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夜袭新房

庄严的出征景象。

壁龛围着梅花纹饰的幔帐。

壁龛前面庄严地摆着盔甲,一位老武士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

他身穿丸小札草盔甲,螺钿锁钗,蝴蝶散护腿,金丝缎无袖披风,腰上横挎黄金制军用长刀,胸膛挺得笔直,双目圆睁,一眨不眨地盯着空中。

他的左侧放着打造成云形的镐状头盔,右脚前面堆着红白色菱形、镜形年糕的三宝——即摆设着甲胄镜饼装饰。

幔帐边上,陈列着扎枪、马标和弓箭,盔甲箱上,放着奇形怪状的面具和镶嵌着金象的赤铜制军扇。

随便哪一件,都古朴陈旧,但都是有来历的上好兵器。坐拥这些兵器,端坐在出征之位的老武士的容貌,也继承了古代武士之相,仪表堂堂又威风凛凛。

只是——

他投向空中的目光里,却有着一种游离于现实之外的虚无,令人心酸。

回廊里,响起衣服的窸窣声。

一个女子双手捧着祈祷出征所用的式三献[144]肴组三宝,走了进来。她眉清目秀,面容姣好,肤色晶莹通透却稍稍有些苍白,似乎笼罩着淡淡的忧郁。

她将三宝放在固定位置,向后退了几尺,双手触地,说道:“祝贺父亲大人此次出征。接下来,请您进行征前三式献礼。”

“嗯——”

老武士郑重颔首后,从座椅上站起,拿起盔甲,将其呈八字形放于三宝之前。

三宝之上,摆放着剥好的栗子[145]、鲍鱼片[146]、海带,还有酒杯,杯下铺着栲树叶子。

老武士慢慢伸手,准备拿起酒杯,突然,他眼睛一瞪,厉声喝道:

“织江!”

“在!”

“这币帛[147]是怎么回事儿!”

他一拍币帛,推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儿?”

老武士对仰头疑惑不解的织江大声呵斥道:

“混账!看!这纸被虫给咬了……你以为币帛是什么!这可是起源于伊邪那岐命和伊邪那美命[148]的神器啊!天照大神[149]躲在山洞之时,诸神叹息,将木棉绳挂在天香久山[150]的杨桐叶子上,进行祈祷。青币白币就是这个!换言之,可以伏恶消灾,结友讨敌!竟能让虫给咬了?你怎么搞的!”

“女儿罪该万死,恳请父亲原谅!”

已经历经数百年的古物,不被虫咬才怪呢。

老武士抱怨完了,就若无其事地拿起了酒杯。

式三献的仪式,必须遵循严格的礼法。据《扶桑流军学》所记,不论是饮酒方法,还是鲍鱼片、去皮栗子、海带的食用方法,都要遵循武内大臣自古以来的记录进行。

老武士神色庄重,一笔一画地进行着仪式。他的女儿也是不出丝毫差池。

这意味着这位发疯的父亲和他心地善良的女儿,重复进行这种出征的仪式已经很久了。

老武士站起来,在坐椅上坐下。

“父亲大人。遥祝您战事告捷。”

“嗯。”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另外,尉缭子云,机在于应事,战在于治勇。此次应战,我大久保右近定规,定要看看,是不是兵义者当属王者之胜!”

织江看着一脸昂然的父亲,然后捧着三宝静静地退了出去。不久,织江再次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古地图。她默默地将古地图在父亲脚下展开,递过提灯。

是一张桶狭间[151]的地图。

老武士接过提灯说道:

“嗯!平日未受旁人欺瞒,大地都庐铁一团,守卫璧珠国寸土不在,三更天亮黑夜漫漫……今川义元这厮,不听雪斋和尚的临终之偈,不自量力,动用了西上之军。……好!我就担任织田信长的军师,在这田乐峡谷对他们发出奇袭,叫他们有去无回,践踏为泥!”

