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过后天气骤热,荔枝成了贵族们热衷的水果,只是川蜀、岭南两大荔枝产地离京遥远,想在京城食到新鲜荔枝实属不易,因此上流贵族们便开发出了诸多保鲜荔枝之法,诸如分枝植瓮、盐洗隔冰,水陆换乘,或直接采运活树,稍次些的便是吃荔枝制成的蜜饯儿,总体被社会广泛人士批评为劳民伤财的风尚。
兆辉为讨雅俗欢心,也积极赶时尚,头一趟走水路运来八株荔枝树,除孝敬父母两株最大的,给外祖家送了两株,其余都送去成国公府,待荔枝大量成熟,便准备两个螭龙錾花大铜鉴,轮流装冰荔枝送给雅俗,这一鉴送去,再把上个空冰鉴取回。
兆辉送的太勤,雅俗吃不完,因此常要求家人一起吃,丫鬟也跟着沾了光,除了食用新鲜的,还有制荔枝汁、点心、蜜饯、入菜等食法。
兆辉如今留驻京城整军经武,深受朝廷重用,加上长辈的关系,便可以经常见到雅俗。年少宝贵的时光,让两个意气风发的小人儿能够无忧无虑的玩在一起,随着相处的深入,雅俗也明确表示喜爱兆辉,往后便不愿意再见嵘耀。
罗柱国和嘉泽郡主深解儿子的心,常常带嵘耀去浩瀚家中联络感情,只要雅俗与兆辉的婚事未定,就说明嵘耀有机会,嵘耀也寻机与同上过战场的长春之间培养了真挚的情谊。浩瀚与宗晨从年少至今,有半生友谊,嘉泽郡主深喜雅俗,再三表露出对孩子的宠爱之意,加之嵘耀的一片真诚,浩瀚一时难下决心与萧侯爷说定儿女婚事,只能由着孩子们自己相处。
是日,雅量把雅俗请来景福馆品尝新做的酥山,盛在玉盘中的酥山刚从冰窖取出,放在景泰蓝冰鉴中保温,方才抬入各院供享用。雅俗雅量用银勺吃着酥山降暑,另有丫鬟一旁摇着六叶大风轮取凉。
吃了会儿酥山,雅量便开口道:“姐姐,我遇到点儿小事,你帮我出出主意呗。”
雅俗看了眼雅量,故意不紧不慢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平白无故请我吃好吃的,有什么事儿?说吧!我如你所求。”
雅量觉得姐姐最近说话都骄傲了,也不计较,直接说:“现在天气一日热似一日,吃荔枝降暑倒好,听说下个月兴国公府要办个荔枝会,遍邀京中各家权贵高官前赴飨宴,昨日请帖也发给了爹爹,只是爹爹说他不想去。”
雅俗一听要吃荔枝便觉得腻,最近烦爹娘兄嫂帮吃荔枝,自己还说了不少好话呢,这东西乍吃的确不错,可也不能天天吃,最近吃荔枝感觉都不如吃西瓜好,既然请了二叔,搞不好也请了自己爹,所以随口就说:“不想去就不去呗,在家歇着也挺好的。”说完继续吃酥山。
雅量见姐姐如此敷衍,立刻道:“姐姐刚才还答应的痛快,这叫我还怎么说下去?还求什么?”
雅俗反应过来,问道:“是你想去荔枝宴呀!可就算二叔答应了,你能跟着去吗?”
雅量:“能,这个我打听清了,请帖上写了可以携家眷一同光临鄙府。”
雅俗惊讶道:“你怎么打听到的?给二叔的请帖你也敢看吗?万一让二叔知道了,随意去他书房翻文册的,哪个不被打半死。”
雅量索性摊开了说:“一封请柬而已,又不是官文书信,我看是兴国公府送来才看的,看看也没什么,姐姐,我想去荔枝会玩,爹爹最喜欢你了,你来帮忙说一声,可不就成了。”
雅俗不知道雅量打的什么主意,就淡淡的笑说:“我哪有那么大面子?”
雅量忙拉着雅俗的手,撒娇求道:“姐姐。”
雅俗把手一收,直接说:“不行。”
雅量十分失望,委屈的说:“难道一点办法都不能有?你刚刚还说如我所求。”
雅俗想了想道:“办法倒是有。”
雅量怀疑自己听错了,就看着雅俗试探的问:“什么?办法。”
雅俗看向雅量问道:“二叔知道你看过他请帖了吗?还有,他说不想去是对你说的?还是你从别处听得的?”
