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四品大员家里进了强盗,事情还发生在京城,就不说三老爷有啥亲戚靠山,老子儿子都在做官,就纯粹这件事情本身就不得了了,想瞒都瞒不住。
当群盗被铺时,三老爷看见倪大柱,觉得不理解,他不是还有儿子吗?怎么敢干抢劫官宦人家这样的杀头事,但是三老爷实在不愿多看倪大柱一眼,若说当初犹豫难决,狠不下心,是觉得病人和孩子可怜,但对这个有手有脚岁数不老,还好吃懒做瞎吹牛的东西,三老爷可谓厌恶至极,直接叫五城兵马司把人都带走,连同杀伤的盗贼尸身一并拖走,别脏了自家地界。
明律对强盗罪量刑极重,抢不到财物的都要重刑流放,若是抢到了财物,不管有没有杀人伤人,都要被处以极刑,抢劫普通平民百姓尚且如此,何况入室抢劫官员人家,最后还造成了多人伤亡。
长安到家后见一切都已安顿好,大夫也早就已经派人去请了,于是长安就赶忙把妻子抱回房间,等大夫来给妻子和母亲以及家丁都看看。
唱晚年轻,身体底子好,也无大碍,大夫诊一诊脉,开了几副安胎药就可以了,正当大夫要给一直坐在旁边椅子上惊吓过度的秦夫人把脉时,秦夫人的下体突然血红淋漓,一旁的徐氏先察觉不好,赶紧去扶住,大夫一把脉,发现秦夫人竟是小产,照脉象和体征来看,秦夫人此前已经有两月有余的身孕了,只是尚未发现就出了意外。
若是盗匪还没被带走,浩荡三老爷此时定能将他们全部都一拳拳打死,可眼下顾不得无缘的孩子了,月圆骤然血崩,得赶紧救她,浩荡立刻把妻子抱去床上,叫大夫医治。
嘉乐堂也就损坏了一些桌椅物件,打碎了几件精致摆设,后面看着好好添补就是,万幸是秦夫人最后脱离了危险,平安醒了过来,家人安好才是最重要的。
府上家丁这块儿许多受伤的厉害,不少被打狠了,挂了严重的皮肉伤,更可怜几个年纪大的看守无辜丧命。
吃水不忘挖井人,事后三老爷重赏了这些混乱时赤胆忠心的家仆,除去大夫医治,还将府库历年积存的补品都拿出来分发众人,对于不幸遇难的几位看守,也给予家中大量抚恤,并为其后代放还了良籍。
大房二房以及三老爷的同僚、知交、相识、熟人,一闻讯都纷纷备礼过来探望慰问,一时间三老爷府上都被挤破门。
刑部先不谈讨好不讨好谁了,天子脚下发生了这样的恶劣案件,立马大刑问审,很快就水落石出了。
倪大柱和金桂芳在老家就是臭名远播的一对,金桂芳生来病弱,却出了奇的好吃懒做,活到二十多岁时,竟什么都不会做,只会吃,其家人无法,只得将她强嫁去邻村。而倪大柱娶金氏只为图得一门肯接济吃穿的岳家。金氏婚后数年常常靠装怀孕骗吃骗喝,婆婆穷的吃饱了上顿没下顿,还三番五次被媳妇骗的饿翻白眼,于是就把金氏装孕的丑事乱耻乱传的方圆几十里人尽皆知。最后金氏好不容易真生了孩子,一家四口便名正言顺的天天去金氏娘家吃,没吃两个月,两家就来来回回打的天翻地覆。紧接着倪家带孩子四口又生出奇招,天天村周围乱转,嗅见谁家饭香就去谁家吃,亲里亲邻的一开始见人带着小孩没好怎样,三个月一吃下来,最后全村人拼全力把倪家一家给赶走了。后来从京城回去的人都在传秦夫人是这穷县里飞出去的金凤凰,家里铜钱银子堆满仓,京城是个好地方,家家顿顿酒肉香。倪大柱便生出了发财的想法,于是带着金氏母子一路连骗带讨的摸去了京城,这才有了前面的故事。
三爷好奇的那个孩子,因为倪大柱嫌孩子累赘,就送去给金家养。金家死活不想要,无奈倪大柱养不起,只能留着,最后还被倪大柱要了些钱去,又追着骂了一大场。而那孩子被金氏教的只会胡乱抢吃,金家养不了几日,也怕再养个祸害,最后就给卖了。人牙子收了死契带走了人,后来也就不知生死。金氏根本就不是病死的,而是活活饿死的。金氏体弱有小病,但死不了,再苦再累也能撑个几年,何况金氏也想活着好好享福。倪大柱怕时间拖久了,不好讹诈到三老爷,必须抓紧时间,打死有伤,只能这般。
