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十月

开学第一天17日,星期一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我还沉浸在乡间度过的三个月假期的美好时光里,一大早妈妈就送我回到巴列迪学校,继续我四年级的课程,而我心里还想着乡间的情形,一点也不愿意回来。

大街上挤满了人:学生家长挤在书店门口,正在为自己的孩子购买书包、笔记本等学习用品;学校前面被拥挤得水泄不通,校役和警察们很难排开一条通路。到了学校门口,我感到有人轻拍我的肩膀,原来是我三年级时的班主任,如往常一样的红色卷发和欢快面容。

“恩利科!我们不在一起了!”他说道。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被他这么一说,我心里还是很难受。

我们好不容易挤进校门,看到许多贵妇人、绅士、普通妇女、普通工人、官员、修女、男仆和女仆们,都一手领着孩子,另一只手里拿着升学材料,挤在接待室和楼梯口,人声嘈杂,如同戏院一般。我再一次看到一楼宽大的接待室,兴奋不已,这里的门可以通向七个班级。三年来,我几乎每天到教室都要从此经过。来来往往好多老师,我二年级时候的女老师走过来和我打招呼说:

“恩利科!今年你要到楼上去上课了,我不会再看到你经过我的教室了!”说着,她伤感地望着我。

许多焦虑的家长担心没有多余的教室来容纳自己的孩子,围着校长问这问那。我此时突然发现他的胡须好像比去年白了些,同学们比以前高大、健壮了不少。在一楼,已经分好了班,刚入学的一年级的小同学不愿到教室里去,像驴子一样倔犟,勉强被拉了进去又逃出来。有的孩子见父母要离开就哭泣起来,父母们只好回去劝慰,或者把孩子领走,弄得老师们也没有法子了。

我弟弟被编入名叫黛尔卡谛的女老师班上,我则被编入佩波尼老师的班上,楼上的第一个教室。

上午十点钟,大家都进了教室。我们班一共五十四人,从三年级一同升上来的只不过十五六人,经常得一等奖的戴洛西也在其中。

一回想起曾经陪我度过难忘夏天的密林和高山,就觉得学校又小又闷。我还忆起三年级的老师来:他是那么好,总是对我们微笑,他那瘦小的身躯看上去像是我们其中的一员。想到我再也难得见到这位长着红色卷发的老师,我真的有点难过。而面前的新老师,身材高大,没有胡须,花白的长发,皱纹布满了前额,说话声音很大。当他一个接一个地盯着我们看的时候,目光仿佛要穿透到我们心底似的,而且他从来不会微笑。

我自言自语道:“唉!这才是第一天啊!还有九个月呢!还有功课、月考,多折磨人啊!”一出教室,我恨不得立刻就看见母亲,马上飞跑过去吻她的手。

母亲说:“恩利科,要用功啊!我们一起努力!”

我高高兴兴地回家了,可是那位带着友善慈爱笑容的老师不再教我们了,学校也不如以前那样美好了。

我们的班主任18日,星期二

从今天起,我开始喜欢起这个新老师了。我们走进教室的时候,老师早已坐在了讲台上,他原来教过的学生们各个都从门口探进头来跟他打招呼:“早上好,佩波尼老师!”有些还进来和他握了手再离开。可想而知,大家对这位老师的爱戴,依然想让他来教。老师也回应着“早安”,一面去握学生们伸出来的手,却避而不看他们,脸上带着严肃的笑容,额头上刻着很深的皱纹,面庞转向窗口,凝视着对面的屋顶。面对学生们的问候,与其说他很开心,倒不如说他心里很难受。

这之后,老师逐一地注视着我们,让我们默写,他走下讲台在课桌间来回走动。看到一个脸上长了红疹的同学,于是让他中止了默写,双手托着他的脸仔细查看,问他有什么不舒服,又用手摸他的额头看有没有发热。这时,后面的一个同学趁老师不注意,跳上椅子玩起了木偶,恰好老师突然转过身,那同学急忙坐下,低着头准备挨批。老师走过去,用手摸摸他的头,只是说:“下次不要这样了。”没有再说什么。

