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排雷

“因为，”周瑀宏打了个冷噤，迟疑了片刻，咬牙说道，“还是有可能有危险的。”

“是吗？”老人目光中闪烁中异彩，又重复了一遍，“是这样吗？”

“是的。”周瑀宏不敢直视老人的眼睛，低下头说道。

“原来如此。”老人的声音一下子变得软弱了，随后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周瑀宏不由得抬头望去，发现老人突然瞪大了眼睛，目中射出骇人的光。他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脸上肌肉不住地跳动，手臂青筋暴起、双手握成拳头，就像拼了命地用力，指甲都快把自己掐出血了。

手腕上的智能手环发出警报声，一群人顿时冲了进来，十几个老外把不知所措的周瑀宏挤在一边，把老人扶座在椅子上，他们有的连接监控仪、有的打针、有的放入呼吸器、有的抬来担架、有的拿起手机、有的拿出合同，从衣服看，有的是医生，有的是护士，有的是家人，律师、助理……

他们低头议论纷纷，说个不停，不时朝周瑀宏指指点点，周瑀宏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心中很是着急。

不过十来秒钟，老人恢复了神智，面对这么多人关切的目光，他只是大手一挥，“出去！”

十几个人都住了嘴、停了手，互相张望，一位年纪最长者叹了口气，似有话说，老人却坚决地摇摇头。年纪最长者也只得向其他人摆摆手。

短短几秒钟，这十几个人鱼贯而出，临走前意味不明地看了周瑀宏一眼，但无人说话，他们如潮水一般涌进来，又如潮水一般地退去。

“光影成立以来，白帽的终极测试数据库有近千个题目，每次会随机抽取一个，数据库每年都会淘汰过时的，引进最新的。而你这次的考验，是光影成立之初，由我亲手写下的案例，并定下其永不淘汰，为此还特意写入了公司章程，”老人吸了几口氧气，费力地说道，“这个案例的名字叫做——排雷。”

周瑀宏觉得自己被责怪了，忍不住说道：“其实我不是很着急，您完全可以在方便的时候再联系我。”

“我着急！”老人任性地说道。

“好吧。”周瑀宏无可奈何地回答道，好吧，再是活着的传奇，年纪大了也成了老小孩，只能哄着了。

“排雷这个词，让你想到了什么？”老人长眉挑起，一副考核的样子。

“排雷？不是黑客用语。”周瑀宏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从我们的经历看，应该是黑帽对于白帽试图卧底其中的一种鉴别手段。利用警察来排雷，这不是技术层面的方法，更像是社会工程学的招。”

“就是社会工程学。”老人沉重地点头。

“那我的选择完全是错误的。”周瑀宏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是选错了，”老人没好气地说道，“但你也选对了。”

“啊？”周瑀宏一愣。

“五十多年前，我和三个最好的朋友，大家都是黑客中高手，年少轻狂，自以为是。再一次入侵中，无意中发现一个互联网犯罪集团，我们得到FBI授权潜入其中。就遇上了扫雷行动。”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面露痛苦之色，缓缓说道。

“我们当然毫无破绽扛过去了，”老人继续说道，“在短期内我们就取得了证据，摸清了他们的操作手段和幕后靠山。一切都那么顺利，FBI也即将收网。”

“我还记得那一天，天气晴朗，阳光灿烂，我正在安全屋汇报进展，刚和几个朋友谈过话，大家想要一起创建一个公司，一切都那么美好。”老人闭上眼睛，眼角渗出一滴浑浊的泪水，“直到三声枪响，毫无征兆地，我的朋友全部被枪杀。”

“随后FBI立刻收网，但犯罪集团的头目已经闻风而逃。那段时间，我就像是疯了一样，拼了命地追查，一定要把凶手抓住，为此我入侵了五角大楼、入侵了FBI总部、入侵了CIA数据库，只要有线索，我就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很快，暗中支持的政客、下达命令的老大、执行的杀手，全都被抓住了，我也被抓住了。”老人裂开嘴，迟迟地笑了起来，“对FBI来说，一切都结束了，但对我来说，还没有。可是，我始终没有找到那个发现我们秘密的罪魁祸首。”

