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家为曾健操心时,上级党委任命佟远斌为星光厂党委委员,这个委员是要进厂领导班子的。佟满堂虽然反对,但作为下级也只好服从。为了抵制这个任命,他召开了厂党委会,如果大家都反对,他就有理由不宣布。这次倒相反,会上大多数委员举手同意,他只好认了。罗处长这才通知佟远斌,尽快到厂党委办公室报到。
厂里大多数干部心里有数,佟思英知道弟弟有了群众基础。让他加强调查研究,如果能力挽狂澜,前途远大。
佟远斌并没有太大信心,他知道父亲不会善罢甘休。晚上见了面,佟满堂当头就泼了一盆冷水。他说,“别看党委超过一半的人信任你。这副担子你挑不起来。”
“你是反对还是想保护我?”
“随你咋想。”
佟满堂狠狠地说出这句话,佟远斌觉着好像成了仇人,心想我就不信这邪。他说,“还是要用你一直教我的那句话,没有干不成的事,只有不想干的人。”
事情不是你想干就能干得成的!你还嫩着呢!佟满堂不想和儿子再抬杠,反正党委用了他,就看他能耐。他说,“我不多说了,你只有向前,现在没有半步退路!”
佟远斌也是这么想的。进到工厂核心层,了解到更多的机密资料,他感觉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晚上又和张春林见面,想听听他有什么绝招。张春林早听外甥说了,他也不敢参乎佟满堂的事,这下是佟远斌问,他说“要是我,唯一的一招就是断臂!”
“断臂?”
“对,英雄断臂,撤除HB生产线!”
佟远斌沉默了。这种损失星光厂承受得了吗?父亲承受得了吗?张春林认为改革就是这样,陷在泥淖里就得不顾一切爬出来,腿陷在里面就把腿砍了,其余的都不要考虑!
佟远斌要好好想想,砍掉HB不但是经济损失更是政治风险,自从听完佟思英的分析,他觉着这条线更涉及到政治风险,这是他们老一代人的政治脸面。
他进门时佟满堂在看报,见他回来打了声招呼,然后说正想找他。佟远斌在沙发上坐下,说刚从一鸣那儿回来,他舅舅也在。
“张春林?他在看我的笑话了吧。”
“他是为你着急。”
知道他们一定说了星光厂的事,佟满堂盯着儿子眼睛。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这才说,“他咋说?”
“就两个字,断臂!”他不等父亲想,就说,“马上停止第二条HB建设,同时开展CB的立项调研。”
佟满堂咚地一下站起来。“你说啥?”
佟远斌不想再重复刚才的话,他早就知道父亲的态度。佟满堂不惜降价也要组织人马展开更大声势的销售,让项目下马几乎是不可能。HB也已落伍,市场再大也不是它的,HB已经完了!
这是一场面对面的遭遇战,谁也没说服谁。最后当过营长的父亲手一挥断然地说:“我不会下马,也不会减产,市场必须打开,只有必须!”
佟远斌沉默了,他只好看着这个老兵做自杀式的冲锋。
第二天一上班,陆伯康老远看见佟远斌就叫他。还没等他问,就接着说,“天虹那边发传真说要削减订单。这可是我们唯一的客户,我正要去找你爸的”
达斯摩尔剑终于落下来了,佟满堂望着远处的沙河,一拳狠狠砸在窗台上。成都昨天刮了一阵风,下了雨,雨不大但稀稀拉拉的。风却助长了雨的威力,把河边的树叶,垃圾一起冲进了河里。河面上漂浮的落叶,就像一张张落下的钞票,被这无情的河水吞没。
悔恨、失望、无能为力,种种念头一下涌上心头,佟满堂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知道经过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快到中午。他奇怪两个多小时没一个部下来找他,难道这么快就要把他免职了吗?即使免职,即使自己承担一切责任也要等写了检查,认了错嘛。可自己错在哪?项目是是研究过的,是慎重的,市场技术变了,上面也没来文件呀!佟满堂一时不知道该咋办,打电话问秦局长,可说些啥?他起来在房间背着手转了几圈,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照样心烦。佟满堂干脆从衣架上取下公文包,夹着包回家了。
工作这么多年,佟满堂是第一次早退,回到家沏了一壶茶,在桌前闷坐着。周洁琼进来吓了一跳,说灯都不开,躲在家里偷懒。没多久佟思英也回来了。佟满堂问是为HB的事回来的吧,她说是。
老头一下伤感起来,说,“你爸我太无能了。”第一次看到父亲承认无能,佟思英说,“坦率地说,在改革大潮中,一个领导者也许会在新浪潮中就被冲刷掉,这是常见的事。”
“这一浪也太突然了!”
本想说其实你是有机会的,可没抓住,第二条HB生产线就是滑铁卢。话到嘴边佟思英没说,只是同情地看着父亲。佟满堂问,“局里是啥意见?”
“当然要求你当机立断!”
佟满堂脸沉下来。当天晚上想了一夜,想象明天的会议咋开。他曾无数次召开会议,都是鼓劲儿,都是在谋划向新的目标迈进的。这次却要做出一个令人痛心的决定……
当停产的命令下达后,各种吵杂声一下全没了,工厂静的没有一点声响。听惯了机器声的曾健一点也不习惯,他和田建国等七八个工人坐在角落中喝茶,还有的掏出扑克开始斗地主,只有人声,不见机器动。建了三分之一的生产线要拆掉?这可是我们厂的血汗钱啦!田志国唉声叹气地说,“走进一条绝路,有啥办法?”
办公楼外聚集了许多职工,曾健也来了。佟满堂带着十多个干部走出楼,看着大家凝重的表情,看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他说:同志们,我知道你们站在这儿等什么,我也知道你们的心情...。我跟你们一样,要做出这个决定,可以说是在撕我的心……这些天,一直在挣扎,真的不愿意做出这个决定,可是……我是个罪人,因为我,给国家,给工厂带来了如此重大的损失,我……
他说得断断续续,几乎不能进行下去,下面一点声音都没有,连锅炉房的蒸汽都没冒一丝丝出来。说着说着,佟满堂低沉地捂脸哽咽起来。所有人都感到悲伤袭入心间,有人哭起来。谢秘书走到他身边说了声:厂长……
佟满堂抬起头来,向着在埸的群众弯腰三鞠躬,然后说:我对不起大家……。话未说完,他向后仰面一头栽了下去!谢秘书双手拉住了他,佟远斌趴开人群冲上前把他抱在怀里!一帮工人喊:完了,我们厂完了!
曾健看着乱哄哄的场面,觉得这一切就像一条鞭子在抽打在身上!几个月来加班加点上的生产线,这都是为啥?!
厂长病倒离岗,骆一鸣认为佟远斌的机会来了,问他有没有想法?他心里既难受又觉着遗憾,总不能趁父亲之危吧。
“星光厂需要你,是不是怯埸了?”
“我觉得没准备好,再说我真的有回天之力吗?”佟远斌想的是如果真让他来挑担子,该咋办!
回家听说佟满堂送去抢救了,曾文珏说我们都该去看看他。曾健说这个时候去,存心要让他难受。曾由美着急的是工厂以后咋办?
“上边一直要求厂里改革,可佟满堂始终觉着还行,就不改。”
曾健说完,曾由美问他:“未必你想冒头?”
“我不行,我们家倒是有一个。”他想想又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姐夫也难。老头子未必肯让位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