然后他回到了讲台,默写完成后,他又无声地凝视着我们,用非常低沉的声音说道:“听着,我们要在一起度过一年的时间,我们要让这一年过得有意义,大家要好好学习。我没有亲人,你们就是我的家人,去年我还有我的母亲,可她现在也去世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们更亲,你们就是我的儿女,我爱你们,也希望你们喜欢我。我不愿意责罚你们任何一个,请你们拿出你们的真心,我们的班级将会是一个美好的大家庭,你们将是我的慰藉和骄傲,我并不要求你们做口头的承诺,我坚信你们每个人已经在心底答应我了,谢谢大家。”

这时,校役通知放学了,我们很是安静地离开了自己的座位,那个站在椅子上的同学走到老师面前,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请原谅我,佩波尼老师。”老师亲吻着他的额头说:“快回家吧,孩子。”

意外事件21日,星期五

新学年开始就发生了意外的事情。今晨到学校去,我和父亲正谈着先生所说的话。

忽然见路上人满了,都奔向校门去。父亲就说:

“出了什么意外的事了?学年才开始,真不好!”

我们好不容易才进了校门,大厅里挤满了学生和家长,老师们没能将人群安置在教室内,他们都朝着校长室里面张望,有人还在说着:“可怜的孩子!可怜的洛佩谛!”

在人山人海中,可以看到警察的帽子和校长光秃秃的脑袋在晃动,接着走进来一个戴着高高礼帽的绅士,大家急忙躲闪着说:“医生来了。”父亲向一位老师打听情况得知伤者一只脚被车子轧伤了!“脚骨也碎了!”另一个老师说道。

原来是这名叫洛佩谛的三年级同学,在他上学的路上,看到一个低年级的同学从妈妈身边跑开,跌倒在马路中央,不远处一辆街车正朝着这个方向驶来,洛佩谛勇敢地跑过去,将小同学救起,而他的脚没来得及闪开,被车子轧伤了。洛佩谛是一名炮兵上尉的儿子。

当人们正在就此议论的时候,一个妇人疯了一样哭嚷着:“啊!朱利奥!我的孩子!”从人群中挤进大厅里,她就是被叫来的洛佩谛的母亲,另一个妇人同时也跑了进来,抱了洛佩谛母亲的肩膀啜泣,这就是被救孩子的母亲。

此刻,有一辆马车停在校门口。很快,校长抱出洛佩谛,洛佩谛伏在校长肩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大家都安静地站着,只听见洛佩谛的母亲的哭声,校长将抱在手里的伤者稍微举起给大家看,家长、老师和同学们都齐声说:“真勇敢,洛佩谛!真勇敢,可怜的孩子!”

站在近旁的人都去亲吻洛佩谛的手,这时洛佩谛睁开他的眼睛说:“我的书包呢?”被救孩子的母亲拿出书包给他看,双眼噙着泪水说:“让我拿着吧,我可爱的小天使!”一面扶起掩面而泣的洛佩谛的母亲。

许多人小心地把洛佩谛放进马车。马车驶去了,我们才默默地走进教室去。

卡拉布利亚的孩子22日,星期六

可怜的洛佩谛,以后要拄拐杖才能行走了。昨天下午,老师正告诉我们这个消息的时候,校长领进来一个陌生的孩子,那是一个有着棕色脸庞、黑色头发、浓眉大眼的小男孩。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腰里扎了一条摩洛哥皮带。校长把小孩交给老师,并和老师耳语了几句就出去了。小孩用他那黑而大的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教室中的一切,老师拉着他的手,对同学们说:“你们应该感到高兴,今天一个从五百英里以外的卡拉布利亚的莱奇阿地方来的小朋友进入了我们的学校。因为他是远道而来的,你们对他特别爱护才行。他的故乡非常有名,出过许多意大利的名人、勇士、能工巧匠。那里也是我国秀美的风景区,有高大的森林、巍峨的山脉,居住着富于才华和勇气的人们。好好地对待他,他就不会感到远离家乡,要让他知道一个意大利的孩子,踏进任何一所意大利学校,都能找到亲如手足的兄弟。”

说着,老师在意大利地图上指出卡拉布利亚的莱奇阿的位置给我们看,然后大声叫道:

“埃内斯托·戴洛西!”——他是总会得一等奖的同学,——戴洛西应声而起。

“过来!”老师说道。戴洛西离开自己的座位走到卡拉布利亚小朋友的面前。

“你是一班之长,请你向这位新伙伴致欢迎词,并以我们学校的名义,代表都灵市彼特蒙托小学的同学们拥抱来自卡拉布利亚的小朋友!”

