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降上仙

“等等!”安琪昂头大声道,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这一喊,让已埋首在竹简里准备看书的田地及拖她出去的铁甲武士均是一愣。“禀太子,民女头脑清醒、神识清明,并非混沌之人,请太子明察!”

田地的表情顿时显得兴致盎然起来,他冲两个武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站起身,再次走到安琪面前,田地仔细观察着安琪的眼睛,许久方道,“方才没有注意,眼下看来确实像是寻常人。那倒怪了,既是寻常人,为何你的乡邻皆是另一番说辞?莫非本太子查错了人,你并非王姬?”

甘松已经对安琪说过她在这里的身份,她是临淄王姬,从今以后,她也只能是临淄王姬。

“乡邻所言不假,民女所说亦是实情,之所以双方说法有悖,实因民女日前才清醒,乡邻并不知情。”

手中的竹简被田地“啪”的一声拍在案几上,清脆响亮。王姬迎接的,是田地的疾言厉色,雷霆大怒。

“大胆贱民!面见天威,竟敢不跪,分明以下犯上,罪大恶极!来人,将这贱婢拖出去,凌迟处死!”

“堂堂天庭上仙,面见人君,为何要跪?”面对再次压来的铁甲武士,王姬昂首挺胸,正气凌然,“本仙念你得天眷顾,有心助你成千秋大业,你却以怨报德,如此作为,他日不怕遭天谴吗?”

王姬的话,掷地有声!这一惊世之言让在场所有人都怔在原地,包括王姬自己。纵然麻衣昨夜已提醒过她关于太子信方士之事,然而若不是万不得已,若不是再无他法,她又怎敢用如此荒谬可笑、装神弄鬼之言自救?

背水一战,生死由天!

比起说话的,听到这些话的人更不啻于闻听惊雷,但见田地瞠目结舌,默然许久方才结巴道,“你是说……你是方术之士?”

所有紧绷的神经在看到田地骤然端正的姿态、肃穆的眼神时,都瞬间放松下来。王姬知道,麻衣终是赌对了,田地自诩得天眷宠、必将天下一统之人,蔑视世间万物,只有对他信任的天意,是推崇备至的。

王姬越发淡定起来,非是不怕,形势使然。她撒得这弥天大谎若圆得不完满,只会死得更惨。

她左右看了看已架起自己的甲士,又看向仍有猜疑的家老,微微一笑,“既是天机,自当得天授命之人方能知晓,又岂能公之于众?”

“滚出去!”田地对屋中其他人不耐烦的喊道,目光却一直定在王姬身上,生怕她会消失不见一般。

“太子,是否确认身份再……”府中家老分明仍有猜疑。

“滚!”

随着田地一声大喝,眨眼之间,整个书房已再无他人。王姬不禁长舒一口气,人多口杂,她实在没有把握能否说服太子府的其他人,便是说服田地,也要耗费她全部的精力。

“区区方士,不过人间求道之人,何堪比肩九天上仙?”见田地听得认真,王姬胡说八道起来越发无所顾忌,“方士不过炼丹术士,奢求长生不老,上仙却可飞天遁地,乾坤扭转。”

“太子得天降大任,小仙正是奉上仙之命助太子君临天下,一统寰宇,只是上仙有命,小仙只在必要时给太子提点,不可染指凡尘俗世,千秋功业还当由太子一力承担。”

田地对自己得天眷宠之事本就深信不疑,对自己江山一统的能力更是由着与生俱来的自信,王姬的出现,就像久旱逢甘霖般恰到好处,让他顿时信了七分,连同王姬“不染凡尘”的说辞,也被田地理解为是上天对自己能力的考验。

以他的能力,以他的骄傲,他的千秋大业,也不允许他假手于人。

“何以证明你所言不虚?”田地不怀疑自己会有仙人相助,他唯独怀疑眼前这个少女是否真是仙人。

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莫名其妙跨越两千多年来到乱世争雄的春秋战国,这本身已足够骇人听闻,便再说一些惊世骇俗的话,又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想至此处,王姬仅存的那点心虚也顿时化为乌有,她走到田地对面坐下,甚至还不紧不慢地为自己斟上一爵清酒,一饮而尽。

酒入肝肠,让王姬的胆气又壮了几分,她朗声道,“理由有三,其一,我祖上一直居住在东周王畿,十年前祖父突然离开故土,带着一家老小千里迢迢东迁入齐,正是因为祖父得天明示,知晓天子没落,齐国将出新帝,而我乃天降之人,十年后将辅佐新帝大兴,。”

王姬的身份,也是甘松在听侍卫吕莒向田地汇报时得知的,准不准确便不得而知了。王姬知道,这只是佐料,并不足以打动虽然刚愎自负但并不愚钝的田地。

果然,田地眉峰紧蹙,以眼神示意王姬说下去。

“其二,我本丧智,众人皆知,如何能在与你相遇时,一朝清醒?若非天意,该作何解释?”

被王姬如此相问,田地一愣,双眸闪动,眼中已露动摇之意。王姬暗笑,她深知,关于这一点,连身处其境的自己都无从解答,更遑论他人?

“其三,”她站起身,负起双手,走到窗前,拿出最后一剂猛料,“送太子第一则提示,三年后,太子当即王位,假以时日,一统六国!”

“哗!”

