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刚看到雅俗时都有那么一会儿出神,毕竟到了他的这年纪,看雅俗那可真只是小孩子,竟然觉得她一派绝世容光,就像一件美丽的杰作。其实第一次见雅俗还是在她三岁的时候,那时只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后来多年不曾见,不知这孩子长大如何了,想提儿女亲事也没机会。
瓦剌战争胜利那年,嵘耀作为得胜小将,在游京过程中,竟意外见到了浩瀚的女儿,当时不确定谁,经过几番打听,最终确认那是李家二位兄长的胞妹,心里一直记着那一次印象,万千人海中竟然出现了那么一个小神仙,叫人想不注意她都难。
后来嵘耀为此再三向父母要求,想去成国公府看看,也顺便拜见李国公。作为父亲自然理解,可是没有名目,去了也不一定能见着人家小闺女,所以这两年只是两位父亲在一起亲切交往。其中一人的目的就是为他那独生儿子,图谋人家女儿。
罗国公据今日一见,回家和夫人说,此女面容饱满,双目明亮,当是有大福大贵相的人。嘉泽郡主听儿子说还不信,又被老公这般一夸,顿时满心好奇。
接下来夫妇俩哄儿子,让嵘耀好好读书,尽快考取功名,若能早日提名杏黄两榜,正好上成国公府提亲。雅俗今年才十三,此时离下一场春闱还有两年,考完了才到将笄之年,绝对来得及。
嵘耀得到父母支持,心里踏实不少,转念一想,又怕兆辉捷足先登。
嘉泽郡主劝道:“张夫人向来谨慎,绝不会把女儿轻易许人,雅俗现在还小,怎么也得看两年,李萧两家到现在不是什么风声都没传出来,说明有顾虑,你现在好好读书,以后逢时过节,爹娘都会带你去成国公府拜访国公夫妇,也顺便看看雅俗。”
嵘耀今日才第二次见雅俗,比起四年前的稚气鲜嫩,如今更加精致贵气,尤其那一双眼睛仿佛星辰大海般摄人心魄,搞得到现在还没静下心来,听爹娘说的有理,何况逢时过节还能过去,顿时一头扎进书房,精神百倍的背起书来。
定国公随后又得到一个消息,他前脚走,萧侯爷一家后脚就去了成国公府,顿时心中冒火,不过转念一想,萧侯爷定是没他今天这般英明,所以急着过去弥补,想到这些,柱国大人觉得今天干的是真漂亮,但凡只要能叫萧雍这老小子吃瘪,他都实在感觉痛快,这辈子就不服萧雍,可偏偏还就萧雍能处处逼紧他,连生个儿子都不比他儿子差,是可忍,孰不可忍!
嘉泽郡主想把这事也告诉儿子,好让儿子读书有点压力,再加把劲儿。国公连忙阻止,这只会让儿子变得心神不宁,还是不说为好。嘉泽郡主一想,觉得夫君睿智,于是夫妻一心,接下来都一门心思服务于儿子科考。
话分两头,萧侯爷这天与浩然相聊甚欢,他对浩然没什么图求,纯属君子之交,浩然又心性豁达,两人难得投缘,颇有相交恨晚之感。兆辉脑子转的又快,觉得爹和二叔聊得这么好,那么二叔肯定不会计较自己之前不懂礼貌的事,心里顿时舒坦了。
柴侯爷因这次想提亲,被李二四两拨千斤挡了回来,本就不悦,又见李二和萧侯爷聊的那般好,不像对他还有戒备,担心萧家也看上了李二的女儿,离开时满腹心思。
那边萧侯爷给浩荡府送的礼虽和浩瀚浩然家的不同,但是一车山珍海味真说要买,也值不少银子。秦夫人不知萧侯爷为何突然给自家送礼,心里一琢磨,怕是沾了哥嫂家的光,于是就让下人把今天刚出炉的月饼装个两大盒,另酱菜、酒腌鸭蛋、风香肠、糟卤麻雀以及新做的秋梨膏搬上几大坛,都放侯府来的车上,外加山菌干菜杂七杂八装了近半车。
送东西的是帮小年轻,秦夫人忙着收拾给侯府的回礼,见这群小伙子站在那儿等,就让他们先吃点儿刚做好的香辣田螺和羊肉汤,点心茶水桌上都有,随便用。