老武士目光炯炯,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只用三千兵士便可挫败四万兵力的作战计划。

凡是涉及战时形势、敌我兵力、今川、织田军情的,老武士的头脑都清晰无比。

织江远远地坐在下座,双手交叉恭谨地置于膝上,一动不动地等待着父亲结束军谈。

半刻钟的时间,信长的精锐部队,已经冒着暴风猛雨,从太子振山,突入田乐峡谷。老武士已宛如化作了信长,拔出长刀,怒吼着上下左右地在空中大砍大杀。那套长刀路数,只有一流的兵法者才能使得如此精湛。不仅如此,歼灭今川军队后,收兵入清洲城——老武士一脸满足地坐回到椅上时,呼吸也丝毫未乱,可见他的非凡体力,非大量修行而不能练就的。

织江立刻将回营的肴组端了过来。

老武士微笑着,满脸都是洒脱,结束了三三九度[152]。

之后,非常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织江。你也快二十了。借此大捷之机,为你选个好夫婿。可好?”

“女儿全听父亲安排。”

她低着头,脸上沉淀着一些凄凉。

“明晚,你的夫婿就来了。做好迎接准备吧。”

“眠先生——”

安静的晌午,一丝风也没有,天空晴朗,鲜花盛开。柳桥的桥上,一个人正大声对着一叶扁舟大喊。小船伴着桨声慢慢划来。

狂四郎全身沐浴在懒洋洋的春日阳光中,正惘然地望着映出天空倒影的河面。无意间抬起眼,看到了从栏杆上探出身子的男人。

——曾田良介吗?看来从修禅寺[153]回来了,并没有真的变成木乃伊啊。

这是一个年轻的兰学大夫,头发和胡子如乱草般茂盛而蓬乱,为了采集能让神经完全麻痹的药草——育亨草,他去了修禅寺,并被卷入一个奇怪淫靡的祭礼旋涡中,变成了快乐的俘虏。他一如既往地不修边幅,笑嘻嘻地出现在江户的春光中。

“我有一事相求,眠先生——”

狂四郎点了点头,吩咐船夫将小船划过桥洞,停靠在前面码头处。

曾田良介立即从桥上跑下,又下了台阶,先等在那里。

“真是春光无限呀!”

良介一坐上小船,就先说了这么一句。又眺望起周围明朗的风景来。

的确——岸旁柳树吐新的小道上,木屐声踏响,走过云鬓雾髻的艺妓,她们手按和服下摆,巧妙地抚弄住红色的和服衣角,无限风情的影子映照在土墙上,再加上争芳斗艳的早樱美景等,这太平盛世的悠然自得,让人真想将其移于绘本草纸[154]之上。

不过,只有狂四郎高鼻深目的面貌,刷着一抹和这明媚春色难以融合的阴冷之色。

“前些日子真是失礼。”

良介有些不自然地稍稍低头,像是不愿提及在修禅寺的异常经历,立即开宗明义:

“虽然很冒昧,想请你做入赘女婿。”

“入赘女婿?”

“正是。务请一定答应。”

这种不容拒绝、一厢情愿的神色,如果换做他人,肯定会让狂四郎发火。但这个偏执的青年大夫这样,狂四郎只有报以苦笑。

两人初次见面,他就突然请求自己,把砍死的尸体给他拿去解剖。

“理由说来听听吧!”

“据一个在原西丸奥右笔[155]那儿做组头[156]的仁兄说,有一个叫大久保右近的老人。旗本[157]中的本多姓氏和大久保姓氏,都历史悠久。大久保右近的家族,是继承了大久保相模守忠邻血统的名门。右近大人,是像相模守那般忠烈的勇士,具备一个当世罕见的古武士风格的人物。不错,三年前为止确是如此。然而,因相模守崇尚节义、坚守武士之道,与本多家产生了不快,被其诬陷,身陷囹圄。右近大人又与上司若年寄[158]生了龃龉,被卸了职,愤怒忧闷之情愈发严重,终于还是失心疯了。”

