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被压抑的心理创伤

“心理创伤”(trauma)指人们直接经历或现场目击了真实或具有威胁性的死亡、严重疾病,也可以是经历了对自己及他人身体、物理上构成威胁的事件之后,心理上所受到的创伤。简单来说,就是指由一些带来精神冲击的事件所引起的心理伤害。

任何人在生活中都有可能遭遇意想不到的心理创伤。它们可能来自童年的生活环境、与父母的关系,也可能是遭遇了某种变故,或经历了一段不寻常的人际关系。个人对心理创伤严重性的感受程度并非客观,而是主观的。每个人的主观感受不同,同一件事有的人可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很轻易就置之脑后,而有的人则会认为事态很严重。敏感的人即使遭受轻微的心理创伤也会觉得问题非常严重。

有些发生在童年时期的心理创伤,即使当事者长大成人,已经忘了发生过这件事,但还是会影响他的言行举止,当他面临重大抉择时会左右他的选择结果。比如说,有人小时候曾经掉到水里差点被淹死,他长大成人后对当年的事虽然没什么记忆,但仍然十分抗拒游泳,也不喜欢去海边。有人曾经被狗咬,本人记不住了,只有家人知道这件事,但他长大后却始终不敢接触狗。

还有一些心理创伤并不一定要本人亲身经历过。比方说,通常大部分人看到老鼠、蛇、蜘蛛都会吓一跳,感到恐惧,这种反应是人类共通的。当然也有人完全不惧怕这些动物,但这种人并不常见。事实上,被老鼠或者蛇咬过,接触过蜘蛛毒液的人少之又少,为什么仍有这么多人对这些动物如此恐惧呢?

法国针对1357名3—11岁的儿童开展过一项研究,随机展示“蛇”“宠物”“表情符号”,询问他们对哪个更害怕。Souchet J and Aubret F, Sci Rep. 2016; 6: 37619.结果显示,孩子们基本上都害怕那些牙齿锋利、呈三角形的蛇、宠物和表情符号。他们恐惧的不仅仅是蛇这样的动物,他们看到尖锐的石头也会感到恐惧。如果把圆形笑脸表情符号改成长着三角形锋利牙齿的表情符号,孩子们也会感到害怕。

这说明他们天生就知道三角形尖锐的东西会对自己造成伤害。令人惊讶的是,现实中蛇的头如果是三角形,那多半是毒蛇。如果将图片中蛇的头部改成圆形,蛇的牙齿也画得比较圆润,那么孩子们就不会再感到恐惧。即使孩子们并没有亲身经历过,也会害怕动物图片或者三角形表情符号,这恐怕是人类千百万年来进化的结果,已经内化在遗传基因之中了。因此,给孩子们看的漫画主人公几乎都是非常圆润的形象。

我们的心理创伤大体可以分为三种:未曾经历过但先天具有的、经历过但记不住的、经历过并能够记住的。我研究过究竟哪一种会引发严重的心理焦虑,我特别好奇敏感的人常常会经历的“焦虑发作”(anxiety attack)与心理创伤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所谓“焦虑发作”,指的是一种令人无法忍受的严重焦虑突然涌上心头。研究显示,5.88%的韩国人经历过“焦虑发作”。Jeon et al., Psychiatry Res. 2018 Dec; 270:257-263.与那些经历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后出现“焦虑发作”的人相比,反而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心理创伤记忆而经历了“焦虑发作”的人自杀倾向更强烈,这一点很让人吃惊。

没有心理创伤而经历了“焦虑发作”的人可以看成是将记不住的心理创伤压抑到了潜意识之下。他们表示,自己通常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何焦虑,越是努力回忆就越是焦虑。很多时候,家人说他曾经历过大的事故,而本人却毫无记忆。像这样被压抑到潜意识之下的记忆诱发了焦虑的发作,进而导致神经症的产生,这与弗洛伊德的理论不谋而合。

神经症,英语为“Neurosis”,德语为“Neurose”,后者指人在内心产生矛盾或处理外来精神压力的过程中,表现出心理紧张等症状。也就是说被压抑的心理创伤最终会导致神经症。当然了,该病的诱因也并非全都是心理创伤,也有个人因素或家族遗传因素的作用。这些人也大多具有性格脆弱、无法承受较大心理压力的特点。

我对记忆、心理创伤与童年经历对一个人成年后的抑郁症、焦虑、敏感性所产生的影响非常感兴趣,十分渴望把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研究透彻。研究心理创伤时,优点是可以用问卷调查进行一一确认,缺点是受访者只回答他们的主观感受,并不具备客观性。而且有些人根本记不起自己所受过的心理创伤,他们的回答就更不足以采信了。因此,要将那些心理创伤的范围缩小到“确实经历过、可以得到客观确认的”,才能够得出更为准确的研究结论。综合这种研究结论与名人案例,我们就可以分析出心理创伤是如何让他们变得敏感,又是如何影响了他们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