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齐人之福”纳四美 奇门道士降猫妖

这一日,王瑃母子四人来到灵鸠镇。刚进镇子,就看到街首东侧一深宅大院,门口挂着白幡,进出之人都是身穿素衣白袍的年轻人,并无一个长者现身。

王天仇觉得好生奇怪,暗暗运起奇门遁甲之局,查看之下,天仇不禁暗暗吃惊:局相显示,月干正临了“乾宫”之位,说明这家主人年龄也就比自己稍长几岁,再看时干夹裹“玄武”落在“巽宫”,虽说眼下为空,但在后日的子时,就可填实,莫非有妖孽在后日子时要夺了这家主人性命?

天仇又审视一遍“乾宫”情况,“乾宫”月干虽然临了“死门”,但目前盛旺,表明这家主人只是昏厥,三魂七魄俱全。

王天仇将自己发现的问题告知大家,待找好客栈,安置下母亲和天鸣后,王天仇和玄光就回到大宅子附近,找个小酒馆,打探起消息来。

二人刚进酒馆,跑堂立刻过来客客气气地问:“二位客官用点什么?”王天仇道:“随便编排三、四个小菜,再温一壶黄酒。”“好嘞。您二位稍等。”跑堂应了一声,不一时将糟鱼、酱肉、白鸡、酿藕和一壶黄酒端了上来。趁着跑堂端菜,王天仇问了一句:“小二哥,那户人家是什么白事呀,怎么进进出出的都是年轻人,一位老者都没看见啊?真是奇怪得很。”

“哟,您不是在镇上住吧?”跑堂的还没答话,旁边桌的一个中年人答话了。“我二人是路过此地,觉得奇怪,故此一问,兄台此言想是知道些端倪?小二哥,麻烦给这位兄台添一壶酒、一盘糟鱼,我来惠账。”王天仇向此人拱了拱手。中年人本是个酒腻子,一听别人给自己添酒加菜,愈发兴奋,话匣子就打开了。

原来,此户主人复姓欧阳单名一个诞字。其父曾作浙江清吏司,家境殷实,可谓珍宝山集,富甲一方。后其父做古,欧阳诞接管家业。

欧阳诞读书不行,买卖经商倒是好手,没几年家资愈加丰厚。俗话说“饱暖思**”,欧阳诞年有二十六岁,正值青春旺盛,既然有了钱,他一连娶了四房貌美如花的老婆。

说来也真是奇闻,这四个老婆是他在湖州进货时,从湖州带回来的。四人长得非常相像,就连他自己也时常分不清楚。四个美人特别喜欢燃熏名贵的降真香,欧阳诞家财万贯,只要他夫人们高兴,无论多贵重的降真香,他都买回家中,每个月花费购买降真香的银子总要到千两之数。四位夫人娶到家后,欧阳诞每日晚上纵情声色。

半个月前,欧阳诞醉酒之后因过度纵欲享乐,耗尽精血患下重疾,将附近和临县郎中请了个遍,结果昨天中午还是不治而亡。他这撒手一去,四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也就成了寡妇,个个哭得梨花带雨死去活来。

欧阳府内有一个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姓李,从小看着欧阳诞长大,对少主人存有深厚感情,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很是悲痛,因此这两日都是他吩咐下人、伙计跑前跑后操持后事,先是为少主人停尸守灵,接着又和少主人的四位遗孀共设灵位,早晚焚香烧纸诚心拜祭。

因为欧阳诞走的年轻,其亲友家老人都极为忌讳,只差遣年轻人去给磕头,故此出入欧阳府自然就看不见老人。王天仇和玄光听这位酒客把事情讲完,酒菜也吃个差不多了,结算酒钱,挥手告辞。

王天仇从街上买来许多红丝线,以及朱砂、雄黄等物。回到客栈之后,王天仇将红丝线分别拧出四股,内掺朱砂、雄黄等物,外用一个黄纸包裹。

第二天上午,王天仇和玄光身穿道服,来到欧阳家门口。王天仇手中还拿着一本功德簿,敲了敲欧阳诞家的大门。门口家丁一看府上来了二位上门化募的道人,急忙入内禀报。

李管家听到禀报,走出大门拱手对王天仇说道:“我家主人刚刚过世,现在正忙着祭奠,二位到别处去吧。”说完就准备转身进去。

王天仇却微微一笑:“你想不想让你家主人复生?若是想的话,贫道能做法让他还魂。”李管家一听不觉大感诧异,可他转念一想,这装神弄鬼的和尚、道士太多了,恐怕是化缘不成来骗钱的,于是也没有搭理他,转身便准备回去。

