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法庭主席——过去的箍桶匠——站在民房里面低矮的台上,仿佛把一个新的金属环箍在木桶上一样,斩钉截铁地宣布:
“枪毙!……”
有两个人被押到门外去了……博佳金认出,后面一个是他的父亲。棕黄的大胡子只有两边染上了灰色。他用眼睛送着那皱纹累累、被太阳晒黑的脖子,接着跟了出去。
他在台阶旁对卫兵长说:
“你把那个老头儿给我叫来。”
老头子颓丧地拱着背,大步走来,他一认出儿子,眼睛里闪出愤怒的火花,接着又熄灭了。他把眼睛缩在两条像黑麦穗子一样的粗眉毛下,说:
“跟红党在一起吗,小子?”
“跟他们在一起,爸爸。”
“呸……”父亲把眼光移到旁边。
沉默了一阵。
“六年不见了,爸爸,也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老头子凶恶而固执地皱紧鼻梁:
“根本没什么要说的……咱们走的是两条路。为了我的财产,为了不让人家侵犯我的粮仓,我可以被枪毙,我是反革命分子;可你们搜索别人的粮仓,难道是合法的吗?你们有权力,你们抢吧。”
粮食委员博佳金瘦削的颧骨上的皮肤发青了。
“我们并不抢穷人,可是对那些靠别人血汗发财的家伙,要铲除个干净。你就是一辈子榨取雇农最厉害的人!”
“我自己白天黑夜地干活。可不像你那样东游西荡!”
“谁干过活儿,谁就同情工农政权,可你用棍子打击它……不让人家接近你的篱笆……所以要枪毙你!……”
老头子呼哧呼哧的呼吸声忽然停止了。他用嘶哑的嗓子斩钉截铁地说,仿佛把直到此刻为止联系着他们两人的那条线斩断了:
“你不是我的儿子,我不是你的老子。对老子说这种话,天诛地灭,畜生……”他唾了一口,默默地开步走去。接着忽然回过头来,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神气嚷道:“哼,伊格纳特!……后会有期,你妈的!哥萨克们会从霍普河那边赶来推翻你们的政权的。如果圣母娘娘保佑,我不死,要亲手把你的心肝挖出来……”
晚上,在村外的风磨附近,一堆人聚集在埋葬死牲口的土坑旁边。警卫队长捷斯连科拔出烟斗,简短地说:
“站到山谷旁边去……”
博佳金看了看那辆把路旁的紫色雪地割成一块块的雪橇,窒息地说:
“别生气,爸爸……”
他等着回答。
一片寂静。
“一……二……三!……”
停在风磨附近的马急急地向后奔去,雪橇吃惊地在坎坷的路上摇晃起来,漆过的车轭凸出在微融的蓝色雪地上,好一阵不断地摆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