戴洛西听了,给了新同学热情的拥抱,用响亮的声音说:“欢迎你!”卡拉布利亚小朋友也热烈地亲吻着戴洛西的脸颊。大家都高兴地鼓起掌来。老师虽然说:“安静!在教室内不可以拍手!”但他还是很高兴,卡拉布利亚小朋友也很高兴。老师给他分配了座位并带他入座,接着说道:“请你们好好记着我方才说的话,让卡拉布利亚小朋友到了都灵就好像住在自己家乡一样,都灵的小朋友到了卡拉布利亚也是这样。为此,我们国家曾打了五十年的仗,三万意大利同胞在战争中牺牲。所以,你们要互敬互爱,如果有谁因为他不是本地人,而冒犯排斥这位新学友,那他就没有资格来见我们的三色国旗!”

卡拉布利亚小朋友刚回到座位,邻桌的同学们有的送他钢笔,有的送他画片,最后一排的一位同学还送给他一枚瑞士邮票。

同窗25日,星期二

送邮票给卡拉布利亚小朋友的,就是我最喜欢的卡隆。他今年14岁,肩宽头大,是班里长得最高大的一个。他很友善,常常面带微笑,虽然年纪不大,举止却像一个大人似的。

几天下来,我已经认识了不少同学。另一个我喜欢的同学名叫可莱谛,他穿着卡其色的裤子,头戴一顶猫皮帽,总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他父亲是开木材店的,1866年曾在温培尔托亲王部队里打过仗,据说还得过三枚勋章。有一个名叫耐利的,是个驼背,身体孱弱,脸孔瘦削,很是可怜。还有一个名叫华梯尼,他衣着考究,经常穿着华美天鹅绒衣服。坐在我前面的是个泥水匠的儿子,外号“小泥瓦匠”,脸圆圆的像个苹果,鼻子像个小皮球,他拥有一种特殊的本领:会扮兔脸,时常引人发笑。他时常将自己的破帽子卷起来像一条手帕似的放在衣服口袋里。坐在“小泥瓦匠”旁边的卡洛斐身材瘦长,鹰钩鼻,小眼睛。他经常把钢笔、画片、火柴盒等拿出来做交易,经常在手指甲上写字,以便做些狡猾的事情。

还有卡罗·诺皮斯,一个高傲的少年绅士,他两旁的小朋友,都是我所喜欢的。一个是铁匠的孩子,穿着过膝的夹克衫,脸色苍白,仿佛身患疾病。他胆小怕事,从来没露出过笑容。另一个长着红色的头发,一条胳膊有残疾,用吊索挂在颈项上。他的父亲去了美洲,靠着母亲四处沿街叫卖野菜为生。

坐在我的左边的,是个怪人。他身材粗壮,好像没有脖子,举止粗鲁,从不主动和人说话,好像什么都不懂。当老师讲课的时候,他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师,蹙起眉头,牙关紧闭。当老师向他提问的时候,前两次他都没回答上来,第三次他居然顿起脚来了。在他旁边的是弗兰谛,他是个鲁莽狡猾的人,曾经被别的学校除过名。

此外,还有一对很相像的孪生兄弟,穿着同样的衣服,头戴一样的卡拉布利亚式插着羽毛的帽子。全班同学中,样貌最好、最有才能的要属戴洛西了,在老师看来,今年他肯定还会得第一名的,因此,课堂上经常向他提问题。但我最喜欢铁匠的儿子,就是那个穿着长衫像生了病似的普莱可西。据说他的父亲经常打他,他非常老实,眼神里充满了友善而忧郁的神情,每次他跟别人说话,或者触犯了别人,他总要说声“对不起”。全班长得最高大、品德最高尚的却是卡隆。

高尚的行为26日,星期三

今天早上发生的事,会让人明白卡隆的为人。我因为被二年级时候的老师拦住询问何时在家而迟些才到学校,走进教室,老师还没有来,三四个同学正在捉弄那个满头红发、胳膊残疾的卖菜妇人家的孩子克洛西。他们用尺子捅他,向他脸上投掷栗子壳,说他是“残废”,是“怪物”,还将胳膊悬在脖子上模仿他的样子。克洛西独坐在椅子一端,脸色苍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像在说“饶了我吧”。他们见克洛西如此软弱,便越发肆无忌惮地戏弄他。终于克洛西被激怒了,涨红了脸,身子颤抖起来。这时,那个面目可憎的弗兰谛突然跳上椅子,装作每只手臂都挎着菜篮,模仿克洛西母亲挑菜担的样子。克洛西的母亲时常到学校里来接克洛西回家,而现在正卧病在床。许多学生看了弗兰谛装的样子,哄然大笑起来。此时,克洛西勃然大怒,抓起桌子上的墨水瓶,使劲全力朝着弗兰谛掷去,弗兰谛很敏捷地闪开了,不料墨水瓶正打在此刻从门口进来的老师胸部。

