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直上青云

“没有什么故事。”天狼七冷冷地拒绝了青柏将军。

“你是否知道一个部族叫做沙冈？”青柏将军问。

天狼七盯着青柏将军，不置可否。他对此全然没有任何印象，然而青柏将军的话让他深感兴趣。

“我来讲讲关于这个雕像和沙冈人。”青柏将军走到古力特身边，“坐吧。我们不需要站着讲故事。”

“你们都知道环形世界，还有鑫船巡游银河，在各个星域之间往来。沙冈人同样如此，他们和我们一样，属于银河巡逻者。不过我们和他们之间有些不同，在一定程度上，我们还是建设者；而他们，是纯粹的战斗舰队。他们拥有大舰队，在群星间巡逻，为所有人类提供保护，他们是那个时代的英雄。他们的母舰是‘平准’号，那是银河中最坚不可摧的大船，很难想象有什么力量能够把它击败、打垮，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沙冈人突然销声匿迹……我们迫切地想要了解原因，可是，曾经的沙冈舰队已经消失了，我们还能找到沙冈战士，他们却都沦为雇佣兵，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祖先曾经辉煌强大。”

青柏看了看天狼七。天狼七仍旧面无表情地站着，然而他看着青柏，仔细地听着每一句话。

青柏将军指着神像，“对沙冈人来说，这是神像。沙冈人相信这是世界的创建者。合成材料、金属或者岩石的神像不会有什么真正的力量，沙冈人不是偶像崇拜者，但他们相信人类社会由这神像所代表的力量所创建，这是所有人类的源头，银河文明的源头。但是星域崛起，这些生长在各星球的人类各自发展，相互争斗，甚至相互敌视。巡逻者经常遭遇这样的情形，被来自星域的各种力量攻击，也许沙冈人也遇到类似的情况。总之，他们不再是强有力的巡逻者，舰队不复存在，沙冈人被排挤到各个星域的边缘地带，成了星域人眼中的野蛮人。”

“但是毋庸置疑，他们曾经拥有一支辉煌而伟大的巡逻者舰队。”青柏将军环视大家，“不过他们的舰队已经销声匿迹很久，我们最后一次和沙冈人会面，大约在一百万年前。”

青柏将军很平静地讲述沙冈人的历史。李约素有些隐约的印象，在他还是一个学员的时候，听说过此类久远的传说。

传说仅仅是传说，传说的时代已经完全不可考，因此成了神话，当时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没人知道。科尼尔星域拥有九十万年的历史，九十万年对于科尼尔人说几乎就是永恒，科尼尔辉煌的过去已经大部分湮没，不为人所知。沙冈人存在于科尼尔星域建立之前，属于史前史，那更是一团模糊，完全没有任何踪迹可循。

人们都看着青柏将军，等着下文。古力特有些困惑。他知道雷电家族隐瞒了一些重要的东西，而且事关重大，否则作为三三舰队的最高指挥官，他不需要为了一艘失踪飞船便千里跋涉，沙达克更不会要求他来。“天狼星”号事件是一个很好的理由，让他可以堂而皇之地来到这里，而避开所有烦琐的流程。他认为雷电家族会试图继续保守秘密，却没有想到青柏将军竟然开始谈这些离题万里的事。在正式或者非正式的外交场合，他习惯了用无谓的话题打发时间，然而，他并不认为青柏将军会刚一见面就避重就轻扯开话题。

古力特打量神像，那的确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然而，也只是艺术品而已。

青柏将军看着天狼七，“这些事，你知道吗？”

天狼七摇摇头，“它看上去很眼熟，我一定曾经见过它，你说的我不知道。”

青柏将军说：“你们就是沙冈人。”

李约素插上一句：“你怎么知道？这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大老远跑来，不是为了听故事。”

青柏将军盯着李约素，这个死里逃生的科尼尔人显然抱着并不友好的态度。星域的人们总为了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而忽视了事情的本来面目，他们总是搞不清楚自己的目的，因此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他们也有一些优点，比如强烈的动机。一旦行动起来，他们比巡逻者更富有激情和创意。

“这不是故事。”青柏将军认真地说，“请牢记，‘平准’号是雷电家族所知的最坚固的飞船，而沙冈人，是最强悍的巡逻者之一。并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相信‘平准’号仍旧存在，就在科尼尔星域或者附近。”

人们没有回应，大家都在考虑青柏的话外之音。

青柏将军面向古力特，“古力特将军，这里没有外人，我们可以有话直说。我很热切地欢迎你们的到来，至于这位沙冈人，虽然他原本不在计划之中，但是你们把他带来，这非常好，我们正需要寻找沙冈人。你亲自到熊罴星来，自然有自己的目的；我们要求你前来，也有我们的理由。我们可以非常坦诚地面对彼此。”

