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晨和萧侯爷拜年的时候都向我透了口风,这些日我反复思量,嵘耀兆辉这俩孩子,我稍微倾向嵘耀稳重些,宗晨和郡主的意思你也知道,前日我问了女儿关于此事的想法,雅俗却说她喜欢兆辉,终身大事虽说当遵父母之命,可我实不忍夺女儿心意,此事我这个当父亲的,难以决心。”浩瀚对夫人说着。
张夫人取下耳边一对赤金嫦娥奔月嵌宝石耳坠,拿在手里瞧着,雕玉兔嫦娥的环上各镶三片嵌宝石祥云,垂两个镶金宝石坠子,一根坠金花片细链,又大气又精致。张夫人转身把耳坠送给夫君看,说:“你瞧这副耳环多别致。”
浩瀚:“夫人,事关女儿终身大事,你在听我说吗?”
张夫人依旧说自己的:“我最喜欢的就是这副耳环,雅俗的首饰也不少,可她从小到大总喜欢戴那么几样,她这块儿性子随了我,一样喜欢的东西,用旧了也当宝贝一样,再舍不得扔,可是不喜欢的东西,任你说的再好,她还是不喜欢。”
时候冷的异常,二月中旬,大雪渐渐止住,天气依旧寒冷。思及瑾屹产期渐近,张夫人终待不住,挑个雪后初晴的日子,忙启程出发去了金陵。
正二月里,王夫人往成国公府去了几趟,再三请张夫人走的时候带着她,可真到启程时候,又被事情绊住脚,只得把收拾好的两大车补品和小孩用物,托张夫人带去给女儿,并请张夫人定把话带到,孩子出世的时候母亲一定去。
二月下旬,鞑靼部朝贡队伍入京,期间,使臣带蒙古族勇士御前耀威挑衅,兆辉以惊人的骑射技艺力压群雄,获从三品京卫指挥使司指挥同知一职,担负拱卫京师,守护宫禁之责。
三月春闱,嵘耀进士及第,正式入仕。宗晨按最初对儿子的承诺,备下重礼,向成国公府提亲。
浩瀚知女儿对兆辉感情深厚,并未答应。宗晨不肯退步,嵘耀亦心意坚定,再三向伯伯表示对雅俗的珍爱之心。浩瀚最后只得好言再等等,等夫人回来商量。
回府后,嵘耀跟在父亲身侧,对父亲说:“爹,我一直觉得雅俗很喜欢二叔,好几次我见到雅俗,她总是和二叔在一起。”
宗晨自顾自边走边说:“我知道你的意思,看得出来李浩然更喜欢兆辉,但是瀚兄更看中你。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即便雅俗再与她二叔合得来,情同父女,终不是父女,叔叔意见只能作参考,雅俗的婚事,浩瀚说一句,比他二叔说一万句都管用,你放心,只要浩瀚不偏袒兆辉,你就不处于弱势。”
嵘耀:“可是雅俗很听二叔的话,若李伯伯难以取舍,二叔的话,怕就管用了。”
宗晨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身骂儿子道:“她爹难以取舍,还有她娘呢!你怎么就知道关心二叔?难不成你的婚姻大事,人不来问我,不去问你娘,还去问你叔叔不成?”又不想纠缠于这说法,忽又笑道:“说起来李浩然的女儿也是万里挑一的出众,论才学样貌,比她姐姐也不差多少。”
嵘耀急忙问:“爹,您是不是做好打算了?若兆辉娶到雅俗,您就让我娶雅量。”
宗晨转身慢悠悠笑道:“都是李国公一脉,瀚兄现在渐渐放手朝政,李浩然可是手握权柄,娶妹妹也不错。”说完径直往前走,忽又停下故作正经的补上几句:“你要给你爹我争口气,姐姐争不到就罢了,别叫妹妹也瞧不上你。”
嵘耀以为爹都认定了自己会输给兆辉,瞬间心凉了半截,急忙叫了一个:“爹。”抢上几步问:“爹,你每次说起二叔,总是开口李浩然,闭口李浩然,你是不是得罪过他?所以二叔才不待见我。”
宗晨听儿子这话来了气,回头训道:“你怎么说话的?我说李浩然名字就得罪他了?我当他面也这么唤他,他名字不让人唤,那要名字干什么?我不唤他李浩然,唤他李小二么?”说完扭头就走。
嵘耀见把父亲说火了,忙上前赔不是,又转移话题说:“爹,我们去吃茶,记得二叔常拿贡茶和点心哄雅俗吃。”
宗晨见儿子伏低,心里缓和了些,依旧不爽道:“李浩然打小就出了名的口味刁钻,他教闺女,除了哄着孩子吃,还会干什么?”