大家赶快逃回自己的座位上,不敢吱声。

老师脸色发白,走上讲台,厉声问道:“这是谁干的?”

没有一个人回答。

老师又提高嗓音问:“到底是谁?”

这时,卡隆好像很同情克洛西,忽然站起来态度很坚决地说:“是我!”

老师审视了卡隆一眼,又看看呆若木鸡的学生们,平静地说:“不是你。”

老师考虑一会接着说:“决不惩罚,请投掷者起立!”

克洛西站了起来,哭着说:“他们打我,欺侮我。我气昏了,就把墨水瓶扔了过去。”

“坐下!欺侮他的人起立!”

四个学生站了起来,低垂着头。

“你们欺侮了一个丝毫没有冒犯你们的同伴,捉弄了一个不幸的孩子,打了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弱者。你们做了最卑劣可耻的事情!懦夫!”

说着,老师走下讲台,来到卡隆旁边,把手放在他的颏下,让他抬起低垂的头来,注视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的精神是高尚的!”

卡隆趁机凑到老师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老师转身向四个犯错者说:“这次饶恕你们吧!”

我二年级的女老师27日,星期四

今天我刚要和母亲去给一位穷苦的妇人送去些衣物,我二年级的女老师,便如约到家里来访问我了。老师已经有一年没来过了,我们很高兴地招待了她。她一如往常,衣着非常朴素,帽子仍旧罩着绿色的面纱,头发也不加修饰,因为她没有时间打扮自己。她的脸色没有去年好了,白头发也多了,还连连咳嗽,母亲问她:

“老师,您身体最近怎么样?似乎没有得到足够的照顾。”

“没什么。”老师回答,脸上带着一丝似喜还忧的笑容。

“老师,您讲话声音太大了,”母亲又说,“您为学生们太操劳了。”

确实如此,老师讲课的声音没有一个听不清楚的。我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她总是站着,连续地讲个不停,这样学生们一点也不能分心。我深深地知道,她会来的,她不会忘记过去曾教过的学生,连姓名都会清楚地记得。每逢月考的时候,她总要到校长室去查询他们的成绩,有时候还等在学校门口,等着看他们的作文簿,看他们有没有进步。许多已经上了中学的学生,仍从各地去探望她。

今天,老师是带着本班的学生去看绘图展览,回去时顺道而来的。无论她带着学生们去哪里,都会像她过去几年中每逢周四领着学生到博物馆参观一样,把所有相关的知识细心地讲解给学生听。现在老师衰老了许多,可一遇到学校的事情,她仍旧非常起劲,说起来没个完。两年前,我卧病在床,老师曾来看望过我,今天她还想再看一眼那张床,可那床早已归我弟弟睡了,老师看了一会,没有说话。因为班里一个鞍匠的孩子出了麻疹,老师要去看望这名学生,坐了片刻便告辞了。

此外,她还有学生的作业要批改,可能要耗费她一个晚上的时间,日落前,她还要给某商店的女主人上一堂算术课。

“好吧,恩利科!”老师临走时对我说,“等你能解难题、写长文章的时候,还爱你以前的老师吗?”说完,吻了我一下。走到楼下还大声对我说:“不要忘了我啊!恩利科!”