大久保相模守忠邻,在秀忠因为关白秀次的缘故做人质时给予了帮助。另外,在德川家康欲定嫡嗣之时,本多佐渡守拥立结城秀康,井伊扫部头[159]拥立下野守忠吉,在诸侯们众说纷纭之时,毅然提出不乱嫡庶之分,将秀忠定为世子的,只有他一员武将。为此,与本多家发生争执,终致浮云疾风之祸,只能在彦根仰望流放地之月了。虽有井伊直孝为他辩解冤罪,几次进谏,却最终又因为指摘主君之过而被拒,封地被没收,与妻儿生离死别,过了十五年的幽禁生活,晚景凄凉。

大久保相模守忠邻的后代大久保右近,也因其富有知廉耻的气概,重蹈覆辙,成为幽禁之身,虽然门第未被废除,他却因此发了疯。若年寄赶走右近后,也因过失被命切腹自尽。那时,右近早已迷失在战国的幻想世界中,一切都为时已晚。

“我被请去给右近大人看病,已有两年。他早已无康复希望。他的独女织江小姐也已完全放弃,对父亲听之任之,每天都陪着父亲演对战的戏。本是花季年龄,却要因为看护一个疯子而日渐枯萎,实在令人痛心、不忍目睹……但是,昨天右近大人突然说要给织江小姐招夫婿。他是那种说一不二的人,只有这点秉性丝毫未变,所以织江小姐就偷偷找我商量。”

“你千挑万选,怎么就偏选中了我?”

狂四郎问道,眼里完全是不感兴趣。他慵懒地看向顺流而下的画舫,那里的三味线听来朝气蓬勃。

良介死死盯着狂四郎冷漠的侧脸:

“非您不可!右近大人师承正统的无住心剑流,为世间少有的高手。虽说疯了,但他每天早上都要抡刀一千回,功力丝毫未减。在我所知的兵法者中,除您之外,无一人能与右近大人的刀法抗衡……因为,右近大人肯定会试炼女婿的!”

“……”

“今日就是招赘的日子。眠先生,拜托了!”

良介双手支地,低头恳求。

狂四郎的嘴边忽然浮起嘲弄的微笑。

“曾田,那个叫织江的姑娘,有思想准备吗?”

“思想准备?”

“你,已经将我的事告知于她了吧?”

“是的。”

“我可是个居无定所的穷浪人。要是赢了老人家的话,今晚可是会住在大久保家的——这样也无所谓吗?”

“这还用说?新郎当然要和新娘同寝——”兰学医师很平静地回答。

狂四郎把视线收回来,看向他。真是怪事!狂四郎自己反倒感到有些别扭。

“明日,我可能会撇下新娘而去。不,肯定会离去的。”

“那也无碍。”

“为何?”

“因为,若不那样,可能织江小姐最终会在不知男人滋味中容颜渐逝,终至老去。那就太可怜了。哪怕一晚也好,与被她所认定的丈夫同床共枕,成为妇人之身之后,今后一个人她也能爱护自己坚持下去。丈夫是父亲认可的,她就能光明正大、无怨无悔地委身于您。这是武家女儿能够选择的唯一办法。除此之外,名门旗本布衣的女儿,在那种悲惨的境遇中,究竟还有什么方法能够让她成为女人呢?”

良介加重语气,直言不讳道。

那之后过了一刻多钟。

狂四郎已穿过小石川柳町,来到了传通院[160]院内。不知何时,天空已乌云遍布,院内老树苍郁,犹如在深山老林中一般,四下一片阴暗,仿佛夜幕已经降临。

感觉树梢上几乎要“吧嗒吧嗒”往下滴水了。树冠上也起了风,开始发出声响。

足有一搂粗的黑色树干,在狂四郎两边,排列开来。

——突然,狂四郎掩去了自己的脚步声,步履依旧如常。本来他走路就不太带声,他下意识地感觉着前后方,这种感觉完全异于常人。从察觉到危险的瞬间开始,他敏锐的神经就去探知袭击者的位置和本事。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产生了相应的紧张。迄今为止,这个男人多次处于这般境地,我也多次说过这一点。

