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晨光微醺,一道白影破开薄雾缓缓前行,衣袂飘飘,斯人缓缓。逆着光,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依稀辨出他的嘴角是上扬的,露出温柔得几乎滴出水的笑容,梦呓般柔声道:“挽挽,我回来了。”
彦青刚走到自家门前,便觉得耳边生风,脚下的平地也开始震颤,他轻轻皱眉,灵巧地闪身躲过了那道横冲直撞的人影。
“咚”下一秒,从屋子里冲出来、准备要熊抱他的女金刚倒地应声,狼狈地趴在地上直哼哼。
“呜呜呜,彦青……”田芬芳摔了个狗啃泥,委屈地撇撇嘴,干脆坐在地上不肯起来,火焰般耀眼的喜服惹了尘埃,霎时黯淡了几分,“彦青,我最后问你一句——”
“没爱过。芬芳,我一直当你是个孩子。”彦青无奈地揉了揉额头,好脾气的向她伸手,柔声道,“乖,回去把衣服换了,一个女孩子家要懂得矜持。”
“呜呜呜,正确答案不是‘爱过’吗?彦青怎么可以欺负人家。”田芬芳没有得到理想答案,一把抱住彦青的大腿鬼哭狼嚎起来,“矜持是什么鬼,又不能吃!而且倪挽也不矜持啊,她趁着你外出跟别的男人鬼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日,你再迟些回来,恐怕她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彦青先是讶异,薄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他知道田芬芳一向说话不经大脑,内容也必然加油添醋,但往日他外出归来,也不曾约定过归期,然而倪挽却因此练就了闻声识人的本事,光凭他的脚步声便能猜到是他,然后笑着出来迎接,抱着多日不见的他撒娇……
于是他望向那间熟悉不过的屋子,忽然感觉无比的陌生:他一直回避和抗拒的问题,终究还是遇上了吗?
“彦青,彦青,你终于回来了!”远远的,倪挽嗅到彦青身上熟悉的草药味,拖着懒洋洋的苏昱大步流星地往回赶。苏昱一大早就嚷嚷着肚子饿,她没办法,只好带着他到张大娘家蹭饭,没想到彦青竟在这时回来了,都怪这拖油瓶,害她不能第一时间迎接她心心念念的师傅。
“彦青,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绝不会继续纠缠,我田芬芳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我要另寻新欢!”田芬芳擦干泪水,一骨碌爬起来,目光坚定地望向朝这边奔来的两个人——准确的说,是在看她的“新欢”苏昱。
对田芬芳单方面宣告恋情破产这件事,彦青没有丝毫的反应,他远远地打量着倪挽身边的那个人,只觉得今早的阳光太过刺眼。
“彦青!”倪挽一头扎进彦青的怀里,声音如糯米般绵软,“我好想你啊。”
“挽挽,”彦青身子一顿,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顶,对目光一秒不友善的苏昱选择无视,“最近还好吗?”
只要,她还是他的挽挽,就好。
“倪挽,”田芬芳看着倪挽和彦青你侬我侬的样子,嫉妒得憋出一肚子酸水,“你跟彦青感情那么好,苏昱那边我就不客气了啊,你要是敢脚踏两只船,我田芬芳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田大小姐,我都跟你解释了好几百遍了,彦青待我如兄如父,而苏昱只是上山求医的病人家属,你要是喜欢人家就大胆追啊,跟我打招呼一点用都没有!”
倪挽急得跳脚,着急跟苏昱撇清关系的神情,彦青看在眼里,眉眼便又舒展了些。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彦青和苏昱好歹都跟你沾亲带故的,我刚刚才决定要放弃彦青,这下又要追苏昱,多不好意思啊——”田芬芳扭捏了半天,见倪挽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立马正色道,“那就这样一言为定啊,你可不能阻挡我勇敢求爱的道路!”说完,摆了一个冲锋上阵的姿势。
“喂,”一直在旁边打酱油的苏昱终于听不下去了,“你们都当我是空气吗?要不要被追求也应该是经过我本人的同意吧,我上山可是来求医的,又不是来求姻缘的。”
“那……苏昱,我可以追求你吗?”田芬芳好不容易盼来苏昱开金口,一脸花痴地看着他。
“呵呵,不、可、以。”
“让人家一天之内失恋两次,你们这样真的大丈夫吗?”田芬芬嚎啕大哭。
倪挽见状,赶紧把苏昱拉到一旁叮嘱:“你先别管田芬芬了,这青阳山上有几个男人,她就失恋过几次,多一次也不打紧。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讨好我家彦大神医,求他下山救你娘。”
苏昱点点头,突然扑到彦青跟前大哭起来:“彦神医,求求你救救我娘吧,要是你不肯下山,我娘性命就不保了,要是我娘不在了,我也不想活了呀……”
苏昱浮夸的演技让倪挽虎躯一震,彦青显然也不太适应这么凶残的请求,往后退了半步:“你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神医,只要你肯救我娘,就是让我以身相许我也愿意啊……”
刚才还在鬼哭狼嚎的田芬芬一听这话,立马停了下来,一拍大腿:“哎呀我的妈呀,原来当大夫还有这等好事,早知道我当年就去学医了!”