啊!我亲爱的老师,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您!等我长大成人,会到校园里去拜望您。无论何时,每当我走近任何一所学校,听到里面老师讲课的声音,就如同听到您的声音一样,就会想起我们一起度过的两年时光,您教会我懂得多少事情啊!那时您虽有病,身体虚弱,可是无论何时都热心地爱护我们、教导我们。当我们握笔姿势不正确的时候,您总是耐心地矫正,我们参加考试的时候,您担心得坐立不安,怕我们答错,当我们表现很好的时候,您由衷地感到高兴。您就像慈母一般爱着我们,这样的好老师,我又怎么能忘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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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里的故事28日,星期五

昨天晚上,我和母亲、雪尔维姐姐三人,去给一位报纸上报道的穷苦的妇人送些衣物,我拿着包裹,姐姐拿着写有那个妇人姓名和住址的纸条。我们一直走到一处房子很高的屋顶小阁楼里,长长的走廊两边有许多房间,穿过走廊,来到最后一间,母亲敲了敲门,出来开门的是一个脸色苍白、身体瘦弱的年轻女人。难以置信的是,她头上包着蓝色头巾,正是我以前在街上常常遇见的那个卖菜的妇人。

“你就是报上报道的那位妇女吗?”母亲问道。

“是的,夫人,我就是。”

“我们带来些衣物,请你收下吧!”

那个妇人接过包裹,不知说些什么好,说了许多感谢和祝福的话。这时我注意到在这个阴暗空荡荡的房间角落里,有一个小男孩,背对着我们,正跪在椅子前面好像在写字,仔细一看,他的确是在写字,纸张摊在椅子上,墨水瓶摆在地板上。在如此昏暗的房子里,如何写字呢?我这样想着,突然认出了那一头红发,那件破旧的夹克衫,我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那个卖菜妇人的儿子,就是那一只手有残疾的克洛西。在他母亲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小声地告诉了母亲。

“小声点儿!”母亲向我耳语,“他要是知道是他的同学向自己的母亲施舍,会多难为情啊!千万不要做声。”

但就在此时,克洛西转过头来,我一时间不知所措,非常尴尬。而他却对我报以微笑。母亲在我背后推了一下,我便过去拥抱克洛西,他站起来握住我的手。

克洛西的母亲对我母亲说:“我们两个相依为命,这七年来,我丈夫一直待在美洲,我现在又病倒了,我也不能再靠出去卖菜来养家糊口了。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连张桌子都没有了,原来门口还有一条长椅,至少还可以在上面写写字,但没过多久连长椅也被人拿走了,弄得孩子读书这么困难,要点一盏小小的灯都不能够,眼睛也慢慢地被毁了,幸好有市政府提供的教科书和笔记本,我才能勉强送他去学校读书。我可怜的孩子倒是很热爱学习,唉,没有比我更不幸的人了!”

母亲把钱包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给了她们,又吻了克洛西。走出门时我们几乎要落泪了。母亲这下可抓住机会对我说:

“你看那可怜的克洛西,条件那么差,他不是很刻苦地读书写字吗?而你,什么都不缺,还说读书太辛苦!唉,恩利科啊!那孩子一日的勤勉赶得上你一年的学习呢!像他那样的学生,才值得授予一等奖的呀!”

学校(爸爸的信)28日,星期五

我亲爱的恩利科!你母亲说你害怕起学习来了。是的,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看到你如我所愿,能高高兴兴勇敢地到学校里去过,你仍然很不情愿。但是听我说:你想一下,如果你不去上学,每天会是多么的无聊乏味啊!这样待上一周时间,你必定要双手合十来恳求我把你再送回学校去的。因为每天嬉戏玩乐终究会让人感到无聊和惭愧的。

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需要不断学习和进步。想一想,那些工人们白天辛苦了一整天,晚上还要去学校学习;那些妇女和姑娘们劳动了一整个星期,周末还要去上学;那些兵士们一整天的操练结束后,晚上回到军营里还要读书写字,那些盲人、聋哑人也要学习种种技能,就连监牢里的服刑人员,不是也同样地在那里学习读书、写字等功课吗?

每天早晨上学的时候,你想一想,此时此刻,在我们这个城市里有三万名和你同龄的小朋友像你一样正走在上学去的路上,要把自己关上三个小时用来学习;想一想就在这个时刻,全国又有多少孩子正在去往学校的路上。发挥你的想象,他们或许有的正三五成群地走过僻静的田野,有的正走在城市热闹的街道上,有的正沿着河边或湖边走着,有的在灼热的太阳下走着,有的在寒雾蒙蒙的河上乘坐小艇,有的在厚厚的积雪上乘着橇,还有涉水的、爬山的、穿过森林的、渡过急流的,也有骑着马在茫茫的大草原上跑着的;有独自一个人走的,有两人并肩走的,也有成群结队走着的。他们穿着不同的服装,说着相异的语言,从冰封雪拥的遥远的俄罗斯到椰林茂密的阿拉伯,数不清的小朋友,都做着同样的事情,都背着书包去上学。你想象一下,这无数的小朋友所组成的浩浩荡荡的队伍!想想这样庞大的集体在同一时间里进行着怎样巨大的运动?!你再试想:如果这种运动停止的话,人类就会退回到野蛮的世界中去了。正是这种学习运动,才能推动世界不断进步!才是世界的希望和光荣所在!