雅量担心雅俗不答应,就说一半藏一半道:“我是听爹爹对娘亲说他不想赴兴国公府的荔枝宴,可看娘亲的样子是想去的,所以我最后才拿请帖看写了什么,爹爹不知道我看过帖子。”
事实是他们夫妇都不想去,荔枝对他们而言不是什么稀罕,而且兴国公府的宴会等级不低,赴宴的人身份也都不低,到时候免不了惹来各种盘算。
雅俗不知事实,就说:“二叔既说了他不想去,未必肯轻易动摇,就算我说怕也没用,我们先去求二叔,若是不行,再找二婶帮忙说话,若二婶肯去,二叔会答应的,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雅量大喜,父亲母亲一桌吃席,未必时时盯紧自己,还能玩的更自在些,于是又求姐姐立刻陪自己一起去做父母亲的思想工作。
雅俗被雅量连求带拉的拖去见二叔,心里叹息:“这算什么事儿?”走的时候还不忘拿起孔雀锦雉羽翎扇。
江南还君各撑一把漆木长柄绸面大绣伞跟上为主子遮阳,雅俗是珠粉色绸,雅量是松花色绸,两伞顶尖都是一个三寸高的木雕孩童,表面五彩婴戏图案,周围一圈紧密的彩穗流苏,远远看着就像两顶小彩虹移动。
两人刚踏进燕禧堂,顿觉浑身凉快,屋里冰鉴风轮布了几处,茶几上摆着冰镇荔枝和西瓜片。今日休沐,二爷正坐在罗汉床上与贾夫人说笑,见俩孩子来了,二爷忙招手叫孩子过来,说:“大热天的日头毒,你俩怎么不在屋里歇着。”
雅俗雅量一起到二爷身边坐下,铜扇铜镜又端来凉茶。二爷想起一物,便把随身带着的一个珠盖水晶小瓶拿出来,对俩孩子问道:“你们俩要吃一颗玉露生津丸吗?好吃的。”
雅俗笑着摇摇头说:“我不吃药。”
二爷笑道:“不是药,当糖吃,清凉解暑。”
贾夫人也笑着说:“雅俗,你吃一颗试试,我刚刚吃了一颗,果然觉得神清气爽。”
雅俗这才接过一颗,雅量也接了一颗吃了,随后四人说说笑笑,气氛甚好。
雅量始终不敢跟父亲开口想去荔枝宴的事儿,就再三用眼神暗示雅俗。雅俗被雅量磨叽的难受,于是说了会儿话后,就凑近二叔,给二叔打扇,一脸孝敬道:“二叔,你素来怕热,应该多加饮食调养,吃玉露生津丸,不如多吃些瓜果。”
二爷一边享受侄女的孝心,一边凉快道:“二叔上了年纪,比不得你们正当好风茂,现在对吃吃喝喝兴趣不大了。”
雅俗忙问:“这是为什么?和二叔差不多年纪的官员成月里吃喝成风,您怎么对饮食兴趣不大?”
二爷忽敛起色容道:“谁跟你说外面吃喝成风的?民以食为天,每月下几次馆子那是正常油水补充。”
雅俗:“二叔现在比以前发福了些,不用补充油水,可以补充些瓜瓜果果!”
二爷不知雅俗这是盘算着要往哪儿说,便笑着问:“我大侄女到底有什么想法?请直说。”
雅俗忙建议道:“二叔,我是想,这时节吃瓜果降暑,看您近来胃口不大好,要不您办个宴会,邀请友人前来聚乐品鲜,兴许心情一好,胃口就好了,胃口一好,身体就好了。”说完便勤快的给二叔扇风。
二爷听完这不怎么样的建议,就说:“不巧,兴国公府即将要办个荔枝宴,时间定在下月初六晚上,京城的公侯伯好像都在受邀之列,昨日请帖也发到我府上,我现在不喜聚宴应酬,正准备推辞,说起来,邵国公家的闺女不是跟你俩挺要好的嘛!”二爷清楚就算请帖发给了大哥,大哥大概率不会去,雅俗自然也不知道这个事。
雅俗忙问:“二叔为什么要推辞呀?”
二爷笑道:“少年不识愁滋味呀!大人聚宴跟你们孩子不一样,你们纯粹为玩乐,我们上下级间一处吃酒学问多了去了,我是不想劳心费神,才懒得应酬。”
贾夫人也插话说:“你二叔在外吃席,找他敬酒的人多,吃不了什么,还先给喝多了。”
雅俗转头看看雅量,怀疑雅量情报不准,瞧这情势分明是二婶也不想让二叔去,哪里还会帮忙说话呢,刚刚心里也确实疑惑为何二婶想去。雅量被雅俗看的心慌,生怕雅俗反悔不帮忙,不过雅俗素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答应了,定会全力以赴的。只听雅俗又说:“酒宴上应该没什么人为难二叔吧,如果您都觉得应酬烦恼,那您手下的那些官员他们又该如何!”