大锅羊肉汤是用整头两岁羊在大铁锅里先炒再炖煮,加鲫鱼去腥膻,浓香四溢。一群小伙子刚进来就灌了满肺的香味儿,口水都往心里流,见秦夫人主动邀请,也就老实不客气,顷刻间吃光了半大锅羊,田螺都来不及取竹签子,小年轻们一个个瞪着眼吮吸起来,呲溜呲溜吃停不下来嘴,都跟馋牢里放出来似的。毕竟人家堂堂武将勋贵府出来的,就是打杂的也能干能吃。
秦夫人见状又给这群小伙子每人包了一包酥饼,三爷府几个大厨娘技艺颇精湛,但逢过节大厨房掌勺的总是秦夫人,实在力气不够,再来两个心灵手巧的厨娘帮忙。
众人吃府尹家的东西觉得太好了,一边擦嘴一边连声道谢收下,走的时候瞬间又集体礼貌规矩起来,齐声谢谢府尹大人和夫人,回去也不说在外吃了什么,怕被管家知道在外不规矩,失了府里体统,受责怪。
孟夫人见秦夫人送的都是吃的,除了秋梨膏对味,别的也没当回事。晚上赏月,随便吃了一块儿秦夫人送的月饼,不过火腿、猪油、蜜糖这三种配成的馅料,比例和火候熟度控制的恰是绝妙,口感实在令人销魂,另一样是莲蓉蛋黄馅儿的也比自家大厨手艺好不少,想来秦夫人很有几下子。侯爷父子俩听孟夫人难得夸奖,也吃了吃,果然大赞不已。
孟夫人不知道,这两种月饼是秦夫人的铺子里的招牌,材料配比和烤制过程由秦夫人独家研创,每年单卖这两种酥饼所获之利都能抵得上当个三品官。
后来喝老鸡汤觉得有点腻,孟夫人又想到秦夫人送了坛酱菜,就吩咐取些来尝一尝,真是解了大馋,这手艺独此一家,用钱来衡量就俗气了,突然觉得没忘三叔家是睿智之举,这李氏三房各家主母皆身怀绝技。
中秋节两天假期过完后,小千金们都穿着新衣来学馆,到馆里发现今日不止五美,又新来了一位花容月貌的同学,虽不及雅俗雅量来时那般惊艳,也是个风采绝伦的小美女,看体态不胖不瘦,竟是绝佳比例,一袭杨妃红织金团花锦面褙子,镶着联珠锦袖口,搭配天青色素缎马面裙,整体不高不矮。项上一款八宝珠珞索黄金牡丹鸾凤纹项牌,于前面挂着錾金嵌宝长命锁,一双金镶玉花牌,均匀垂下几缕晶莹灿烂的璎珞,富贵闪闪逼人。
小姑娘五官精致,白若凝脂,气色红润,似春桃带露,双手细腻,连女孩看了都忍不住心动想要一牵。
后面一胖一瘦两个小丫鬟陪着她,打开随带的花梨木嵌珐琅八角两撞提盒,里面女工用品应有尽有,银针筒、鎏金剪刀各种金光闪闪,一看便是豪门出手。
众人不像初见俗量那样迟疑不敢前,都一拥而来和新同学打招呼,得知她是纪廉侯的女儿卫永昀,瞬间清楚这是个出身显赫的。
纪廉侯家族在朝分量举足轻重,内阁六部皆有根基,永昀像雅俗那样是其父的小女儿,取名还特别按照卫家同辈男子一样含永字,上面五个同胞哥哥,有领军职的,中举人的,读书上进的,各个不差,所以一来便被定义为独立于雅俗娇儿之外的第三股力量。
永昀是芍贞介绍进来的,和高国公府也十分相熟,有些内部人脉,所以很快便与俗量娇典融成一片。
最初看到芍贞特别提过的这四人,永昀虽有充分预期,当场也被惊艳到,首先最漂亮的绝对是雅俗,她不但美得如雪山云海,举手投足间也彰显一派大气矜贵。细看云山髻上是一支赤金如意寿桃形福禄寿三星扁簪,顶面嵌一颗指盖大的鸽血红宝石。项圈通体赤金,精雕满刻,左右流云中穿出一对鸾凤,镶六枚光华耀目的东海明珠,均有龙眼大小,中间鸾凤相对处嵌一枚雀卵大的鸽血红宝石。鹅黄地织金缂丝牡丹花鸟对襟长袄儿,表面一朵朵碗口大的牡丹,五六对不同种类的鸟儿蝴蝶,月白地织金八宝团花马面裙,镶珍珠翘头丝履,从头到脚每一寸都显得格外臻美绝伦。