嵘耀越听越觉得爹跟浩然二叔不对付,心里苦恼,半晌又说:“二叔也经常送雅俗一些小礼物,像新书典籍,古玩瓷器这些。”
宗晨淡淡道:“这有什么,谁不知道李浩然是个大财主。”
嵘耀忙为浩然辩解:“二叔清廉。”
宗晨这才恢复神色道:“我又没说他贪污受贿。”
嵘耀笑着不解:“爹,我头一回听你说谁是财主,这是为什么?”
宗晨笑着解释道:“据说当年李家三兄弟分家,浩瀚把什么都先紧着两个弟弟分,已故老成国公夫妇还单给老二留了不少产业,李浩然一辈子不愁银子花,不用疑惑。不过他自己争气,众所周知,有特权不如有实权来的实在,李浩然为官多年一直深得皇上信任,先帝在时也很器重于他,朝野皆知的宠臣,又经年累月占着朝廷油水衙门,多少好东西他没见过。如今逢时过节,但凡朝廷派给官员赏赐,李浩然都是上一等,自皇上登基起,更是把给他的例赏抬升到他同级官员的数倍,哪怕是李浩然家中添喜事,只要有名目,皇上就派去恩赏,对他相当恩宠。”
嵘耀走在父亲前面,又转身退着笑问:“爹,这又是为什么?难不成,因为二叔长得好看。”
宗晨见儿子说的太简单,看着儿子眼睛,笑着往前走,逼儿子退步,高深莫测道:“一生荣宠不衰,光靠长得好看可不够,李浩然自小聪明,随机应答,从不留破绽,做事果断干练,皇上用他合心,这才器重。”嵘耀听父亲的话若有所思,宗晨又慢悠悠添上:“不过,长得好看也算是一点儿原因,李浩然为官几十年,始终得不到外放,是曾经的太子,如今的皇上,一直不答应的缘故。皇上登基多年,日日朝政不辍,大概有这位美男子的功劳吧!”
嵘耀忍不住压低嗓子道:“原来您对二叔这么不客气是有原因的,看您都把他说的这么跟什么似的!”
宗晨大笑道:“你还是太嫩,经历的少了,这不是损他,我跟他熟,用不着虚客气,想年轻那时凌潮旭和李浩然关系好,动不动就唤李浩然叫李小二,李浩然就唤凌潮旭叫凌大爵爷,他们俩是一个善斗嘴,一个逼急了敢骂脏话,我是不希望他们给我起外号,才一直唤他们大名,让他们也唤我的名。”
嵘耀:“难怪您刚刚突然冒一句李小二出来,但这说的也不错,二叔那时候在家就是小二,国公爷,确实是大爵爷。”
四月初启,这日飞飞受在坻之邀去隆丰伯府赏牡丹,出行前,一贯精心打扮。选了天青色织金天华锦广袖袍子,用纯金线掺彩线顺着衣襟和袖口边长长绣下来一连串青鸾图样,每只身上缀一片五色缠绕的美玉,映着金黄色晨光异常灼目。水红桑罗留仙裙,用百花浓汁染浸的异香扑鼻,艳色栩栩。
彩虹给梳了一个精致的麻花灯笼高髻,挑了一套南海珍贡的钗簪戴上,十二支全是珊瑚、砗磲、珍珠镶制的花朵凤鸟,把髻堆装点的妩媚妖娆,搭着一圈圈黄金镶珠宝项链手钏,美得令人心中惊动。
飞飞素爱浓丽之色,化的是柳叶长眉,用玫红珍珠粉细细施了一层面,匀出晨露妆,尤把眉眼处着重勾画得意态缠绵。
追月用碧玉盘端来三朵新剪下的牡丹,朵朵晨露未晞,香润清雅。飞飞伸出葱根般的三指拈了朵品相最佳的魏紫递给彩虹。簪花在侧,抚平宽袖,转面对镜而照,相映明媚,这才动身出门。
前几日出皇榜,飞飞得知嵘耀进士及第,满心替他高兴,侯府也备礼前去相贺,却闻得罗国公父子都去了成国公府。飞飞得知消息后气得险些晕过去,定国公府有喜事,贺也该在定国公府贺,好在两家至今并无结亲消息传来,或许只是世谊。今日要与雅俗碰面,飞飞断不肯落了下风,特意盛装。
