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发烧而已,最多也不过是昏迷,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安琪想不明白。因为不明白如何来,自然也不知道要如何回去。死在这里,是否可以回家?如果是这样,死于她而言,简直是轻而易举,她身无长物,毫无自保手段,随随便便得罪太子府的一个人,都可置她于死地。
想到那个被撕扯成碎片的侍女,安琪不禁一个激灵。不要!她决不能接受那样毫无尊严、血腥残忍的死法!
霍然起身,借着零星月光,终于在柴房里摸索到一根绳子,安琪将绳索系于房梁之上,打上死结,又找来几垛柴草垫上。站上草垛,将头搭在绳索上,安琪一声长叹。
一个天外来客,一个受过正当教育的人,要以如此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吗?如果自裁,她就真的能回去?那个世界,那么多人,偏生她有这般际遇,是否也是上天的有意安排,她当真要如此窝囊、轻言放弃?
犹疑间,门被推开,麻衣的声音瞬间响起,温和之外,竟是异常焦急。
“小妹!小妹!”
身体被麻衣从绳索上解了下来,王姬看向麻衣焦急的眼睛,唤道,“麻衣大哥!”
“小妹何苦如此?除死无大事,小妹既然敢死,又为何惧生呢?”
安琪轻轻摇头,“麻衣大哥不懂,小妹敢死,正是为了求生。”
“何解?”
安琪没有说话,只把目光望向外面,月光下,她眼中的困惑忽而消散,眸中瞬间已是一片坚定。
“麻衣,麻衣,太子回府了!”一陌生男子在外面低声告知,因跑的急,语气还是气喘吁吁。
闻言,麻衣与安琪均是一愣。
“甘松,太子是否现在便召见小妹?”将甘松招进房间,麻衣问道。
甘松摇头,脸上神情尽是沉重,“不是,我在为太子煮酒时,核查小妹身份的田莒正在向太子回禀此事,太子在知道小妹身份后,已放弃送小妹入宫了。”
甘松显然与麻衣一样,是想要帮助安琪的。齐王已年近五十,让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侍奉一个近知天命之年的男子,多少有违人伦之道。
“原是好事,你为何是这般神情,可是小妹的身份有何不妥之处?”
虽与麻衣相处时日不多,但麻衣的良善,安琪是知道的,否则他与自己素昧平生,何能屡屡相助?相处这几天,想是怕安琪回忆起父母惨遭屠戮的场景,他亦从不曾过问过安琪的身世,平时只唤她“小妹”。
麻衣不知道她的身份,安琪更是一无所知,便只端坐身子,洗耳恭听。
甘松点了点头,长叹道,“小妹叫王姬,小妹一家原是临淄城外的农户,并不足为奇,只是据查,小妹自小丧失心智,行为举止如同三岁顽童,太子自不会将这样的小妹送给我王,但以太子狠戾的性子,小妹前途凶险,恐有不测。”
丧失心智?麻衣与安琪互相看一眼,禁不住面面相觑。
安琪心里清楚,丧失心智的,应该是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麻衣虽然不清楚此事,与自己接触多日,也该知道她是清醒正常的,这里唯一不了解安琪的,只有甘松。
尚未等安琪说话,甘松已转身向安琪一揖到底,“我与麻衣确已尽力,只是我二人势单力薄,与太子作对,必有不测之险,我等身死不足惜,只恐全家也遭株连,望小妹体察我二人难处,自求多福。”
说完,也不指望安琪能回复,只直起身对麻衣道,“我们走吧!”
麻衣没有动,眼中尽是愧疚之色,在这乱世,能自保就已经耗费了一个人全部的力气,更遑论再去保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麻衣大哥,”当此时刻,安琪倒是意料之外的平静,非是不怕,而是怕到极致,反倒起了破罐子破摔的勇气,“你不必愧疚,救命之恩、援助之情,小妹当一世铭记,若小妹还有性命,若他日麻衣大哥有需要,小妹定当竭尽全力。”
“小妹没有丧失心智?”甘松惊呼。
麻衣没有理会甘松,只是摇头叹息,“麻衣惭愧,有心无力,也不知道方才救你是对是错,若由着你身死,对你也未必是坏事。”
“小妹方才欲自行了断?”甘松再次问道,当目光注意到悬在梁上的绳索时,心里已全然明白,他摇着麻衣的肩膀,神情焦急而慌乱,“你疯了吗?你怎能由着小妹了断?你我职责便是看管于她,若她有任何意外,你我便是死罪!”