雅量和芍贞口中一样是个仙气飘飘的美人儿,一头干净利落的弯月髻,斜一对红沁老玉雕羽冠孔雀簪,一袭光如霞,秀如云的晨曦暮霭色苏绣花开富贵纱面对襟宽袖长衫儿,前后共绣几十朵碗口大的牡丹,每一朵颜色都不一样,尽显万紫千红之态,搭配栩栩如生的青枝翠叶,呼之欲出的蝴蝶小鸟,整体一派盎然脱俗,底下香蜜色织金大红蝶马面裙,粉青二色绣蝴蝶纹登云履,风格气质相比诸人格外窈然。
华贵的娇儿颇有一派雍雅天成的气质,一袭似蓝如绿的天水碧织金杂彩翠池狮子锦对襟长袄,藕丝秋半色金满地八达晕纹密裥裙子,云头金边软丝履。乌黑的秀发精编成一顶盘桓,搭配一组巨奢华的赤金六麒麟发饰,总共镶有六块蚕豆大的彩宝和十数颗豌豆大的珍珠,背后用金簪花扣扎垂。赤金双凤穿花项圈环周缠枝牡丹围绕,又点缀许多指头大的红蓝宝石,前面对凤处镶珍珠十余颗,都有莲子大小,中间最大的一枚大如桂圆。双腕戴一对赤金花丝镶宝石二龙戏珠镯,金镶青金、红宝、猫儿眼几色戒指。这套首饰一看便是古京天工楼的工艺,匠心珍贵,奢华无比。
给人印象深刻的还有典典,这个打扮不像俗娇那般奢华,一身东方既白色妆花织锦镶蓝边褙子,配着红绫裙,发髻上只插一对鎏金镶珠石花卉草虫点翠长簪,食指上一枚天山白玉雕山水指环,显得别样凸出,真正大家闺秀,气质高范,把永昀看的自愧不及。
除这四人,余下便属芍贞打扮得最精致,高高的凌云髻边戴着金镶珠宝梅兰齐放钿钗,金丝团菊簪,点翠竹叶垂流苏银步摇,藕紫色云锦织金镶边对襟上衣,搭配琥珀色花罗底裙围银红条花卉纹凤尾裙,腕上一枚白玉镯,越发显得手如柔荑,玉指纤纤。
永昀极具配色女红天赋,看见美女总要先研究一番衣品。
五美得知永昀与芍贞一起长大,都当朋友熟聊起来,询问芳龄比雅量还小几个月,皆以“妹妹”呼之。永昀大方讨喜,不过几句话功夫便与五美打成一片,较众人更显亲切不同。
没多久馆主和师傅们来了,见学生今天都穿的这么漂亮,紧接让大家先把之前学过的针法就着花样继续绣,免得歇两日生疏了,又单独交了永昀不少预备工作,两位师傅都惊叹永昀聪明,什么一指就会。
下午休息时,娇儿让朱阁绮户取来两个红漆描金大提盒,说是家里刚送来的螃蟹,请大家一起吃。雅俗雅量也各带了一盒点心,还有不少鲜莲子儿、鸡头米、菱角仁、石榴这些,小姑娘们便都去了四喜铺子。去餐堂也可以,只是天天跟厨娘们熟,见到了,请一声不请。
照进店的惯例,借地方需得买些东西,大家看最近时兴的桂花糕不错,还有新出的百果酥饼也非常精细,便把这两样各要了一盒,拿到大桌上,连同带来的食品一起摆开,相当丰盛诱人。
老板见一群小千金带着大提盒小提盒进来,知道是借地方,看看里面有许多螃蟹,便进厨房拿几块生姜切了,和冰糖煮了一壶,给每人倒上一杯甜姜茶。
娇儿带来八十个碗口大的桂花螃蟹,都是剪了钳腿,剔干净肉,拌了料酿在壳里,现在正好吃。
众人原想没蟹八件,恐吃不方便,不想螃蟹做的这么精细,先一人拿了一壳,尝过纷纷夸好鲜美,都尽情吃起来,又关心俗娇量典几个中秋节忙了啥,今日吃娇儿家大螃蟹,便推娇儿当主角。
兴国公府过中秋无非欢聚宴饮,整日汤鲜美酒,时果新糕,更有海对面的西洋点心,都是寻常人家没听过没见过的东西。众人边吃边听娇儿侃侃道来,有种高级新鲜感。
轮到雅俗只说他二哥一家回来了,难得的团圆。
雅量半点不想提客人,只道:“昨天大概有人来探望我爹爹,我不太清楚,凡过大节我家里一般不接待外客。”笑了笑又说:“不过昨天我家里有一件好笑的事,我大哥和四哥晚上赏月喝了酒,嫌枯坐无趣,又不想下棋作诗,就弄了副叶子牌玩,把我和小六哥也拉上凑数,可我们都不会玩牌,就现打现学,后来被爹爹发现了。我家里规矩不许随意玩牌,本来以为爹爹会责骂我们,哪知道爹爹说了我们几句,一听我还没学会,就把我劝下来,他自己凑进去和哥哥们玩,可爹爹又不会打牌,打了半夜,一直输……”说到后来,众人纷纷笑了。