二爷:“只要是人都有烦恼,二叔又不是三头六臂,所以能拒绝的,就准备拒了。”
贾夫人:“这次荔枝宴虽说是兴国公府办的,据说饶阳侯府也插了一脚,到时赴宴的客人,准是有人搭台,有人唱戏,况且咱们也不好那一口,没必要凑什么热闹。”
雅俗怕说不下去,便退一步劝道:“如果二叔觉得别家筵席太热闹,不合您心意,可以自己请嘛,赴宴名单自己来定,便没那么多不自在了。”
二爷:“你以为办宴会容易,世间事就没有面面俱到的。说最简单的,我办宴会请不请我手下的那帮官员,都请还是请部分,不请是不是看轻了?请的话,他们是不是又要费心揣摩我的用意。身在高位,做每一件事都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哪有那么随便,想想你父亲,我大哥这些年神龙见首不见尾,还不是身在尘网中,不得随心意。”
雅俗:“政治是御人之术,爹爹不喜人情交涉,却有一腔报国为民之志,这尘网,他是乐于逍遥其中的。”
二爷委婉解释道:“二叔也有为国为民的思想,都不想为官场的勾心斗角所束缚,既然能说得起这个‘不’字,何必要勉强自己呢!”
雅俗想了想,又给二叔打扇,劝二叔说:“黄老之术,无为而治,大多步入官场的人都从最初满怀报国之心逐渐被驯服,但世间总有为纯粹理想而奋斗之人,并不屈从于现实,小隐于野,中隐于市,大隐于朝,再勾心斗角的名利场上也会有几个志同道合的真朋友,别人好意相请,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
二爷不知雅俗今日为何老劝自己吃宴,只得说:“谈不上朝野志合,大老远跑一趟吃顿荔枝,兴许还有别的烦神应酬,哪及得上待在家里尚能偷的浮生半日闲。”
雅俗感觉自己都被二叔说服了,不过还是坚持教诲叔叔道:“人家戏台子都搭起来了,二叔就能忍住不去看看?您主座坐多了,好不容易轮上客座,怎么还不去呢!”说着一派底气十足的模样转手给自己扇风。
雅量忙点头撺掇对对对,二爷被说的一愣,贾夫人也被这神奇的说法给吸引住,夫妻二人对视一下。
雅俗又边给二叔摇扇边教育:“偷得浮生半日闲,闲着也是闲,不若哪里热闹哪里赶,方不辜负尚书大人的宝贵时间。”
二爷差点被说晕了,笑着问:“雅俗,是不是你想去荔枝宴,所以才拿这番说辞对二叔行激将?”
雅俗见还没激中二叔,正盘算后招,就给自己扇风。
二爷忽想明白了道:“你们是帮兴国公他们家来做说客的吧?”
雅俗雅量一听正合心意,忙点头如倒蒜,雅俗又赶紧给二叔打扇,忽又摇头,说:“不不,我们只是想趁机跟着过去,好朋友间聚一聚。”
二爷和贾夫人一听都乐了,贾夫人笑道:“你们两个小机灵鬼,自己想去玩就直说嘛,雅俗绕这么大个圈子,就为要把你二叔叫上。”
雅俗忙向二婶献好:“怎么能就我们去呢!二叔,你赴宴应该把二婶也带一起,我们都去,不然二婶总待在家里,帮你管家又辛苦,还不得清闲,你应该常带二婶出去散散心。”
贾夫人听侄女这番话,心里熨贴的跟什么似的,都不知该怎么夸奖才好。
雅俗讨好了二婶还不行,又说妹妹:“雅量,你别歇着呀!也给二婶扇扇。”雅量一听,忙打开油竹麋鹿折扇给母亲扇风,贾夫人被伺候得受宠若惊。
二爷忽意识到什么,就凑近看着侄女说:“雅俗,你就为了自己玩,把马屁拍这么一大圈,还谁都被你讨好了。”
雅俗心里腹诽二叔:“什么我为了自己玩,我是为了让你女儿好好玩。”不过面上笑的十分真诚,还连连点头同意。
二爷见此,又把雅俗手上正摇着的羽翎合欢扇接过来说:“侄女,你说累了,来,二叔给你扇扇。”边说边为侄女打扇。
雅俗大大方方享受着二叔打扇,还夸:“二叔扇的风真是透心凉快!”
二爷笑着伸手摸摸这个可爱侄女的脑袋,见侄女戴着蟠螭九龙镶珠宝牡丹如意项圈金锁,头上一支光鲜亮丽的牡丹绒花,就说:“这绒花挺漂亮的。”
雅俗笑道:“是永昀送给我的。”
二爷笑夸:“我侄女戴什么都好看。”
一旁的雅量见大功告成,心想终于有机会出去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