身后响起怪异的声响,王姬转过身,便看到书案已被田地推翻,案上的竹简零零碎碎,散落一地。而田地,怔怔地站在王姬对面,剧烈地喘息。

如果王姬所言为假,也不过只是养她三年而已,于他无害,若她所言不虚,他便得最强方士,于他大有裨益。

“好!”田地沉声道。他的双眸晦暗如海,带着不可测的凶险,“本太子就容你三年,若三年后你的预言没有兑现,本太子必将你碎尸万段!”

窗外阳光正好,王姬却分明感觉心中骤寒。

田地将王姬安置在一处名叫“紫兰苑”里,那是一处幽静的庭院,里面安排十余名铁甲武士及两名侍女,名为保护,形同监禁,好在田地顾及王姬上仙身份,吃穿用度一应齐全。

回到房间,王姬把房门死死地锁住,整个人便已瘫倒在门后,大口地喘息起来,她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冰冷,手上也早已一片潮湿。与田地的这次交锋,就像是打了一场硬仗,让她疲惫至极。

她对时间没有概念,只隐约记得齐宣王盛年薨逝,齐闵王田地即位时正当年轻,她这才斗胆说出三年即位之言,以作权宜之计。虽然此刻她的性命得以保全,然而以田地暴戾乖张的性子,很难保证她会不会在下一次因为不当言论引起田地猜疑,进而命丧九泉。

为今之计,走为上策。

如果不能逃离这乱世,便逃离太子府,逃离临淄,逃离这个即将风雨飘摇的齐国。

“小妹,小妹!”窗外,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王姬一怔,眸中顿现惊喜之色。

“麻衣大哥!甘松大哥!”王姬迅速拉开门,将麻衣和甘松拉进房内,目光警觉地看向外面。

“我们是走暗道过来的,没有人发现,小妹宽心!”麻衣解释道,眸中清亮。“你能虎口脱险,大哥为你高兴,只是太子府危机四伏,小妹切勿放松警惕。”

麻衣的话,让王姬冰冷的心泛起阵阵暖意,她轻轻点头,“大哥放心,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将今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跟麻衣和甘松复述了一遍,王姬道,“前两条皆是按照两位大哥指点去应对的,只是太子并不愚钝,我观其反应,显然未尽信,这才临时起意加了第三条,是否有不当之处,恳请两位大哥指点。”

虽然与眼前二人相识不久,承蒙他们时时照拂,王姬已与他们交情匪浅。麻衣和甘松因患难而结义,甘松没有学识,麻衣却是自幼饱读诗书,见识长远,只因家族得罪权贵才落难太子府,所以但有要事,王姬也愿意听麻衣拆解一番。

“小妹机智,此举至少保一时万全,若无实质承诺,太子会怀疑在所难免。三年的限期也恰到好处,既不会让太子等没了耐性,又给了我们时间周转撤离。”麻衣肯定了王姬的做法,但眼中的担忧未曾减少半分,“只是,小妹,光是一个太子即位的论断不能保证这三年太子不会再找你麻烦,你需了解当今天下大势以便有所应对。”

王姬频频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她对历史总算还有所了解,只是记忆凌乱,无法串联起来,她确实需要一些提示。

麻衣略一思索,再抬起头时,已有成算,“听说临淄稷下学宫盛行,那里广开言路,百家争鸣,平时论及各家学术,天下但有大事发生,也会争论不休,我们或可利用”。

说至此处,眉峰皱紧,“只是稷下学宫乃官府主办,非稷下学子不得入内,我与甘松久居太子府,并无相识之人在那里。”

麻衣与甘松不知道,王姬就更没有办法,三人一时大眼瞪小眼,久久无言。

还是王姬率先打破沉默,她展颜一笑,满不在乎道,“没关系,来日方长,总会有办法的,小妹一直很幸运,这不是刚来太子府,就遇到两位大哥了嘛!”

王姬笑得大大咧咧,麻衣却知道她近乎夸张的笑容里掩藏了多少慌乱与无措,乱世当道,一个女子要在太子眼皮底下求生,需要何等的勇气和智慧?

知道王姬只是想让自己安心,麻衣也笑了起来,却甚是勉强。

“倘若有机会离开临淄,小妹可曾想过去往何处?”甘松问道。

王姬笑了笑,斩钉截铁道,“我想去秦国。”这个念想,从她打算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开始,就一直存在她的心里。

王姬学法学时,对法学鼻祖商鞅多有了解。商鞅变法,名垂青史,历代秦君更是秉承商君法制,才奠定秦国社稷,最终结束战国乱世,一统六国。这样的秦国,必是政治清明的国度,至少一定比齐闵王治下视人命为儿戏的齐国要好得多。

哪知此言一出,麻衣与甘松皆是一惊。

“虎狼秦国?”两人异口同声道。

王姬这才想起,商鞅变法之后的秦国迅速强大起来,被山东六国视为虎狼之秦,麻衣和甘松不知晓世间变化,自然会与众人一般看法。

王姬没有解释,就像众人对秦国的印象一样,她的印象也不过是她看了一些古书后总结来的片面之词,真正的秦国,还需要她亲自经历,亲身求证。

作为上仙,王姬本以为很快就会被田地召见,毕竟这是战国,时时都会有大事发生,田地应该需要她的“提点”,没想到三个月,田地竟一次都没有来过。

麻衣捎信给她说,是田地又出去巡防营地了,要她暂且宽心。

王姬从原来的日夜战战兢兢到松了一口气,她开始反守为攻,试着寻找出去的办法,哪知田地对她这“上仙”竟极为上心,人虽不在太子府,巡防守卫却加了数十人,不仅麻衣与甘松难以入得紫兰苑,也让王姬纵是插翅,亦难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