典典被问起家里来了什么人,只说父亲任所离家远,父母没能回家过节。
“每逢佳节倍思亲,收到父亲的家书,都说大好的团圆节,唯一遗憾就是我爹娘不能回来。晚上家里分两处设席赏月,祖父和叔父兄弟们聚在院儿里摆酒,祖母、婶婶、姊妹们连我一起往楼台上设几桌观景唠家常,一顿中秋宴吃吃喝喝能说上大半夜,后来散了席,二妹嫌回去远了,又和我一处挤了半宿。其实这样过节真好,一大家人总算能聚在一起……”
众人纷纷想象名门望族过节的场景,又看永昀一团孩子气,便问侯府的过节景象。
永昀觉得她刚来和大家都不熟,交浅言深也容易被看轻,就讲家里过节最开心的就是爹爹娘亲不太管,好自在的一天。
兆辉今日又带着《三十六计》来四喜铺子前蹲点。萧侯爷知道儿子找个喧闹地方看书练定力是假,爹都年轻过。
经常雅俗在馆内练蜀绣,兆辉在馆外车中看兵法,似乎守着一个目标,更能一目十行。每次见雅俗出来,兆辉就偷偷看她一会儿,回家开心的能多吃两碗。
今日看到雅俗这般漂亮,兆辉又开始痴痴的向往起未来。雅俗看见马车就知兆辉到了,中间二人对视一眼,随即转过头作不经意。兆辉发现,顿时心里酥软的十里棉花,等雅俗雅量走后,他又忍不住出了马车,看看四周,活动活动筋骨,恨不得就地打一套拳脚来发泄心里的激动。
正在这时,紧随过来的天娇典典遇到了兆辉,天娇典典都在马球会上远远见过兆辉,今日突然离得这么近,都吓一跳,天娇直接怔了,到现在才知道这车里是谁,就看着兆辉挪不开眼。典典也呆了一阵,心想他怎么在这里!兆辉觉得该回避女孩子,对二人礼貌笑了笑,又转身上车,直接离开了。
芍贞、永昀、文冉等从后面过来,没见到萧家的马车人众,看娇儿典典站着不动,觉得奇怪,就上前问她俩怎么了。天娇和典典回过神来,忙说没事。
娇儿典典都听家人说过萧家,崇庆侯府位列众世袭侯爵之首,乃川蜀地区最强军事贵族,雄踞汉中数代,不但富贵兴盛,在朝根基深厚,何况一门两侯,绝非普通勋贵高官家能攀得上,萧兆辉年少有军功,多次为国争光,天娇典典早在击鞠上远远见过一眼就动了小心思,好歹各自家世地位很不错,就不知道能不能有缘了。二人回学馆后,都在想着兆辉,不过典典不嫉妒天娇,天娇也不嫉妒典典,典典自尊,娇儿自信,典典自爱,娇儿自珍,两个女孩可以保持着一生纯粹的情谊,主要是在人生大方向上的英雄所见略同。
雅俗刚才与兆辉彼此对视时,突然觉得心里泛起一阵澎湃,又赶紧低了头,兆辉的马车总是停在百顺胡同这边,雅俗一早就发现车里是他,还和雅量说过。事实雅量发现的比雅俗更早,第一次到四喜铺子那天就发现了,只是不好戳穿,不然回家一说都有麻烦,爹娘便不给到胡同里玩,还会打招呼给馆主让严加看管,那样多不自在。只是那么大街道,那辆双驾大马车天天停在那儿,车顶宝盖飞檐,车体髹漆描金麒麟百兽山水图案装饰,绝非寻常人能用,萧兆辉怎么就觉得没人能发现他呢。
傍晚下学,雅俗雅量被丫鬟嬷嬷一大阵的迎上马车,回家总是最早。雅量近期新得了一辆镂花翠顶的漆雕青雀白鹄朱轮车,天天要雅俗一起坐她的车。紧接着永昀在小早小晚的拥护下,上了纪廉侯府的刻花漆红拱顶马车,后面跟一车嬷嬷,八个护卫,排场讲究。随后的千金姑娘们纷纷登车离开,一时间车水马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