繁祉院里,在坻正托着雅俗的衣袖看料子,紫莹莹的面上都是葳蕤灿烂的孔雀、仙鹤、辟邪、老虎、星云等纹样,以金线织出繁密的纹理,阳光下一片浮光跃金,便对身旁人道:“这种料子就是浮光沉璧锦,它在唐史记载的浮光锦的基础上,独辟蹊径所新创,用不同成色的金银丝线融合江南最细软的蚕丝,妆织出各种彩色花纹,并以彩色珍珠装饰,远远看上去如梦似幻,好似浮光跃金,静影沉璧,名副其实的寸金寸锦,以此做成的衣裳,委实贵不可言。”
典典:“浮光锦最早由高昌国献给唐朝,具有不易被水沾湿的特点,而这个浮光沉璧锦属于云锦中的顶级品种,据说两班熟练的织匠耗时两年才得一匹,不但用料珍贵,织造技法也属机密,看底下这条裙子,走起路来波光粼粼,好似一汪春水,实在太好看了。”
文冉也道:“这么贵重的衣料,我也只有看到雅俗穿过,你个小妮子,怎么就有这么多穿不完的好衣服呢!”
五六个华装女孩都围着雅俗娇儿细论衣裳,其余女孩合不上她们的群,便跟永昀说笑。
永昀的骨架对比起来不算高,比例却相当匀称,远看近看都显得无可挑剔,今日一身岱赭色霓虹杂珠锦对襟长袄儿,绚丽斑斓的色晕下透着一层天街夜市般珠光宝纹,金闪闪,彩荧荧,把周围一片织锦彩缎都压的黯然失色。识货的都知这件料子是春贡之物,非皇赏不能得到,搭配青冥色四季花卉织金缎百裥裙,翘头绣鞋,光鲜无比。众人得知衣料来历,都围来看永昀,夸她穿鲜亮颜色最好看,什么风格都能驾驭。
永昀很不小气,素来贯彻人生得意须尽欢的信条,见一个人夸了句,连忙将自己一身从头到脚热情介绍一遍,髻上一只三寸长的金镶籽玉三尾栖凤是宫里赏的贡品,更要隆重介绍。
众人看永昀这么快乐,纷纷过来捧场,再不夸也要夸几句,你笑我趣,热情滔天。
很快丫鬟报滕姑娘来了。众人看飞飞坐着滑杆,随从甚多,渐渐安静下来。
飞飞进来一眼看到雅俗,忍不住将其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堆鬟上横一支硕大璀璨的金累丝点翠攒宝镶珠舞凤钗,凤首宝光明耀,衔一串灿烂晶莹的雕宝珍珠三股流苏至于耳垂,飞展的翅身艳宝金翠交映生辉,成排镶嵌的珍珠颗颗硕大如指顶,五条尾端的红宝石都有拇指大块,整个凤凰工艺繁杂,似是珠宝堆累,价值非同凡响。一袭紫莹莹的仙禽瑞兽宽琵琶袖褙子,搭配蓝幽幽的锦纹裙子,同样的光泽质地,犹如晴空潋滟,华贵典雅,脚下飞翟遍地金登云履,整体鲜明大气,只一眼便远远出人之上。
娇儿比之雅俗不遑多让,髻上一件赤金镶宝展翅九尾游凤钗,九根细尾上短下长排列,尾末各镶鸦青宝石一颗,连成弯弧,凤嘴吐一串三股珠宝流苏摇曳在鬓侧,十分辉煌耀眼。身着天水碧鸳鸯万金锦宽袖褙子,下搭夕岚色苏绣祥云山峦裙,盘金彩绣神鸟翘头履,从头到脚又华贵又精致。
雅量今日的打扮也是惊为天人,髻前一支金累丝点翠嵌宝三尾展翅飞凤钗,每条凤尾末各镶红玛瑙一枚,高昂的凤口衔一挂三股珍珠流苏,颗颗均匀有红豆大小,底下各坠一粒红珊瑚滴珠垂至眉眼侧边。象牙色缎面长袄上深深浅浅的呈现出粉橙、柔黄、淡紫、浅红、莹白几色月季花,又以红带黑、绿带青、黄带银、蓝带光、紫带彩的丝线绣成一片片逼真的的蝴蝶,满身繁复精巧,栩栩如生,仿佛轻轻一动,便是一身花枝乱颤,彩蝶翻飞。底下银青色羽翎纹裙子,布料光泽不失几分淡雅,融合的整体显得格外色彩纷呈、光鲜华贵。