王天仇见状又说道:“你家公子身亡没过三天,错过时机切莫后悔。”李管家听罢此言心中一动,转身与王天仇说:“烦劳二位稍等,待老汉进去禀告夫人们再做计较”。李管家转身向四位夫人禀告之后,她们均是又惊又疑,一致不同意让二位道士进来试试。

李管家此时倒有些糊涂了:平日里四位夫人和少主人是卿卿我我,毫不避嫌,怎么如今就不让道士试一试呢?不行,我要请他们来试试,说不定少主人阳寿未尽呢?就算没救过来,也是无憾。打定主意,李管家来到大门前。

李管家向王天仇和玄光施礼之后急忙说道:“刚才老汉有所怠慢,还是请二位进来试一试,成与不成,都有银子奉上。”王天仇让李管家借一步说话,走到无人之处,他故意皱起眉头道:“不是贫道不肯让你家主人复活。按阴间惯例,死人要想还阳,须得有人替代才行,我担心你家无人愿意代替啊。”李管家一听此言也很惊诧,低头寻思:四位夫人貌美如花,让他们替代,肯定是不愿意,也罢。自己活了这么大岁数了,又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死不足惜。如果真能替了少主人还阳,也算报了老爷待自己的恩德。

李管家言道:“道长,老汉愿意替代少主人,请做法换回少主人性命。老汉来生衔环结草,报答师父。”说完话,李管家又恭敬下拜。王天仇连忙拉起:“既然您愿意。好,我这里有一个纸包,你贴身带着。一会儿就告诉夫人们,祭拜辛苦,今天已经圆满,撤去家人、火烛,各自歇息。明日清晨将主人入土。到了亥时三刻,你穿着黑服躺在主人棺木之上,待看到八只灯笼闪耀,就抖开纸包,我自会帮你换魂,保你主人福寿绵长。一会儿,如果夫人问起此事,就说已经将俩道士打发走了,因接待客人,所以耽搁了禀告时间。”李管家千恩万谢,接过王天仇给的小纸包,贴身放在怀里,回去不提。

亥时三刻,李管家换上预备好的黑衣、黑鞋,怀揣王天仇给的黄纸包,摸黑躺在了少主人的棺材上。

李管家顺手一摸,棺木上怎么都是窟窿眼儿?难怪夫人们让大家只能远处吊唁,不得接近棺木就是怕发现此事?不管他,反正过了今晚,少主人能否还阳,自然就见了分晓。

约莫又过了半更,灵堂外突然刮起大风。这阵风起得疾刮得猛,风中隐约似有野兽嚎叫之声。李管家似乎预感到了有什么黑影出现在了灵堂白布的上方,没错,真的是八只巨大的灯笼!李管家慌忙掏出王天仇的黄纸包。

“唰!”一声响亮,不大的纸包自动摊开后,忽然伸出来四条红绳,穿破灵堂上方的白布,好似抓住了什么东西。接着就听到“咕咚、咕咚”,灵堂内落下四个被红绳紧紧束缚的活物。李管家正在纳闷,突然王天仇和玄光两人,手里各拿火把出现在灵堂。

李管家借着灯光打量,原来四条红绳,分明锁着四只面露凶光的五尾白猫。李管家将目光移向王天仇,流露出诧异神情。

王天仇微微点头,让玄光打开棺木盖。玄光单手一推,棺木盖落地。王天仇拿出一粒丹丸,让李管家撬开少主人口。李管家不敢怠慢,抠开了少主人的口之后,王天仇将丹丸放入,叫李管家拿来清水一盏。

清水拿来之后,王天仇变魔术般的又拿出黄符一张,口中念到:“清清乾坤,祥光瑞地。浩浩阳罡,内外光明。邪不扰正,魂魄安宁。息息归元,明智神通。开目凝神,妙术合真。”念毕,王天仇手中黄符忽然燃着,顷刻间化为灰烬。王天仇将灰烬引入水杯之内,将符水灌入欧阳诞口中。

“哎呀。”原本‘死去’的欧阳诞,呻吟一声,复活了。“我在哪儿?李管家?这两位是?”欧阳诞恍惚地看着周围,还没有缓过神来。“公子啊。你死近三天了,是这两位师父把你救活了。”“我死了?”欧阳诞自言自语:“那天记得和四夫人喝酒,然后...,再然后,就是看到你们了。”“少主人啊,”李管家将欧阳诞不省人事后的情况一一向少主人回禀。“哦。”欧阳诞恍然大悟,勉强站起要给王天仇行大礼。王天仇赶忙扶住:“欧阳公子,可以回忆一下自己遇到的四位夫人是否可疑。”经王天仇提醒,欧阳诞仔细回忆起来,自己认识四位夫人的“奇遇”。

