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线杆像麻雀跳跃一样整齐地绕过全区,传送着电报:霍普河一带发生暴动。执行委员会被烧毁。干部有的被杀,有的逃跑。

征粮队回到了区里。只有博佳金和法庭警卫队长捷斯连科又在村子里留了一昼夜。他们赶紧把最后几车粮食送到收集站去。一早就刮起暴风雪来了。狂风怒号,飞沙走石,整个村子里飞扬着白色的雪片。傍晚,约莫有二十个骑马的人向广场上跑来。在雪堆累累的村子的上空,爆发了一片警报声。马嘶鸣着,狗狂吠着,警钟发出颤抖而嘶哑的声音……

暴动。

两个骑马的人使劲越过山上一座凹陷的光秃秃的古墓。山下的桥上响起了一片马蹄声。出现了一群骑马的人。前面一个戴军官皮帽的给了长腿的骏马一鞭子。

“共产党逃不了!……”

胡子下垂的乌克兰人捷斯连科越过山岗,用缰绳打了一下吉尔吉斯的种马。

“他们追不上的!”

捷斯连科和博佳金舍不得叫马拼着命跑,他们知道,山岭伸展有六十里长。

追来的人在后面展开了散兵线。夜好像一个弯腰的人,在西方的地平线那边伸出头来了。在离开村子六里的峡谷里,博佳金发现乱蓬蓬的雪堆上有一个人。他骑马跑过去,哑着嗓子嚷道:

“是什么鬼东西坐在这儿啊?”

一个脸色发青的小男孩晃动了一下身子。博佳金抽了一鞭子,马抬起头来,连蹦带跳地跑了过去。

“你要冻死吗,小鬼?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他下了马,弯下身去,听到含糊的低语声:

“叔叔,我要冻死了……我是个孤儿……要饭过日子。”他怕冷地把一件撕破的女上衣拉到头上,沉默了。

博佳金默默地解开短大衣,用衣襟裹住瘦弱的小身体,好容易骑上那匹闹性子的马。

马又跑了起来。那孩子把身体贴在短大衣里,暖和了,紧紧地抓住皮带。两匹马显然都减低了速度,急促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嘶鸣着,感觉到后面的蹄声越来越近了。

捷斯连科抓住博佳金的马鬃,穿过刀割一样的狂风,嚷道:

“抛下小家伙!你不知道他是魔鬼的儿子吗?快抛下,要不我们会被逮住的!……”他用鞭子抽着博佳金的发紫的双手,娘天娘地地骂着,“他们追上来,会把我们砍死的!……让烈火把你跟这小东西一起烧死吧!……”

两匹马的吐着白沫的嘴脸看齐了。捷斯连科把博佳金的两手抽得皮破血流。博佳金用冻僵的手指紧紧地抱住那软弱的小身体,把缰绳绕在马鞍的头上,伸手去掏手枪。

“我不能把孩子抛下,他会冻死的!……别纠缠不清了,老混蛋,我要开枪了!”

胡子灰白的乌克兰人[2]拉紧缰绳,用哭一样的声音叫道:

“逃不掉啦!完蛋啦!……”

博佳金的手指已经僵硬得不听使唤了,他把牙齿咬得格格发响,好容易才把孩子拦腰捆在马鞍上。他试了试,看有没有捆牢,接着笑了笑说:

“抓住鬃毛,小东西!”

捷斯连科用刀鞘向汗淋淋的马屁股上打了一下,接着把两只手指插进胡子下垂的嘴巴里,像强盗一样尖锐地吹了一声口哨。他们好一阵用眼睛送着那两匹马,看它们轻快地向远方跑去,接着并排地躺了下来。他们用单调而清楚的排枪声,迎接那些从小山后面露出来的皮帽子。

他们躺了三天三夜。捷斯连科穿着肮脏的粗布衬裤,脸上冻结着从嘴里流出来的血块,——从他的嘴巴到耳朵都被劈开了。在博佳金的赤裸的胸膛上,有几只草原鹰毫无顾忌地跳来跳去,不慌不忙地从撕开的肚子和挖空的眼窝里啄食着黑芒的大麦。

1925年


[1] 照俄国人的习惯,这个手势表示非常需要。

[2] 指捷斯连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