掩去脚步声,是因为他心念一闪,本能地感觉到埋伏着的对手是个非同寻常的强敌。敌人藏身树后,并非用眼而是凭着敏锐的感觉感知着正在走近的自己。这只有强敌才能做到。

对方从树后紧紧盯着自己,狂四郎却丝毫不为所动,步伐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因为对方送来目光,就是要告诉他自己的位置和本事。

然而,对方却在瞬间像一个幽灵一样消失了气息,不能不说是个相当的高手。

当然,狂四郎也在悄无声息地靠近。

没有一丝脚步声,狂四郎前进了十五步。

他感觉到——来了!

然而,对方没有来。

他又退开两步,一阵冷战似的冰冷感觉划过他的背脊——他以一种凝聚可怕气势的意识展开防备,怎么回事?风一般的袭击,却没有从树干后刮出。

狂四郎回头,冷冰冰地看着树干,低声叫道:

“喂——”

“为何不出手?”

没有回应。四下更加静寂,更加诡异。以至于回想刚才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不,绝不是错觉!就在那里!

狂四郎对此确信不疑,又安静地迈出脚步。

——会跟来吗?虽然已失去了突袭的时机。

他毫不畏惧,冷冷鄙视着那无影无踪的敌人。

大久保右近的宅邸,位于菊坂町一座叫长泉寺的古寺旁的高地一角。

狂四郎站在年久失修的玄关处通报后,一个年过七十、佝偻着背的佣人走出来,立刻将他请到了书房。曾田良介来和织江商量了婚事后刚刚离开。

织江并未露面。狂四郎抱臂等了片刻,就听到走廊里佣人一边大声说着什么一边走向这边。门被拉开,一人站在那里,双目炯炯地盯着他,一眼就可看出是这里的主人。

“你就是夫婿?”

那人在上座就座,立即问道,声如洪钟。狂四郎无声地低头行礼。

“嗯。面相不讨人厌,坐姿也无疏漏。作为大久保家的继承人,也还算过得去。作为织江夫婿,并无异议吧?”

“如果是您的意思,我也——”

“我知道你今天要来。婚礼诸事都已准备妥当。不过,在婚礼之前,我必须先要试炼你。可以吧!”

疯了的老旗本,命佣人拿来两把木刀。狂四郎跟在他身后,走出宽廊,将到院子里时,狂四郎发现最头上的房间拉门拉开了一丝缝隙,门里有人影。

肯定是织江无疑。

“来,出招吧!”

右近站在砂石铺就的院子中央,“唰”的一下以木刀成青眼之势:

“我不会手下留情的!即便是吐血而死,你也不能后悔!”

他气势凛然,逼视着狂四郎。

两人相隔一间开外,狂四郎采取指向地面的下段,他看得出来,此人正如良介所说,是个让人难以轻视的使刀高手。他开始盘算,该采用何种刀法,攻破对方又不让对方受伤。

无住心剑流,由小笠原源信斋的门人针谷夕云所创。

据其弟子小田切一云所记——

夕云,在隐居于东福寺的虎伯和尚处皈依,从禅学的角度钻研兵法,以鼻祖上泉为始,源信斋的八寸刀剑,也都存于幻想虚无之中,不接受天理当然之性,一旦豁然大悟,就丢弃之前习得的诸流,将其概括为本然受用之法,自得其乐。虎伯和尚称其为无住心剑术,一云又加以修炼,终于将奥义定为对攻。

已经发疯的老旗本缓缓浮沉的刀尖上,的确饱含着对攻的无我无心的气魄。

疾风迅起,对方攻来,即便是狂四郎,想要从容地躲避并将对手的刀打落,也是极其困难的。可是,必须要避免打伤老人。狂四郎脚步滑地,不断向左边退,开始绕圈子。

右近步步紧逼。

终于,剑拔弩张的时刻到了!

紧紧逼近的右近“哒哒哒”踢起砂石,高高抡起的木刀连同一股惊人的气势劈了下来。

“嗨!”