以前在三老爷府上,府里看护防卫森严,一饮一食,一进一出都反复排查,倪大柱也不敢把人打死,所以确实找不到机会动手。而金氏就想留在秦夫人家吃好的,穿好的,好好享福,也不用干活,若是和大柱子一块儿搬出去了,那吃穿都得自己动手,哪及秦夫人家里什么都是现成的。大柱子有个不顺心还会打骂金氏,但在秦夫人家里,大柱子怕被三老爷赶走,是连句重话都不说金氏。后来金氏为了让大柱子能对自己再好点,就不停偷厨房吃食讨好大柱子。大柱子过的舒坦,也就没急着对金氏动手。
金氏的孩子无论对金氏还是对大柱子,都是用来换好日子的筹码,金氏若无孩子整天带在面前转,也没法什么好吃的都能弄到。大柱子就更不用说了,如果说金氏可以恬不知耻的活着,是因为本性的好吃懒做和厚颜无耻,倪大柱可就很丧心病狂了,他生来一身穷病,看别人过好日子都是因为爹妈有钱,他若能投个好胎也是当爷的料,所以从来不孝父母,不思劳动养家,整日骂其父母无能,不但打老母,还气死了老父,整日跟群混混在一起靠打架敲诈弄钱,每次被人打了就躺在板车上被其老母拉到人家装死讹钱。后来拿金氏的命讹诈失败,被官府打了几顿,更加癫狂变态,觉得平白丢了一场大财,又回去跟泼皮光棍混上,整日瞎吹。
混混们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却听乡里把秦大人女婿家吹得比皇帝家还有钱,那段日子关于秦夫人的传言在秦家老家那县里甚嚣尘上,一辈子两袖清风的秦大人都被几个尖嘴猴腮的村妇私下说成是县里首富,因此泼皮们对大柱子的话也比什么都信。
一群无知无良的混混最终被倪大柱诱导成功,全都生出了富贵险中求的梦,觉得要是能一夜发了大财,回到村里再置房买地做老爷,过着三妻四妾呼奴唤婢的日子,大家都来围着自己拍马屁,到时候拿银子砸死以前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于是一众人精心计划后,全部卖了家当,凑足盘缠,追随倪大柱上京而去。这么一堆罪责,结局自有刑律和刑场在等着他们,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致仕才一年的秦大人,突然听到女儿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急急忙忙赶去京城,只是这次不是一个人,秦大人不但带了两个儿子家,就连老妻也一起带来了。
秦夫人母亲的眼睛看不见,也是快上七十岁的老太太,但是即便这样,老太太依然收拾的十分干净,穿着素静,头发灰中带白,也无任何头饰,从头到脚都显素净雅致,面容有一种难言的恬淡与亲和,一看就是一位很慈祥的老人,容颜虽也因皱纹和枯黄而苍老,却不难想象,老太太年轻时定然是一位极其美貌的女子,伤病和时光也不曾磨损一个女子的温和与慈祥,或许,这是岁月从不败美人的另一种更自然的形态。
老太太手里拿着一只细长的雀头拐杖,由儿子搀扶着来到女儿的床边坐着,母女相见虽然看不见,老人只能用手摸着女儿的脸和手,确信她还无恙,也没有流泪,或许这位老太太一生的眼泪,都随着她双眼的盲去而流干了吧。
如果老太太的眼睛看得见的话,那她和一身清官风骨的秦大人站在一起,定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最好诠释,就算现实是老太太眼睛看不见,也同样演绎着一对善良而又平凡的夫妻之间,那份矢志不渝的不离不弃!