飞飞想不到她三人如此惊艳,又看永昀方才分外风光,登时一阵不悦。她虽孤高冷傲,对京朝大事也略有耳闻,卫侯爷机智善辩,颇具权谋,一直深受皇上信任,近期又三次奉诏入宫商讨军国大事,与皇上关系越加密切,朝中上下看出苗头,遂加大力度巴结纪廉侯府,连滕侯爷也说了两回要如何趁早拉拢卫侯爷,只是飞飞看不上永昀,认为永昀又矮又小,长得再漂亮也难成气候,永远比不上她,如今瞧永昀得意起来,心里愈加不适,连看都懒得多看。
在坻看人齐了,便引众人到牡丹园敞厅就坐。
隆丰伯府的泉塘之景颇为有名,一路池清水秀,鸟语花香。小仙女们提着繁花装点的裙边,顶着春日阳光,优雅成列穿过花树之间,路经大片坛圃,遍地牡丹芍药开的格外丰富,绵延一路的杜鹃纷纷染尽春色,看着满园其叶蓁蓁,灼灼其华的景象,众人陆续忍不住于此驻足欣赏。
花丛中飞来五六片彩色大蝴蝶,迎着风蹁跹起落,来往穿梭,十分有趣。众人纷纷被彩蝶吸引,眼神渐渐落在雅量四周,似乎是那件轻灵如生的绣衣将蝶引来,有两只停留在衣服上慢慢扇翅,煞是可爱。
永昀见状欲将蝴蝶扑来玩耍,便轻悄悄走到雅量身边,猛然伸手一握,竟未抓住,让蝴蝶飞走了,于是又寻蝴蝶的方向而去。
望着满园牡丹,雅俗有感于心,浅浅吟道:“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
典典走过来随口接道:“有此倾城好颜色,天教晚发赛诸花。大好春天留下一个月专给牡丹开花,足见珍贵。”
娇儿也笑道:“春天偏爱牡丹,便有牡丹送春。雅称花中为首冠,年年长占断春光。”
在坻观众人好兴致,就建议:“我们光赏看也少了趣味,不如大家都采一朵牡丹簪戴吧!绝代只西子,众芳惟牡丹。”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上前挑合眼的选来簪戴。
雅量摘一朵粉红牡丹在手,送到鼻边轻轻一嗅,香气丝丝入腑,顿感神清气爽,赞道:“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这气味浓淡相宜,沁人心脾,真好闻啊!”说完便让还君替她簪上。
雅俗瞧了一圈,最后什么也没采,戴好花的娇儿便问:“雅俗,你怎么不簪一朵花呢?”
雅俗:“这么好的花,若不摘还能多长几日,若是摘下来,只能好看一天了。”
在坻手里拿着一支金橙色牡丹过来,口中道:“名花若能戴在美人头上,还能四处逛逛,被更多人欣赏,也不枉轰轰烈烈开一场,倒好过一直待在这园子里,只能孤芳自赏。”
周围人听在坻的话一片惊叹,雅量笑道:“在坻姐姐,你说的好诗意呀!”
娇儿:“好押韵呀!”
芍贞:“好高深莫测呀!”
在坻慢吞吞道:“戴支花而已,也没那么高深。”又走向雅俗道:“雅俗,这朵赤焰金阁开的最好,也配你今日的衣装,戴上看看。”说着便为雅俗把花簪上,放手看看道:“天下更无花胜此,人间偏得贵相宜。果然艳冠群芳。”
飞飞嫌早上戴的花不够新鲜,刚刚又换了朵青龙卧墨池,这会子过来正好听到在坻夸雅俗艳冠群芳的话,看雅俗戴的牡丹果然最大最好看,花瓣黄橙橙中含一层明金色,火焰色边缘,不似姚黄,更胜姚黄,这园子里分明没有,就问:“在坻,这朵花你在哪里采的?”