似鸟影掠过一般,狂四郎的身影已不在那里。

“唔!”

右近发出呻吟,双手麻木不堪,木刀“咚”地掉落。刀尖重重打在走廊边的袖形洗手盆上,激起火花。

狂四郎已然站在走廊上。

“厉、厉害!”

右近大大地喘了口气,重重点头称赞道。

“大久保家接纳你,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今晚,我也终于可以安心地离去了。哈哈哈哈……都说人生五十年,我已多活了十几年。兵法者不可不知天命。死而瞑目之日终于到来了。”

狂四郎望着他的样子,忽然产生疑惑。这果真是发疯的自言自语吗?

“您预感到今晚要死吗?”

“嗯,是啊。今晚四更,明智光秀那厮会倒戈,向我们攻来。我会和信长一起,化为阿修罗去奋战,武士的临终是怎样的呢,你可以来看看——”

上野的寺钟响了四声。狂四郎仰卧在寝房的褥子上,一脸茫然地盯着房顶。

半刻钟前,在客房里举行了婚礼,一点也不拖泥带水。隔着蓬莱山盆景,狂四郎望着身着白无垢、头戴丝绵帽的新娘。已经做好准备了吧。织江非常沉着地将三三九度的酒杯端到嘴边。疯父亲则声音嘹亮、喜庆无比地唱着谣曲《高砂》,无比欢欣。

因有改穿便服的献酬仪式,狂四郎被佣人引到寝房。鸳鸯屏风遮围着火一般的大红寝具,上面摆放着象征天地生万物的北枕。狂四郎就躺在那里……

——到这里,是不是该抽身了?

狂四郎嘟囔一句,独自苦笑起来。

与偏房之间的隔扇,刺溜刺溜地拉开。狂四郎立即闭上了眼睛。织江跪到被角处,双手扶地,行礼道谢,声音悦耳动人。然后,她到屏风后面去,尽量不发出声音,开始脱她那红色的小袖和服。

静静的脱衣声,隐隐约约飘来的淡香,狂四郎有些忘我,感到了一丝狼狈。

——我,居然在惊慌!

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不得不自我嘲笑一番。

“打扰您了。”

狂四郎睁开眼睛,对轻轻掀起被子、身着双层白羽和服内衣的柔美身姿说道:

“我先说明一下。”

“是。”

织江迎着狂四郎的目光,毫不羞怯。

“如你所知,我是一个居无定所来历不明的浪人。女人的贞操什么的也不太看重。现在身边有一个作为妻子的女人,却心平气和地受人拜托,接下夫婿这一角色。就是说,你也可以认为,我只是出于一种卑鄙下流的企图罢了——要品尝那可怜纯净的处子之身。但是,如果你不愿意,我绝不会碰你一根手指,我会忍耐到天亮。……不管怎样,明天我都会离去。至于会不会再次出现在这里,我无法做出答复。”

织江低下了头,一动不动,片刻后,朱唇启动,吐露出这样的回答:

“您是父亲为我选的丈夫。您如果不讨厌我的话……”

狂四郎默默腾出身旁的位置。

……唇齿相接,当和服内衣被男人的手轻轻地掀起时,织江为了忍耐全身的战栗,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男人的寝衣下摆。

忽然——惊醒的同时,狂四郎将腿从柔软温润的身子下抽出,悄悄滑出被褥。

他手握无想正宗,如风一般迅速跑出走廊的瞬间——

“有人夜袭!女婿,快出来!”

右近最后的大喊刺破暗夜。

狂四郎来势迅疾,好似在冰上滑行一般赶到了右近的卧房。右近已经浑身是血,一手扶在壁柱,一手以刀为杖,身体慢慢往下滑落。一个黑影撞破圆形花纹的细格窗,往后院逃去。

数秒后——建仁寺的围墙处,狂四郎将歹人拦下。他认出这也是在之前传通院院内伺机对自己下手的家伙。许久都未挥洒圆月杀法的威力了,他缓缓地将刀尖在朦胧的月夜下划出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