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译本序

鄙人对柏拉图作品释义学的勾勒能以汉语呈献于中西文化新交流之始,于个人而言,可谓无上荣幸。此一新纪元将引向相互愈发深入的理解,这亦正是双方期望之所在。虽文化间之交通历程实包罗万象,而若鄙人之文字能为此贡献一份微薄之力,亦足以令人欣慰。

这里呈献的柏拉图阐释不仅出自国际上称为“图宾根学派”的特别立场,同时也是唯一一种阐释,其自身全然建立在柏拉图哲思的基础之上。除去柏拉图自身,这一阐释摒弃转用其他任何释义学上先定之法则。与此相应,柏翁之书写批判便在阐释中被视为旨归。就柏拉图书写作品之本性而言,《斐德若》(Phaidros)274b—278e中意蕴深远的哲思,其生发力足以让人赞叹。

毋庸置疑,“图宾根”阐释对柏拉图本身的切近乃是这一导向在世界各地愈发深入人心的根据。《读柏拉图》迄今为止已被译为十六种文字。中文的译本乃第十七种,预计其他语种的译本也将紧随。对这本小书的关切实则来自世界各地学人之期望,就理解柏拉图对话而言,他们试图赢得足下更为坚实的基础与一方法上足以检验之路径。

恰恰柏拉图为四方读者厚爱,此绝非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柏翁之思可视为泰西形上学本己之基。而越历十八世纪启蒙运动,当泰西文化愈发离弃其基督教遗产之时,柏拉图作为思者之意义却愈发引人瞩目:后世百家之学由其奠基,不仅基督神学之精要受惠于柏翁,甚至西土世俗化转向之后,柏翁哲学之生发力仍赫赫然不息。因此,他当仁不让地成为在上两代人中最广为流传的哲学著述家。

柏拉图之伟大不仅依于哲学,亦依于诗。既然哲学与诗常被视为难以彼此深入融贯的世界阐释,能通达此道则实为不易。就文艺与哲思深度相契而言,柏拉图之文千载独步于世。同时,柏翁之对话录——尽管仿者如云——仍旧因其微妙,甚或为众人视为不解之谜。因此,吾人仿佛亦就愈发需要一秘匙,以开启柏氏意向之门径,以窥其涯略。事实上,柏翁恰以书写批判之形式授吾人以纟今键,此确为吾人之幸事。

然而柏拉图这一秘匙过去常常未被理解。其因也浅,不过依于柏氏之书写批判引至所谓哲学智慧传授之内传形态(esoterische Form)。此乃一罕见之悖论,沉于历史理解之泰西文化却长期无能以合宜之方式历史地理解柏拉图之内传术(Esoterik)。众人无心于描述抑或评估内传之术独有之历史与哲学前提,却将其与慎言守微(Geheimhaltung)混为一谈。这两百年来,恰为我等西人无能理解如此方式施行之爱智(Philosophieren),因其有悖于十七世纪以来对学术著作绝对公开性的设定。不过鄙人坚信,非西方世界的读者——亦包括中国的诸君——将更好地倾听柏拉图之心言:他仅将现实最终本原之思,以口传的方式托付给已登堂入室之人。

柏拉图的这一抉择不必引发疑虑,以为吾人虽矻矻然而无从得其真义:对话录间有直言而出,其自身不能给予之物与口传辩证法额外之所能,可通过回溯柏翁之卓越弟子亚里士多德的述记而确然赢得。如是,对话作品作为直接文献与亚里士多德传统的间接文献应互补阙疑。既然对话录指示其自身无意成为自足之典,吾人当下亦不再将其视为自足之文来览阅,而是以之为引向间接流传之本原论(Theorie der Prinzipien)的宏伟引导。于此,无论作品之文华,抑或著者之心意,吾人均可观其堂奥。

托马斯·亚历山大·斯勒扎克

2007年1月8日于图宾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