古力特看着青柏将军。

青柏将军向巴达将军看了一眼，巴达将军点头。

“诸位，我们要换一个地方。请原谅没有合适的礼仪来欢迎大家，银河在上，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伙伴，彼此不需要客套。我们正面对非常严重的问题，需要集中每一个人的力量，如果之前有什么成见，也希望大家从此完全抛开，我们可以仔细地讨论一下将来的计划。”

李约素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而来，本来打算看一看古力特和雷电家族的将军们之间如何虚与委蛇，也想看一看这些大人物面对挑衅的窘态，却没料到青柏将军对他几次故意打岔泰然处之，更说出一番坦诚直白的话，他陡然感到一丝羞愧，立刻接上青柏将军的话：“是的，我们应该坦诚相见。”

古力特却感到一阵沉重。这样的开场白太直接，让他有不好的预感。雷电家族在熊罴星苦心经营，名义上，他们给科尼尔构筑了一道坚固的防线，让达门塔人不能越雷池一步，但他们一定还有其他目的——“天狼星”号带来的情报明确地说明了这一点。在过去的几百年里，他们没有表露，甚至没有任何暗示，此刻，他们居然准备用最直白的方式说出来。虽然青柏还没有说到底是什么问题，但可以想象这件事一定很糟糕。

古力特看了一眼巴达将军。雷电家族的首席将军坐在青柏左边，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我完全听从将军的安排。”古力特说。

雷电家族的两位将军站起身，他们走向刚才进来的门，古力特随后走去，贵宾厅里的人们陆续跟上。

李约素再次落在最后，天狼七跟着他。

申秋还没有走，他站在门边，“李约素船长，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我只是想再看看这些陈列品。”李约素没有继续和申秋为难，他走向门口。来自“上佳”号的年轻人走在前面，突然间转过身，“船长，看来今天我们会听到很多秘密。”他丢下这一句，继续向前走。

李约素一怔，等他回过神，年轻人已经走出好几步。

李约素看着这名年轻人的背影。是的，这是一个雷电家族的人，尽管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毫无疑问，他就是雷电家族的人。他的话总是简单明确，接连几次，都在李约素有些不耐烦的情况下恰到好处地让他冷静下来。这是一种特别的能力。也许雷电家族的人都有这样的本领，这个念头让李约素感到沮丧——雷电家族是他的仇敌，虽然他一辈子不可能复仇，但至少他可以认为在一对一的情况下，还有几分胜算。但是这几天的时间，和这个年轻人的接触让他意识到，这只是幻想，雷电家族比他所了解的更厉害，他们中的每一个个体，可能都远远超越他。另一个念头让李约素感到些许温暖——这个年轻人在帮自己，即便他是雷电家族的人，即便他知道自己对雷电家族并不友好。

“李约素船长，请。”申秋在背后催促他。

李约素赶紧跟上去。

一行人进入电梯，电梯高速运行了足足两分钟。

从电梯出来，眼前一亮，李约素不禁发出一声轻微的赞叹。巨大的柱状结构顶天立地，银白发亮。层层叠叠繁忙的车流围绕柱体运行，川流不息，仿佛从来不曾停歇。类似的柱体一根接着一根，向四面八方伸展开，柱体银白发亮，缠绕的车流就像黑色的蜂群。这是从未见过的奇观，李约素抬头观察身旁的柱体，尽管其上闪着银色的金属光泽，还是能看到一丝丝黑色夹杂其中，若隐若现。柱体直通而上，略带盘旋，最后和青灰色的天顶相接，因为过于遥远，柱体上端看上去成了一线，而与天顶相接的部位，不过是小小的黑点。这样的一个柱体，只有连接天垂星和第一宇航中心的天梯可以与之相比。极目远望，巨大的柱子一直延伸到天尽头，消失在地平线下，配合天空青灰的色调，展现出一派苍茫寥廓。李约素沉浸其中，久久地注视着，舍不得挪开视线。

李约素不经意间看看古力特。他跟在雷电家族的两位将军身后，没有落下半步，对于眼前的情形似乎并不在意，只是随意地看上几眼。

两辆飞车从轨道上脱离，降落在他们面前。

巴达和青柏将军及他们的随员乘一辆车，古力特一行人上了另一辆，申秋带着两个人陪着他们。

飞车平稳地飞行。车体半透明，可以隐约看到下边的景色，而窗口则完全通透。飞车上的人们透过窗口鸟瞰地面。和单调均匀的青灰色天顶不同，地面被浅色的条状物划分成规整的方格，每一根天柱都落在方格的顶点。方格中间是平整光滑的蓝色晶体，光影在晶体中滑动，由远及近，又倏忽间远离。

“这是什么，这些蓝色方格？”古力特问。

“超导模块。”申秋回答，干脆利落。

“你是说超导晶体？全部都是？”