在坻:“花房里,就开三朵,这赤焰金阁是用不同种的花粉和种子培育出来的,不是寻常牡丹,园子里没有。”
雅俗忍不住用手摸摸,在坻忙道:“就这么戴着,好看。”
典典过来笑道:“在坻,你这么偏爱雅俗,不怕我们吃醋?”
在坻笑道:“你们是吃雅俗的醋,还是吃我的醋?方才拿花出来,就是准备送给没簪花的,见你们都簪了,当然只有给雅俗。”
飞飞心中不平,这样的事为什么提前不说,表面同自己最好,有好花却先给雅俗,就冷笑道:“怪不得刚刚让我们采花戴,原来就是为了单给雅俗送这支花,对我们来个欲擒故纵呢!”
在坻笑笑没看飞飞,两人如今已是面和心不和。飞飞仗着出身美貌,处处想压在坻一头,在坻有什么事儿请她总是姗姗来迟,来不来也要看心情,但若飞飞需要在坻就很不见外。隆丰伯府的实力不输饶阳侯府,在坻父兄能干,父母恩爱,在飞飞面前从不觉得输在哪儿,况且性格好强,做什么都不甘与人作绿叶,哪里能容得飞飞利用。
典典轻摇珐琅面扇笑道:“可惜把我们擒住了,却唯独没能擒住雅俗,不然这么漂亮的花,在坻定要正大光明的自己戴。”
周围人都被典典说笑了。
园里花开得都不错,所忆挑了半天没挑到特别出众的,勉强采一支双色洛阳锦簪上,正准备上前找大家说话,却瞧见在坻做这般待客不公的事,心里正气恨今日为什么要过来,又不好直接把刚簪的花扔了,又瞧见飞飞对此不大高兴,心里便平衡了些。
到了敞厅序齿分座,在坻与飞飞并列,一个端庄大方,言笑之间顾盼生辉,一个耀眼璀璨似宝石花锦裹的一般,眉目妆容更有说不出的勾人妩媚,妖艳风流,似乎灿烂中隐隐带刺,分明是名门闺秀与乱世妖姬的显著对比。
仆妇鱼贯而入,为每人面前上了四道点心,分别是一碟透花糍、一碟七返膏、一碟贵妃红、一碟单笼金乳酥,还有一盖碗新茶。众人环顾四周,这敞厅不同于惜时厅,是建在园北侧,空间宏敞,周柱间以透空落地罩连接,内与外贯开,似亭非亭,透风透光,最宜赏景。东南处有一棵粗大的泡桐树,罩住厅前几许幽深,淡紫色的泡桐花携着隽永的芳香渐继坠落满地,为这肥瘦满园增添一抹风流独立之美。
大家安坐后,有的品茶食,有的理配饰,沐浴在春风里,感受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的温馨气息,好不惬意。
飞飞瞧娇儿和雅俗坐在一起,有心离间道:“娇儿今日真是光彩夺目呀!穿的是鸳鸯万金锦吧?”
娇儿被夸,十分开心,原还觉得今日不如雅俗穿的浮光沉璧锦好看,没想飞飞能识货,就笑着点点头道:“姐姐好眼力,这鸳鸯万金锦的说法出自《飞燕外传》,我爹爹意外获知京中有能复原此古法织艺的匠人,特意请他们织造了一匹,用了半年时间,前几日才做成了这身。不过这织锦图案是鸳鸯,只是多添金线而已,与古书中真正的鸳鸯万金锦应该不同。”
一班熟练匠人半年得一匹,可见珍贵,在场之人都在心里暗叹。雅俗也道:“汉代没有金箔捻丝工艺,飞燕的万金锦若拿到现在,肯定不如你身上的这件好看。”
娇儿被说的更加欢喜。
沉宓笑吟吟道:“好衣裳必得配好首饰,我看娇儿戴的凤钗也很华贵呢!”
娇儿腼腆一笑,回应道:“难得姐妹相聚,自然该穿的郑重些!”