你要发愤图强啊!你正是这个队伍中的士兵,书本就是你的武器,你们整个班级就是一个中队,你们的战场就是全世界,人类的文明才是最终的胜利。我的恩利科,千万不要做一个怯懦的兵士啊!

你的父亲

爱国少年(每月故事)29日,星期六

我坚决不做卑怯的士兵!绝不做!老师如果每天都能讲一个像今天早晨这样有趣的故事给我们听,我就会喜欢上学了。老师说以后每个月都要给我们讲一个良好少年的高尚事迹,还要我们用笔记下来,下面就是今天要讲的故事:《少年爱国者》。

一艘法国轮船从西班牙的巴塞罗那起航,开往意大利的热那亚,船上的乘客有法国人、意大利人、西班牙人以及瑞士人。其中有一个十一岁的少年,他衣衫褴褛,孤零零一个人,像一只野兽似的用冷漠、忧郁的眼神看着船上所有的乘客。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大家也不是没有缘由,他的父母是帕多瓦乡下种田的平民,两年前,他被父母卖给一个走江湖的戏班子。在这个江湖班子里,他学会了种种技艺以后,就被带到法国、西班牙一带卖艺表演,稍有差错,还经常会遭到拳打脚踢,甚至连饭都吃不饱。

当这个江湖班子到了巴塞罗那的时候,他再也无法忍受虐待和饥饿,终于伺机从他的主人那里逃了出来,到意大利领事馆去寻求庇护。领事很同情他,把他安置在这艘去往热那亚的船上,还给当地长官写了一封信,请求把他送回到狠心的父母那里去。

少年遍体鳞伤,十分孱弱,却被安置在了二等舱,所以,旅客们也都奇怪地看着他,有的还询问起他的来历,但他始终保持沉默,仿佛憎恨所有的人。贫困和痛苦已经把他折磨到这步田地了。有三个旅客想方设法探问他,他才开始用夹杂着法语和西班牙语的意大利语简略地讲述了他自己的不幸经历。这三个乘客虽不是意大利人,却也听懂了他的话,一半是出于同情,一半是出于酒后的兴奋,都给了他少许的金钱,一面仍鼓励少年继续说下去。

这时,几个贵妇人从舱里走出来,她们听了少年的身世,故意炫耀自己,拿出更多的钱掷在桌上,说:“这也给你!”“这也拿去吧!”

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拉拢了帘子,躺下来静静地沉思:两年来自己从来没有吃饱过,现在有了这些钱,可以在船上买些好吃的东西;两年来自己从来都是衣衫褴褛,等到了热那亚,就可以买件新上衣穿上;再留一点钱拿回家,父母的脸色也会好看一些,比空着手回去,多少可以得到较好的待遇吧!在他看来,这些钱竟是一笔小小的财富,他在床上想得正美的时候,那三个乘客还围坐在餐桌旁继续高谈阔论着。他们一边饮酒,一边从一个话题到另一个话题不停地谈着各地旅行的见闻。谈到意大利的时候,一个抱怨说意大利的旅馆不好,另一个说意大利的火车很差劲,酒越喝越多,他们的谈论也变得过分了,意大利所有的一切在他们眼中都变得糟糕了。

其中一个说,去意大利,还不如到芬兰北部的洼地去好;另一个甚至说,在意大利全部都是强盗和土匪;第三个说,意大利的官员都是不识字的文盲。

“愚昧的国民!”第一个说道。

“下等民族!”另一个添油加醋。

第三个想出“强盗,……”话还没出口,忽然许多硬币就冰雹一般砸在他们的头上和肩上,同时滚落在桌上和地板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三个人愤怒地跳起来,举头看时,一大把铜币又扔到他们的脸上。

“拿回你们的臭钱!”少年从床幕后面探出头来轻蔑地高声说道:“我不要那些污辱我祖国的人的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