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坚称这个小男孩是程颖收养来的,其他的一字都不肯说。张万里算是看出来了,他的妻子和他并不是一条心。不管这个孩子怎么来的,只要他在程颖的名下,就有比他更合乎法理的继承权。
程颖连失两子才得来这个孩子,又知自己命不久矣,不知该怎么疼他,取了个小名叫承儿,日日将他带在身边,和芙蓉的女儿明儿一起,亲自抚养教导。这孩子才满两岁时,已经显示出过人的智商,长相越来越像施澜生。
舒秋给他洗完澡,换上干净衣裳,越看越觉得可爱得慌,忍不住在他的小肩膀上亲了好几口,痒的他赶紧跑来找母亲。他最喜欢的就是爬在母亲的身上,看她批阅各种折子。他只认识几个字,但知道母亲处理的是很重要的事,所以,从不打扰,就静静地看着,直到睡着。
程颖很感谢他的懂事,从不伤她的心神。
让张万里郁闷的是,程颖得了空四处走访和调研,且去的地方没有规律、不事先通知。他主管内政这几年,说没有污点那是不可能的,若是完全按照程颖制定的规则来治理,他的下属怎能有干活的积极性?
这种“微服私访”的行为,简直就是给他添乱。他派人四处盯着程颖的足迹,尽力做好表面弥补工作,该让人噤声的噤声。
可程颖的足迹没有那么好掌握。那日没有任何征兆的,就带着几个人到了一个叫做方边村的地方,当地的人忽然见到李娘子,又惊又喜,都跪下哭泣。
这一哭,就查出了惊天窝案,有人擅自给偏僻之地村民私加赋税。再查下去,还有收受贿赂、卖官鬻爵等诸多事。这是程颖无法容忍的。这些人将那一套套剥削百姓的法子都在乞活境内用上了。她拼了命,只为给乞活军民一个能活下去的人间,这才刚安定下来,岂能就屠龙者变恶龙!
查清之后,当众杀死犯事者四十二人,牵连杖责一百余人,将张万里苦心经营的关系网切断了一半,并连带指责了张万里的识人不清,用人不查之过。程颖还设置奉令郎、谨身郎、华律郎等职位,将她挑选出来的精心培养了两年的才俊们放在这些职位上,直接对她负责,进一步削弱了张万里的势力。
张万里私下的拉帮结派,自以为程颖常年征战在外,不易察觉。这回给了他当头一棒,程颖军权在握,就他培养的那些人,根本无力对抗。他更发现,此前他也曾犯过错被程颖追究,程颖对他依旧是信任的。但经此事,程颖一改往日,对内大开杀戒,并同他疏远了起来。
他第一次对这个李娘子起了敬畏之心。
在和平协议签下的第三年,稳定终于被胡国打破。窦尔徒觉得自己猥琐发育了这么久的兵力,该拿出去展示展示了。胡国与乞活军隔着午国的领土,即便他想攻打乞活,施澜生也不会给他开这个口子。这小半年时间里,胡国数次妄图对午国发动进攻,小战斗也是有几场的,但午国固若金汤,根本不是胡国能破的。虽然数次惹午国,但不知为何,脾气颇大的施澜生展现出难得的好修养。除了让守城的士兵们对胡国来犯将士,进行无情的嘲笑和激烈的祖宗十八代问候,并无任何反击的军士行动。
施澜生这脾气不打杀别人也就算了,还被人主动招惹,能咽下这口气,只对窦尔徒进行精神层面还击,是因为他要一心一意谋发展,现在夺天下之心没有与程颖的五年之约重要。
急于成为天下王的窦尔徒只能将目光放在西边的朝廷上。既然南边去不得,不如直取朝廷,抓了小皇帝,再按照历史上将皇帝当做吉祥物的剧本走。
风雨飘摇的锦朝,朝中无能将,不堪一击,当第一座城池失守的时候,享尽了锦朝荣华世家大族们果断地抛弃了他们年幼的皇帝,蜂拥南迁。他们选择迁往午国,而不是乞活军处。因为午王天生是贵族,但乞活军和李娘子的形象在他们心中和在百姓心中是完全不一样的,是被妖化的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对于孟照渊来说,最担心的事终于来了,第二只靴子终于落地了。
他交代成阳:“锦朝保不住了,你今日便带着幼主去找程颖。”
“那你呢?”
“我得先帝重托,擎着锦朝。但我非能臣,实在不堪此重任,几年时间,就要灰飞烟灭了,辜负先帝对我的恩情和信任。现在几乎所有士族都开始往南跑了,唯有东山孟氏一族成年男子无一离京,誓与锦朝共存亡,这是我唯一能为先帝做的了。”
“照渊,既守不住,就不守了。这江山宝座,左不过是一代又一代的尔虞我诈、一场又一场的血雨腥风,不要也罢。我们一起去找阿颖。”
“我不能随你一起走,得守在京城,这是最后的堡垒,我若走了,接下来就会一溃千里,你和皇上难以逃到乞活。”
“我要与你一同守卫皇都,死也要死在一处。”
“不,还有皇上,即便将来他不是皇上,但你和他是荀氏一族的延续,皇上……哲儿他是无辜的啊!你是她的姑姑,也是大锦朝公主,怎能看见锦朝皇帝死于乱军,或是被人当做傀儡?”
“可,我不能丢下你!”
“我孟氏一族,得锦朝庇护才有三百多年的繁盛,食君之禄,就该忠君之事,若能背弃,那我就不是孟照渊。”
成阳扑在他怀里,哭了出来。这是成阳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失态。成婚后他们一直别别扭扭的,先是成阳为了表示不领荀子蒙的情,住进了尼姑庵。等荀子蒙崩了,成阳又一心扑在了侄儿身上,夫妻竭力撑起朝廷,无一天可以松懈,外人看着威严,实则心中疲惫至极。
“成阳,我对不住你。以前因为你有婚约,对你敬而远之;后来心里装着程颖,对你视而不见;成婚后,忙于公务,也没有好好疼过你。”
“这不是你的错,你我之间本就是我强求的。我很后悔,不该将子蒙所做的一切,报复在我们的感情上。照渊,第一次在子洗的东宫里见到你,那年我才九岁,就想着,将来我若是能嫁给这个公子就好了。你是我唯一爱的人。子蒙说得对,我最终能嫁给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成阳的眼泪如决堤洪水般倾泄,孟照渊抹了抹她几乎浸湿的脸:“去吧,若我能守得十日,你们就安全了,到时,我在伺机去找你。”
十日后,胡国的军队攻入京城时,孟照渊率着仅剩的御林军战斗至死。
程颖探得成阳的逃跑路线,不顾霍启义的阻止,带着霍斯然和一万军狂奔,同胡国军队抢时间,终于在费城见到了狼狈至极的成阳和幼主。
这些年,看似娇弱的成阳努力地抚育侄儿,维持朝堂秩序,努力变成为一个强者的模样,只在离别时在孟照渊面前哭泣过一回。哪怕一路的逃亡,时时面对刀从,也未曾流下一滴泪。此刻,见到了程颖,忽然崩溃大哭。
程颖抱住她:“别哭,现在安全了。我在这里,没有人再能伤害你。”
“照渊他死了,他让我逃走,自己留在京中……”
“我听说了,孟公子是难得的好人,好男子,你嫁了个好丈夫。他的仇,我来报。”
“我很没用,锦朝在我手上才几年,就要消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