所忆沉沉道:“妹妹穿的郑重自然好,不过姐姐听闻今上提倡节俭,这鸳鸯万金锦比起寻常织锦胜过百倍不止,妹妹出身尊贵,穿戴如此奢靡,岂非置上意于不顾。”
娇儿没料到这茬,条件反射般看向身旁的雅俗,盼她同心协力。雅俗不理解所忆最近怎么转变的这么厉害,本不想理,但是鸳鸯万金锦都被说,自己这身浮光沉璧锦更该批驳,所以当即反驳道:“今上提倡节俭,也鼓励农桑。衣裳再好都是蚕丝织出来的,丝织业既然被官府管理,特许织造,若最后成品卖不出去,岂非耽误国家税赋征收,我们穿好些也是为了国家赋税做贡献啊!”
所忆被怼的无话可回。娇儿也被这番言论震的目瞪口呆,沉宓险些笑出声来。
悠筱这时偏又来了:“雅俗妹妹好口才,穿身好衣裳都是为国做贡献,若照妹妹所说,人人这般,今上提倡节俭之意,岂非一纸空文。”
雅俗愈加不爽,慢条斯理反驳道:“今上之意是姐姐能随意评论的么?今日不过闺阁赏花,姐姐们仅凭一身衣裳就能反复议论国策,追究起来,莫非家风如此?”
这阵势真不是善茬,悠筱再也不敢说这句了。
娇儿一颗心落了地,又夸雅俗的衣裳好看,浮光沉璧锦的价值远胜千金,她早前就听说了,但是这种织造技法为云锦当中的顶尖机密,普通云锦城根本够不到这个,所以一边轻抚着面料一边赞叹好精致。
她俩穿衣风格有些相近,都喜欢品质奇佳的衣料,不但花色独绝,光彩鲜艳,连保暖透气效果也非普通织物可比,贴在身上舒舒服服,只是雅俗偏于大气,娇儿偏于雍容。
众人此时看向俗娇的位置目不转睛,这二人总喜欢显摆穿戴,免不了让人暗暗嫉妒,又不敢开口得罪,如今次数越多,距离越大,众人从嫉妒转而崇拜,今日说赏牡丹,已变成赏这二人衣裳。
在坻笑着看了半天,雅俗说话大方得体,开口总是舌战群儒之势,不服不行。外头忽然一阵泡桐刷刷落地,风声微微,春色无边,视线顺着近处慢慢向远方量去,那些倾世名花一簇簇,一蓬蓬,万紫千红,把环境渲染出一片超凡的画意诗情。大家浸泡在和煦的春意,渐渐放松了身心,感受到深深的喜悦与平和,青春时光,莫不静好。
飞飞端起茶尝了尝,面露愠色,便问在坻:“这是什么水?”
在坻看多了飞飞的路数,当即笑道:“今日姐妹相聚,没有好茶招待,上个月我意外寻得一美食古方,以鹿肉制成红虬脯,味美异常,今天正好请姐妹们尝个鲜。”又吩咐尔昌把鹿肉脯快拿来。
飞飞不愉在坻总是这样,你说东,她扯西,话题完全不在一条线上,又看雅量坐在俗娇旁边默不作声,忽笑道:“雅量今天怎么不说话呀!难道不高兴?”