“出狱后，我冷静了很多，我知道，还有四个崩溃家庭需要照顾，不能再任性了。但私下里，我一直都在追查这件事。直到多年以后，无意中发现了那个家伙。”老人的语气变得平静了很多，“那个家伙是个小角色，也不是技术高手，他只是出于谨慎向警察报了个线索来排雷，当我们抗住的时候，他也没有发现破绽，只是通过腐败警察拿到了当时排查的记录，然后向专业公司讨教了一下，专业公司发现了我们的临时频道，但无法还原内容，不过也足够暴露我们了。最后他把调查结果告诉了老大，后面的枪杀这些事情完全没参与，甚至老大跑路的时候也没通知他。而我一直没找到他，也只是因为一开始就想错了，总以为对方是个神秘高手，又或者至少是个骨干。”

老人感慨地说道：“到最后，知道了结果又怎么样？那家伙也是做了他应该做的而已。我明白了真相，也放弃了对他的报复，但心里还是不能平静下来。”

周瑀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嗫嚅道：“那只是一个意外……”

“是意外，也不是意外。”老人摇摇头，“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安全，人心永远是最大的破绽。我之所以把扫雷这个案例放进光影，放进白帽的终极考核，就是想看看还会有什么选择，能够获得不一样的结果，却没想到以这种方式看到了。”

周瑀宏默默点了点头，心里知道自己那个阴差阳错的最差选择反而帮老人迈过了心中那个永远过不去的坎。

“所以，谢谢你。”老人诚恳地说道。

“不客气。”周瑀宏哭笑不得地握住了老人伸过来的右手。

“不要把这件事情跟任何人说，当然也不要指望我会有任何照顾你，不过我的确欠你一个人情，”老人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开心的笑容，“最后，你那个选择真的很烂。”

“我知道，的确很烂。”周瑀宏也笑了起来。

就如同一场梦一样，又是十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周瑀宏被送回了原地，主管从飞机场把他接到了租住的房子门口，下车的时候，递给了他一张高级自助餐餐券。

“好吧！总算没白跑一趟。”周瑀宏庆幸地说道。

主管的目光暧昧不明地打量着。

“我什么都不能说，你懂的。”周瑀宏只得说。

“我懂的，我懂的！”主管突然想起什么，吓得跳了起来，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赶紧发动汽车溜走了。

带着身心的极度疲惫，周瑀宏冲了个凉，躺在睡床上，想象自己会沾着枕头就打起呼噜，然而残酷的事实是——他瞪大了眼睛，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他又翻身起来，查看了下邮件，依然没有新信息。

周瑀宏脸上毫不掩饰地失望着，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蜘蛛或死神联盟的任何消息了，除了隔段时间收到一些让人痛不欲生的网络难题，往事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现在，他渐渐觉得蜘蛛要自己进入光影公司努力当一个白帽完全是场幻觉，所以才会毫无斗志地做出近乎放弃式的选择。

鼻子一酸，周瑀宏习惯性地缩进了被窝。

抛开这些不提，蜘蛛劝自己竭尽全力地隐藏天赋，其实就像白帽卧底一样，不能陷入太深，否则就会被逼迫走上没有选择的道路。周瑀宏不由得想，这才是蜘蛛希望自己体会到的？或许蜘蛛是追求平静的生活而不得，自己希冀的刺激生活其实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未来又该何去何从呢？周瑀宏灰心丧气地想着。

叮咚！是收到邮箱新信息的声音。

“是蜘蛛？”周瑀宏心中一凛，双手都颤抖起来。

点开邮件，熟悉的光影公司的光影标志映入眼帘，内容只有一行字：已通过白帽测试，请于三天内到总部报道。

看来是CTO还了人情，不知怎的，周瑀宏心中那块大石顿时落地，一下子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