雅俗虽没赶上机会见到浩荡三叔心里极其敬爱的岳父岳母,但从三叔一家人的嘴里听得出来,这必是一对极为可爱可敬的老人,他们善良而勇敢,知足而豁达,朴实而热情,就连三婶子的一对同胞兄弟,也是为人正直忠厚的好官员,做人做事不求显耀富贵,于人于己但求问心无愧。
雅俗之所以对金氏母子那件事印象深刻,是因为在此之前雅俗对三婶是全面喜爱肯定的,觉得三婶好到挑不出一丝缺点,但因为这件事,雅俗在此后成长的历程中逐渐对三婶的为人处世不再全盘肯定,觉得母亲说三婶身边总没几个好人,是因为三婶缺少魄力,不懂以直报怨,不懂评价一个人不能靠情分,真正要看这个人是如何做事的,在三婶的性格中有些必须剔除的糟粕。这些无聊的人和事,爱学习的雅俗平时想不起来,只是提起来有印象,所以长安哥哥一说,雅俗就忍不住听。
雅俗晚上跟着长安哥哥到了三叔家,强盗都已经被带走了,几位原来在地上盖着的,三叔也已经吩咐赶紧往老家安送,屋子院子里的破碎也被收拾的差不多,但当雅俗看见院里家丁们好些人流血受伤,都在坐等大夫来,未受伤的家仆也把府中备用的药箱拿来在为受伤的人做临时敷药包扎,最厉害的一个都被打的鼻青脸肿,挂满鼻血,跟个猪头一样,雅俗看着都害怕的打寒颤,不知道他们这到底该是有多疼。
浩荡三老爷怕眼前的事吓着侄女,就叫大儿子长平赶紧送妹妹回去,国公府消息灵通,长春和三友已经先赶过来接妹妹了,双方的轿马在半路上遇到,三友先把妹妹带回家,长春和长平一起去了三老爷府上。
长春长平兄弟俩才一进府里,就得知秦夫人流产了,俩兄弟听完都惊得缓了缓神,互看一眼后,拔腿齐往内院跑,可是又能改变什么呢?什么都改变不了。
长春把事事人人都探望嘱咐好,等三婶子醒了以后去看过了,天将明才回去,这么惊魂甫定的事,除了没受影响的下人,亲人都睡不着。
雅俗回去后被看到的事吓了好多天不敢出门,家人后来也都没对她说过秦夫人小产的事,不过雅俗却利用这个冬天把刺绣给认认真真的练习了数月。
四象斋里的东次间,在精美的红木雕花绣架上,卷上绯色的潞绸,两侧缠上红丝线,固定紧,预先用丹朱描摹好长尾山雉白芍药图,在女红师傅时不时的指点下,雅俗安安静静的绣起来。
天气冷,屋里地龙烧的火热,雅俗所在的东次间全天摆着一对象鼻三足泥鳅沿黄铜珐琅炭火盆,里面燃着火红的银骨炭,盖着铜鎏金镂花仙鹤顶熏笼盖。南窗炕床配套的几案脚榻都铺着棉心锦垫和毛皮褥子,周围摆了五对钧窑花盆,开着肥茂的水仙、山茶和紫梅,熏得满室沁人心脾。
难得女儿肯用心学刺绣,不再兴冲冲往二叔家,张夫人颇感欣慰,原本不愿意多闲逛的人,这冬张夫人天天都去女儿屋里坐坐看看,和女儿聊上几句。四象斋与麟趾堂空间相隔不算太远,穿门过道距离也老大一路。
每次张夫人看女儿都会带上几道新鲜的点心或小食,例如:燕窝雪晶糕、阿胶枣泥糕、松茸竹荪鸽子蛋汤、鱼皮天香馄饨等,把雅俗吃的白白胖胖,连屋里丫鬟针线师傅也都跟着沾光。
雅俗在三岁时就被送进家塾,日日和几位哥哥一起读书学习,后来有了兄弟姐妹作伴,因此一直没寻贴身丫鬟,日常起居一直都是母亲屋里的大丫鬟伺候。
耽搁几年,张夫人考虑要为女儿安排个贴身丫鬟。按照府里规矩,每个小主子最少该配几位丫鬟和嬷嬷都有定例。张夫人不愿把儿女屋里弄一群顽皮的孩子,所以每一批选进府的丫鬟都要先放在偏院跟着嬷嬷学三年规矩,调教好了再按个各自心性,有选择的分给各个院子,所以在张夫人的掌家之下,能进主子屋里,都是层层挑选,人品规矩百般不差的办事好手,尤其雅俗的屋子里,更是些身怀技艺的能手。
张夫人此次给雅俗物色的贴身丫鬟,按规矩算一等丫头,便没提外头买的几个,只在府里老人的女儿中选了,挑来挑去,最后选了易嬷嬷的小女儿叫妞儿,比雅俗大两岁,出生不久就进被带进府里,规矩模样都是一流的。妞儿年纪小,女红做的十分出色,话不多,唯独张夫人嫌名字太俗,就赐了个新名叫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好好伺候主子,盼着你能长长久久有个好归属。”
江南一听连忙拜谢夫人赐名。张夫人此刻竟有一种比女儿名字好听的感觉,只得暗自腹诽:“为啥随口顺出来的名字不错,想了几年的就想了这么个俗名。”
江南自然很得雅俗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