雅量一听飞飞说她顿时不爽,每次飞飞想不到雅俗和娇儿的方子,就来找她茬,这会子又来阴阳怪气,便端起茶慢悠悠吹着,不予理会。忽想到前不久听父母说王尚书的幺子和梁侍郎千金定下婚约一事,便说:“文冉,我前儿听闻你大喜了。”
文冉低头红了脸,笑着吃茶不答话。
飞飞忙道:“我也听说了文冉的喜事,我还听说王尚书家的小公子王振越,唱起歌儿来可是京城有名的好嗓子。”
这话把王公子说跟戏子一样,众人纷纷注意过来,雅量听的直皱眉。
所忆觉得今日来没受重视,越兴要看别人出丑,也附和笑道:“我也听说这个王公子,他文不成,武不就,就是个没出息的花花太岁,一家子兄弟属他最没用,经常被他爹打,还喜欢唱歌,走到哪儿唱到哪儿,看见什么都能唱起来,就连吃饭吃在兴头上都要腾出嘴来唱几句,满京城里说起不正经的,这王公子算第二,估计就没人敢算第一。”
周围人十分惊讶,文冉也被说的很气恼,所忆仗着她刚许给柴家,就这么损人于不顾,正要出口反击。芍贞连忙解围道:“王公子也没那么不正经吧,我听爹爹说,王家公子酷爱波斯文,王尚书打算把王公子培养成翻译官,将来有好前途的。”
“王尚书家风好,肯定虎父无犬子。”在坻连忙阻止众人议论,不懂事的说话就知道踩。
很快红虬脯端来,每人一茶碟。此物最早是唐懿宗在同昌公主大婚时所赐之美食,取带筋膜的梅花鹿肉切成一根根手指大的细虬之状,经过多道工序调味风干,颇有弹性,众人连忙一尝为快。
取一根送入口中,齿颊触感一阵劲爽,紧接着,一股浓厚独特的肉味儿在颅腔不断漫延,干脯的咸香之韵层层渗透舌尖,又充分保留了原肉的鲜美,细细咀嚼后,一种全新的味觉印象将整个人彻底淹没,久久不能退潮。吃从未吃过的美食,如同看从未看过的美景,总能唤醒最纯粹的喜悦。
永昀连吃数块,方赞道:“比鲜鹿肉更鲜,比鹿干肉更香,吃了这一口,才知什么是人间至味!”
在坻温婉笑道:“你若喜欢,厨房那儿还有些红虬脯,等回家去带上些,闲了无事打发时间吧!”
永昀喜上眉梢,不坚决道:“在姐姐这里吃了不说,又往家拿,怪不好意思呢!”
在坻:“再好只是些吃的,跟我客气什么!”
贺通政的女儿佳音娇声娇气道:“宛姐姐对卫姑娘这么好,也别忘了我们呀!我们都是你的好姐妹!”
在坻大方笑道:“那是自然,我既开了口,见者有份,这红虬脯才做了一坛子,趁新鲜吃正香,你们如果喜欢,走的时候都带些,好东西理应大家一同分享。”
众人听了俱各喜欢。
飞飞瞧不上在坻总拿些小吃小惠拉拢感情,淡淡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拿些肉脯与大家解了馋,若吃完了再想吃,还从你这里取么?不如把制肉脯的方法说与她们,谁想吃自己做就是了!”
轻飘飘一句慷他人之慨,教他人做事,在坻听的直蹙眉。
令淑见状以为配方宝贵,连忙解围道:“鹿肉我家不常吃,要配方也没用,姐姐不妨多给我些肉脯子,我吃着多念姐姐的好。”
在坻破声笑道:“你个小妹子最爱偷懒了,给你方法也不肯做,只要现成的,以后想吃提前说,让你天天念着我的好。”气氛又恢复了原样。
园里阵阵香风吹来,几只蝴蝶也随风飞到厅中,惹得一群女孩玩兴大起。雅量和飞飞在一场就嫌,巴不得远远避开,趁机主动向在坻说:“在坻姐姐,咱们今日赏花真是好时候,你这里有捕蝴蝶用的网兜么?”
