼远眺，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刘禹锡高旷，一鹤排云上，诗情到碧霄。所有的雄心源自才华和理想，所有的壮志源自风神和气度。唐初开国，诗坛新秀陈子昂崭露头角，振臂高呼，横扫颓靡不振文风，畅言刚健清新风范，给诗坛、给文人带来巨大刺激，引发诗文风骨蜕变。其诗《登幽州台歌》抒写志士失意，理想沦丧，世无知音，天地孤独的博大情怀，文风刚健，文气酣畅，文胆豪放，文心苍凉。

常言道，文如其人，诗如其心。欣赏陈子昂的幽州咏唱，其实更多是感叹一代雄才的悲壮陨落，一代志士的走投无路。陈子昂出身富豪，生活优裕，任侠仗义，乐善好施。博览群书，学问渊博。科考及第，从政为官，胸怀大志，将以有为。但是屡遭排挤，人生多舛。登幽州高台，俯仰天地，视通万里，寻觅千古知音，惆怅浩茫人生，给后人、给读者留下孤独身影，旷世情怀。

历史是一条滚滚向前的时间大河，横亘天地，源自洪荒，流向永恒。朵朵浪花激荡其间，光芒四射；股股浊浪潜滋暗涌，喧嚣一时。志士胸怀大志，想要大展宏图，建功立业，报效国家，造福苍生；想要名垂千古，彪炳史册。但是朝廷不给机会，同僚嫉贤妒能，陈子昂被排挤出局，才华壮志洒落一地，付诸东流。往前看，千秋万代，不见贤良；往后看，千秋万代，难觅知音。古语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子昂悲凄，无人能解，无人愿解。古有燕昭王，千金买马骨，拜郭隗为师，招揽天下英才；采纳郭隗建议，筑黄金高台，笼络天下志士。消除内乱，抵御强敌，振兴国家，安定百姓，成就一代伟业。陈子昂仰慕贤明，渴盼知音，渴盼用武之地，可惜，屡被打压，淘汰出局，世无知音，壮志落空。苦苦等待吗？时不我待，日月蹉跎，朝廷腐败，社会黑暗，昏君当道，小人得势，哪里有我的机会？谁来倾听一个志士的心声？不敢想象，不敢相信，甚至不抱希望。前程未卜，前路茫茫，路在何方？

空间是一个辽阔的舞台，无边无际，无始无终，每一个才华横溢，能力高强的人都可以找到驰骋的天地。诗人自许才高于世，壮志凌云，希望大展拳脚，有所作为，不料沉沦下僚，壮志未酬，想不通，心不平，满腹牢骚，满怀愤恨。不是自己能力欠缺，不是自己学问浅薄，不是自己志气低落，甚至不是自己颓靡不振，主要原因是社会不公，规则无序，朝政腐败，社会污浊，胳膊扭不过大腿，凭诗人一个人的力量，如何抵挡得住强大的体制力量。客观地讲，诗人退出是常态，诗人入局是异常。想到天宽地阔，无处安身，想到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诗人十二万个想不通，一辈子也不明白。想做大事，想成就一番功业，怎么就如此艰难，如此不合时俗？诗人寄居天地，浮游社会，竟然无所安居，无所成就，实在令人愤慨，令人惊讶。就像乡下朋友进城，从事最苦最累的活儿，隐忍坚持，毫无怨言，用自己的血汗和辛劳铸造了高楼大厦，可是回过头来想想自己，竟然没有一间安身之所，心如何平和？气如何顺畅？

诗人陈子昂也许就是一个大唐王朝的局外人，也许就是一个大唐帝都的乡下人，付出了千辛万苦，付出了心血智慧，到头来却无安身之处，却无用武之时，换作是你我，谁能没有愤慨，谁能没有不平？而且，在诗人看来，这种霉运只有自己一人撞上，太可悲，太可怜。天地之大，唯我独忧，唯我落寞，何等不公，何等荒唐。诗人想弄明白个中缘由，可是他能弄明白吗？社会可能让他弄明白吗？一切皆无可能，对于诗人来讲，现实就是归宿，现实就是残酷，诗人只能独自咀嚼苦涩的青果，独自品味酸涩的滋味。哭吧，走投无路的时候，也许痛哭是一种发泄的方式，也许痛哭会让一个热血男儿心平气和。诗人无语，无助，能够想的办法都想尽了，能够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自己还是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更别说改变国家，改变天下了。

陈子昂站立高台，挥手云天，极目高空，他想弄明白世界有多辽远，社会有多复杂，可是殚精竭虑，冥思苦想，还是不能得出答案。过往历史，无由会面，今后际会，无由相逢，诗人能够把握，能够主宰的只是现在，今天，当下。可是，时空浩渺，历史沧桑，人事变幻，谁能给他指出一条希望之路，谁能给他带来信心和力量呢？没有，永远没有。

一个人超越时代，备受挤压，感受世俗的压力和社会的歧视，感受历史的苍凉和现实的残酷，自己不能解救自己，自己不能反抗世俗，只能独行天地，沉浮宦海，咀嚼旷世孤独，体味空前悲愤。只能说，子昂无奈，子昂无语，子昂悲壮。读读这首登临咏唱，你我心思何尝不是感喟唏嘘，哀哀无告呢？历史永远上演现实，现实永远反映历史，你我懂得子昂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