“蓝色部分都是超导模块，天垂星那边也把它叫做超导晶体。”

古力特不再说话。在科尼尔，超导晶体是战略物资，军部有四个特别委员会，其中之一叫做资源控制管理委员会，绝大部分人都认为这个委员会是对行星资源进行规划控制，但事实上，这个委员会只管理一家公司，而这家公司唯一的产品就是超导晶体。超导晶体在一百八十度到二百七十四度的温度范围内保持超导性（科尼尔采用绝对温标），是制造高能束流武器必不可少的材料，产量极其有限，因为战争，更是供不应求。它被用在高能束流武器上时，只需要薄薄的一片晶箔。古力特从来没有想到居然有人会以这样的规模来使用它，这简直是过于奢侈了。

古力特想起李约素的问题——到底是科尼尔征服了雷电家族，还是雷电家族征服了科尼尔？他看着窗外，长久保持沉默。

李约素也长久地看着窗外。他对于下方的景色并没有什么兴趣，而对飞车本身却感到很好奇。飞车没有翼，和一般的大气层内飞行器截然不同。它是一个椭球体，不断加速，也不断变形，最后形成前尖后圆的水滴状，就像一滴水在空气中高速前进，因为空气阻力而成了锥形。李约素注意到一些红色线条，这些线条遍布整个车体表面，颜色黯淡，很难被发现，线条众多，纵横交错，形成网络，有隐约的光在这样一个网络中运行。李约素努力追踪那捉摸不定的光，逐渐地，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半透明的船体中也有类似的线条，然而是浅浅的蓝色，游移不定。他眨眨眼睛，线条又消失了，但李约素认为那并不是幻觉。

“这飞车很奇特。”他开口说。

申秋转过头，“李约素船长，您说什么？”

“这飞车很奇特，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类似的东西。”

申秋微微一笑，“您一定见过气泡飞行器。”

气泡飞行器？李约素想不起自己曾经听说过这个名词，名词本身倒是浅显易懂。

“我不知道……”李约素看着申秋。

申秋有些诧异，马上他意识到李约素并不是天垂星人，到底来自何方还是一个谜，他想了想，说：“雷电家族曾经向天垂星移交了气泡飞行器技术。气泡飞行器利用反重力技术在空中停留，利用气流管推进。这个飞行器和气泡飞行器的基本原理是一样的，但是动力更强大。我们叫它流体颗粒。”

“流体颗粒？这名字有些奇怪。”

“你看。”申秋指着前方，李约素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飞车正经过一根天柱，无数的飞车围绕粗大的柱子盘旋上下，“在整个结构里，它就是一个颗粒。”飞车的洪流上下翻腾，仿佛连绵不断的流体。

“哈，这还真有趣。”李约素哈哈笑了两声，“这又是个什么结构？”

申秋笑而不答。

“哦，你还卖关子。”李约素向着古力特看去，“古船长，青柏将军刚说了我们要团结一致，申秋将军就开始保守秘密了。你说这该怎么办？”

申秋赶紧开口：“李约素船长，这个问题解释起来比较复杂。我也并不清楚。如果你真的需要知道，你可以向沙达克请教。我们很快就会见到他。”

“沙达克！你是说熊罴星沙达克？！”李约素有些惊喜，一个行星级堡垒的沙达克，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他会和天垂星沙达克一样古老吗？

“熊罴星没有沙达克。雷电家族最年长的沙达克在‘青云’号上，这也是我们的目的地。”

“青云”号。李约素一愣。

“‘青云’号？我们要去‘青云’号？”古力特发问。

“是的。”

“这真是……荣幸之至。”古力特说。“青云”号是雷电家族的领导船，据说从来没有外人踏上这飞船。

从他们进入RH149星系，一切规矩都被打破。申秋允许掠食者飞船跟随“天隼”号进入熊罴星——正常情况下，附属飞船只能停留在外围；他们在一号空港迎接“天隼”号——一号空港只对大型舰只开放；对天狼七异常宽容——他并不在名单上，而且曾经是一个海盗；两位将军直接接见他们，与两位将军相比，他们不过是一群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他们被直接带到熊罴星内部——超导模块矩阵，流体颗粒，这些绝密对他们毫无保留；此刻，他们要去“青云”号，雷电家族的领导舰，传奇之舰。据说这艘飞船至少有超过一百万年的历史，比整个科尼尔星域的历史还要长远；据说它是一艘活着的飞船，船体没有金属，而是由有机体构成，类似于一个巨大的生物，然而除了雷电家族，从来没有一个真正的科尼尔人登上过这艘船看一看究竟，甚至没有人知道，这艘飞船到底长什么模样。

异乎寻常的举动意味着事态紧急，尽管登上“青云”号听起来是一个好消息，古力特的心情却变得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