那是一年前,欧阳诞去湖州采购毛笔。

湖州毛笔为当时制造笔业魁首,明代《湖州府志》曾有这样的记载:“湖州出名笔,工遍海内,制笔者皆湖人,其地名善琏村。“欧阳诞主要采购的“玉兰蕊”更是笔中名品,每支笔卖出去都有数倍之利。这次的采购异常顺利,欧阳诞心中高兴,微醺之后,沿着条小河踏青散心。

走到一座小桥时,一位清秀的姑娘怯生生的施了一礼:“这位公子,看您风度翩翩,似饱读诗书之士,我家有祖传毛笔数枝,因急需银两,不知公子可否有意惠存?”欧阳诞风流倜傥,见姑娘美貌非常,身上还隐约中散发出一种夺魂摄魄香气,又听说其家中有祖传毛笔,更是喜不自胜,连忙还礼道:“多谢小姐美意,某愿求一观,烦劳小姐引路。”欧阳诞曲曲弯弯跟着小姐来到一处宅院。

小姐推门请欧阳诞进院,喊道:“姐姐们,把咱家祖传毛笔请出来,我带了位饱读诗书的公子来了。”“来了。”一阵燕语莺声后,三位姑娘共捧出四支锦盒来到院里。欧阳诞惊呆了,出来的三位小姐和带自己进院的小姐长相一模一样,都是清秀中带着妩媚,最奇的是,她们似乎都散发着那种夺魂摄魄的香气。带自己进门的姑娘开口道:“这位公子,我们手中的笔乃是家父从每只湖羊身上仅取最好的一毫,再用岳阳君山岛采伐的上等湘妃竹、镶嵌上等降真香所作,近十年方得功成。家父分别将四笔取名‘梅香芙’‘兰香菁’‘竹香芸’‘菊香芷’。家父有命,此四笔分别给予我姊妹四人,将来权做嫁妆。现因父亲亡故,无钱安葬,怎奈我等皆是女流,只有请来一远房表舅帮忙料理。怎奈家中少有积蓄,故我姊妹四人,不得已拿出,如公子喜欢,就请出价。以全我姊妹葬父尽孝之心。”说完话,姑娘深深一礼,然后缓缓打开四支锦盒。

欧阳诞随手取出一支,但见此笔笔杆润滑如玉,上刻“兰香箐”篆字,笔身斑斑红点朱砂仿佛,上面镶嵌的上好降真香色重油厚,轻轻打开豪尖,扇面分开,随手一拢,不散不粘。欧阳诞连呼:“好!好笔!请小姐不吝赐价。”“不知公子看上了哪个?”“在下都看上了,都想要。”“嗯,每支笔要价黄金十两,公子可觉值得?”“值得,值得。”欧阳诞随手拿出包裹。“公子且慢。刚才我说了,这笔为我姊妹四人嫁妆,今待价而沽,情非得已。今蒙公子喜欢,所以取出请公子一观。方才公子说四支笔都要,可是收了四份嫁妆。公子真有此心?”

欧阳诞见四女美貌异常、谈吐清雅,斗胆回道:“小生不才,虽无功名,但家中钱粮宽裕、绸缎不缺,且至今孑然一身,如四位小姐不弃。小生当然愿意与四位小姐结成琴瑟之好。一来小生家中从此添了许多烟火气;二来你们姊妹也少了离别之苦。不知各位小姐意下如何?”四位小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面露娇羞之色。

欧阳诞见此情形把持不住,“咕咚”就给四位姑娘跪下了:“四位小姐放心,如能遂愿,小生愿意来生衔草结环,厚报姐姐们的恩情。”四位姑娘急忙伸手相搀,欧阳诞趁机拥住其中两女香肩,两女不躲不恼,其他两女也是对着欧阳诞报以微笑。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四位姑娘拿出米酒、瓜果、点心与欧阳诞一桌而坐。欧阳诞不觉大醉,当晚就宿在四女家中。

第二天,欧阳诞让四位姑娘请来远方表舅,商谈安葬她们父亲事宜。其中一位说,自己一早已经把四十两金子交给了那位表舅。表舅已经答应全力帮助,并说她们都是待字闺中,不方便抛头露面,既然都已经同意嫁给欧阳公子一人,昨夜又让欧阳公子留宿家中,今天就应该收拾行囊,随他回老家,不用在此停留,以免邻居说了闲话,玷污名声。如果以后四位外甥女有时间回湖州时,看看自己就行了。欧阳诞觉得这位娘子说的在理,自己货品已经采购齐备,如今又得了四位娘子,确实该早点儿回家。