在坻忙道:“都准备着呢!现在要的话,我着人取来。”说完命丫鬟去把网兜全拿来,又问众人有没有要玩的,好几个都说要玩,最后一群人都到花园里捕蝶玩花。
在坻担心所忆再说什么惹人不爱听的话,让自己家成了战场,就在后面拉着所忆,悄悄道:“所忆,你看,雅俗戴的那朵赤焰金阁是我培养出的新花品,等花期过了,就有种子,到时候我想送些与你种新花,怕你不喜欢,先悄悄问你一声。”
所忆这才缓过来,觉得有了面子,方道:“那么好看的花,我怎么会不喜欢呢,怕你有不舍得给我。”
在坻看着所忆边走边笑道:“难得你说好看,这花色太过明艳,我轻易都不敢送谁,又想拿出来让大家瞧瞧。说起来,去年举办牡丹会的时候,我都没什么好花,今年有这一盆,牡丹会又不办了。”
永昀听闻笑道:“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去年牡丹会也是凑巧汇集天时地利人和,才得以那般隆重,不过花会雅集终归不是节庆习俗,单凭少数人主张,也未必有那等实力举办。”
令淑连忙道:“这话确实有的,去年的牡丹会正赶上扬州富商奉政令汇聚京都举办商会,所以才有后来多位富商出资发动了那场牡丹会,邀请京中豪门显贵千金参加,今年又没有富商来京集会,便是想举办牡丹会,恐怕也没人出得起开销。”
在坻:“还是雅俗有先见,那次牡丹会上,她和几位富商千金一起谈笑风生,现在看来,分明是在招呼东家。”
令淑:“也不知当时谁告的状,要求主办方吃饭的时候把人分了等,我要是那群姑娘,家里出了钱,眼看着贵宾席空着都不让她们入座,再也不来了。”
芍贞跟着道:“主办方说话权又不由出资的富商掌控,还得是看权贵官秩,我记得当时也不大好,那些人家既入了大笔份子,怎能壁垒分明,区别待之。”
令淑忽又道:“我听有个说法,那些富商之所以出资让女儿参加,好像是为了借机扬名显贵,抬高身份,继而联姻权贵。”
芍贞忙道:“别胡说。”
在坻也道:“你可别信这些,真当那些富商巨贾是吃素的,有百万身家便是不能当官,也可为子弟捐个品级。”
“你们在说什么呢?”悠筱佳音走过来问。几个忙说没什么,就跟上前去抓蝴蝶,分享些小秘密,让之前的小不快瞬间消散。
花园茂盛丰富,十来个小姑娘满园追蝶玩花,雅俗、娇儿、雅量、永昀四个拿网兜假打着玩起来。飞飞远远看几眼,觉得没意思,就另路赏花独行。
在坻看飞飞总表现得那样孤高无趣,不知所谓,总是要人来捧着哄着她,也不由得烦起来。在她看来,女子活得好是为了取悦自己,飞飞偏以压倒别人为乐。去年皇园的事让在坻记忆犹新,认为飞飞人后没德行,人前不争气,所以一直很不愿意亲近她,碍于父辈交往,也不好疏远。
典典跟文冉一边赏花,一边说体己话。文冉与王公子是走亲戚时意外一见钟情,父母也相互有意,良缘遂而快速说定,两家约在明年初就结亲。见文冉对婚事感到满心幸福,典典竟觉得有些失落,也弄不清最近在焦虑什么,邵赵两府已将诸事议定,六礼的日子也准了,明明一切都往最好的方向发展,心下却总是不安,典典怀疑是俞家那对表姐妹贼心不死,近期总感到焦虑。
雅俗、雅量、娇儿、永昀慢慢打到亭子里,都笑的气喘吁吁,香汗淋漓,遂而放了网兜,坐下歇息。正巧芍贞问在坻要了剪子和一个青瓷花口双耳瓶,把花剪了许多,在石桌上整理插瓶。四人便坐下来欣赏插花。
厨房来人问哪里摆饭,在坻说摆在惜时厅,便来请大家一起吃饭去。
菜品颇为风雅,地地道道一顿花宴,所食各种花肉皆是新鲜采摘,最肥美不过。
先上菜式有:火腿丝炒棠梨花、爆炒肉筋马桑花、小炒核桃长寿花、玉荷花烩肉沫豆腐、百合青豆炒芦荟花、炸茉莉花虾仁、凉拌沙松尖、石斛花炖鸡汤。盛于一色钧窑蓝釉瓷盘,看的人食指大动。
众人欢喜,一时吃喝痛快。
不到半盏茶功夫,又上了一道香椿牛肉丝米卷,并酱料碟子。大家见那盘米皮卷肉丝均匀,玲珑剔透,不觉满面喜色,纷纷蘸酱吃起来,果然又香嫩又爽口。
接着就是产自云南的金雀花,填入蟹肉做了金雀花蛋饼,最稀罕的菜式。大家听在坻详细介绍了此花的珍贵,赏味期短,又有滋阴、补气、和血等功效,皆大显喜色,纷纷下箸。
荤菜接着上了一盘花酱鸭子,浓浓的花香盖过了肉香,极具风味。土锅小黄牛肉炖汤,是金黄的肥膘,浓郁的汤汁,吃的众人畅快淋漓。
后续又是几道嫩苗菜芽,或佐肉热炒,或涮汤食用,亦荤亦素,色泽分明,把大家吃的酣畅不已。
饭罢略歇了歇,大家陆续欢喜作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