自责内疚之人,顿时换成了安琪。
她只想着自己逃离这个世界,她从未想过,她的逃离会带给别人怎样的伤害?而那个被伤害之人,便是这个极力救她之人!便是这个明知她若死,他会被株连却从未因此而要挟于她的人!
她何其自私?
学着甘松的样子,安琪同样对着二人一揖到底,虽然样子看起来不伦不类,到底诚意已表达的足够清楚。
她先是回复甘松的疑问,“甘松大哥,小妹神识已恢复,侍奉齐王虽为下策,攸关性命时,此策已足够自保,谢大哥挂念。”
随即面向麻衣,眼中是真挚的动容,“麻衣大哥,你说得对,我既不畏死,又何惧生?我会尽我努力保全自己,不会再意气用事,请大哥放心!”
麻衣点了点头,却仍不忍眼睁睁地看着她去送死而什么都不做,便嘱咐道,“最早,太子明天便会宣你觐见,我们还有一晚上的时间想一些应对之策,太子素来以天之骄子自比,有一统天下的王霸之心,你可以予以充分利用,务必顺其心意。”
安琪重重地点头,将麻衣的话牢牢记在心上。
柴房外虽寂静无声,柴房内的窃窃私语却一夜未停。
正如麻衣所料,天一亮,安琪便被两个铁甲武士带到太子府书房内,彼时太子田地刚从外面练武归来,身上犹穿着修身的练功服,更显得他的身形笔挺伟岸。
他转过身,二十出头的年纪,带着明显的年轻气盛,也带着安琪从未曾感受过的戾气。因为练功,他的额头满是汗水,眼中却是阴鸷冰冷。
接过侍女递来的汗巾,在脸上胡乱得擦了一把,田地的目光便定在安琪身上,轻蔑地笑着,就像是看着一个可以随他摆弄的玩具一般。
安琪本就蜷缩的心脏,不自觉地又冷了几分。她双手握拳,身体站得笔直,目光固执地与田地相对,毫无躲闪之意。
“这就是那个有几分姿色,但心智有问题的女子?”田地撇撇嘴,质疑道。这话却不是对安琪说的,而是对候在一旁的家老说的,显然,对于安琪的“不敬”,他只以为是神智使然。
年过六旬,头发已全白的家老忙弓着腰回道,“回太子,正是此人,自她被带回太子府后,一直被关押在柴房里,未曾洗漱沐浴,因而颜色有所折损。”
田地不置可否,绕过书案,走到安琪面前,伸出两根手指轻佻地挑起安琪的下巴,左右转动,啧啧品评,“倒是个美人胚子,可惜脑子有问题!看来父王只能日日对着钟离春那个丑女人了!”
田地多年习武,指尖粗糙异常,再加上他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两指用了很大力道,疼得安琪紧蹙秀眉。
田地对女人似乎无甚兴趣,他放下手,不再理会安琪,只转过身,对家老摆了摆手,轻描淡写道,“带下去吧!处理得干净点!”
“对了,若有人问起,只说她和那对死去的夫妇一样,是行刺本太子的刺客便是,不要将她心智不全之事传出去,否则稷下学宫的那些蠢士子又该聒噪了。”
安琪像赤裸着身体置身于数九寒冬的天气里一般,冷得彻骨。她要很努力,才能保持自己稳稳的站在原地,可是身体的抖动已出卖了她的恐惧与愤怒!
一言定生死!田地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决定了她的生死大事,凭什么?
昨天,安琪一心寻死,可是此刻,她所有的意念都是求生,自从来到这乱世,她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想要活下去!她的生命不该由别人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