就这样,欧阳诞就带着四位姑娘回到自己家中,择吉日与四位娘子一起拜了花堂。成亲后,欧阳诞尽享闺房之乐,除了必要的生意。几乎不出门,每夜都轮流与一位夫人同房,不到一年身体就垮了。

欧阳诞不只一次询问几位夫人,何时去祭奠岳父,随同感谢那位料理岳父的远房表舅。可自己夫人们呢,总是找各种理由搪塞。欧阳诞也曾湖州进货时,多次寻找自己夫人们的家宅,可无论怎么费尽心思,都找到那天自己去过的地方,那所宅院更好似凭空消失一般。今天听到王天仇提醒,自己这几位夫人的身份确实疑点重重。

对啊,我夫人们呢?老管家说我“死了”三天,那我夫人们此时在哪里?“欧阳公子是想找你的夫人们?”王天仇问道。“正是。道长如何知晓?”欧阳诞答道。王天仇伸手一指着地上的四只五尾白猫说道:“你看。它们都在这里。”“啥?你?它,它们?我?我夫人?”欧阳诞一连串反问。

“对呀。这就是你那些娇滴滴的夫人啊。”王天仇慢慢道来:“此四妖本是一窝白猫,概因长在湖州得笔墨之地利,故修得一点灵气,后又借着这点灵气,参禅打坐、悟道修行。四只白猫如今已有五尾、身怀降真香之气,说明它们最初是巧借偷熏寺庙之内烟气修炼,至今已然经过了至少二百年修行。它们虽已能变化人形迷惑众生,但若修成“妖仙”需得修到九尾之数才可。从五尾修到九尾,至少还要六、七百年。这四只白猫为更快成就,就想通过吸收男人阳气与熏食名贵的降真香达到快速修炼目的。它们会选择你,一是因为你身强体壮、阳气旺盛,二是你家财万贯,可供它们耗费大量的降真香熏焚。正是这两点,你才活了一年。半月前,它们觉得你身体枯乏、阳气衰竭,另因近一年你天天陪它们熏焚名贵的降真香,已经将自己变成了在它们眼中不可多得的‘降真香介子’只是因为时间未到,再等半个月才可下口。所以,它们用迷药将你迷晕,诈称你已身死,将你装棺,棺内放了些上好降真香滋养,又真怕你憋死,影响效力,所以暗中派人将棺木上方和下方都凿上许多窟窿,里外涂成黑色,再派家人守灵,如有祭奠之人,不得靠前。名为保护,实则避免别人接近看出破绽。今夜,贫道特意吩咐老管家回禀你家四位夫人,三日已满,建议撤去灵棚和祭奠。四妖算好时间,今夜正好是你熏闻降真香恰满一年,正好下口分食。遂答应老管家要求,待到子时一过,将你分而食之。哪知道天理昭昭,遇着贫道兄弟,救你一命,收它四妖。”王天仇说完后,欧阳诞惊得冷汗淋漓。

当看到火光下,四只白猫朝他露出哀求的神情时,还是朝王天仇拱手行礼:“道长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只是,这四只白猫,虽然意图加害在下,亏得道长相救,并未得逞。道长是否可以念在它们没有伤生害命的情形,放它们一条生路?”王天仇笑道:“公子是跟它们耳鬓厮磨一年,有感情了?好,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就除了它们的道行,放它们一条生路。”王天仇说完,提起四条红绳,使劲一轮,四只五尾白猫皮当时就被拽了下来。被拽下毛皮的五尾猫,滚了几滚之后,即变成了普通白猫。王天仇拿起火把,将四只白猫皮烧毁,霎时间满院弥漫着浓烈的降真香味道。

焚烧猫皮之后,王天仇对着欧阳诞说:“这四只白猫灵气与修行道行已被完全剔除,再活一年,它们会入轮回投胎。你既对它们有情,就再收养它们一年。你‘夫人们’留下的四只笔确是罕有珍品,足可顶你一年来降真香损耗之资。”王天仇带着玄光告辞,李管家赶忙递上白银一盘,王天仇只取十两告辞。

偌大的院内,欧阳诞呆呆地看着四只依偎在自己脚边的白猫,以及映照在火把下的,滴在白猫身上的,自己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