“以身相许就不必了,”彦青嘴角抽搐了几下,拂开黏人的苏昱,“我明日就随你下山给你娘医治。”
“真的吗?嘤嘤嘤,神医真是好人。”苏昱双手捧脸,萌系指数爆表。
“彦青,那你明天岂不是又要走了?”倪挽虽然替苏昱求医成功高兴,但一想到彦青又要舟车劳顿,不免为他心疼。
彦青回头,眼眸带笑:“挽挽也随我去,可好?”
下山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倪挽刚踏进晏城的城门,看到那车水马龙时,回忆便涌上心头。三年前含冤入狱的少年,听说已经成为了威风凌凌的大将军,倘若再见……恐怕他早已把她给忘了,但假若能再次遇见,只要她还记得,哪怕他忘了,又何妨?
“少女思春了?”苏昱见倪挽深情怔忡,便逗她。
“哪有。”倪挽唰的红了脸,忽然想到苏昱是晏城之人,又问他,“你在这晏城生活了这么久,可曾见过顾淮安,顾将军?”
旁边的彦青听见“顾淮安”三个字,心下一动。
苏昱挑了挑眉:“哟,没看出来啊,小姑娘有眼光,一问就问到咱们晏城第一美男。”
“是吗?可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倪挽不屑地撇撇嘴,她说谎了:三年前初见时,顾淮安的容貌已然惊为天人,只不过初遇是不斗不相识,他给她留下的并非翩翩公子的形象,而是牙尖嘴利的讨厌鬼。
偏偏这个讨厌鬼,让她记挂了三年。
伴着汹涌的记忆,不知不觉的,马车停在了一条偏僻的巷子里。苏昱第一个拨开帘子跳下车,彦青也提着药箱下来,刚准备伸手去牵倪挽,另一只手便抢了先机。只见苏昱做了个极为夸张的恭迎动作:“倪小姐请,寒舍简陋,莫嫌弃。”
倪挽忍俊不禁,和苏昱并排进了屋子,二人的背影却搅动了彦青多年来波澜不惊的心。
“娘,我给您把神医请来了。”苏昱进了屋便往母亲的卧房里冲,满屋子弥漫着中药的苦味,倪挽跟随彦青生活多年,早已习惯了这味道,反而觉得格外亲切。
“没什么大碍,只是旧疾发作,待会儿我开了方子,你去药房抓药,让老夫人按时服用便是。”彦青将老夫人的手放回被子。
“娘。”苏昱坐在床边,握住母亲粗糙的手,“您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此情此景,让从小无父无母的倪挽有些动容,虽然苏昱平日里没心没肺的,但对母亲的孝顺却真真切切,而她,却连找个孝顺的对象都是奢侈。她虽然叫彦青彦青但彦青对她,更像兄长,孝顺却是无从谈起。
天色渐晚。
苏昱留倪挽二人吃罢午饭,又留他们吃晚饭,直到夜幕降临才肯放他们走,临走了还站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他们上马车:“神医大恩大德,苏昱没齿难忘,等我娘病好些了,再上青阳山报恩。”
彦青听罢,权当是客套,毕竟医者父母心,父母养育儿女从不祈求汇报。再说,他心里也是不愿意他和倪挽平静的生活被打搅,尤其是被这样一个与挽挽年龄相仿,又面容姣好的少年郎。这样想着,他却心头一滞,他明知道倪挽视自己如兄如父,却如此自私……
马车驶过晏城的大街小巷,倪挽的目光却始终流连,这晏城的里的一砖一瓦,在月光下不显得冷清,反而流露出寻常人家的温热,她没法不去思念父母,尽管在她的记忆里关于父母的那一块是缺失的。
“挽挽,回家了。”彦青看出了倪挽的留恋,温柔地拍拍她的肩。倪挽这才晃过神来,放下了马车的帘子。两人一路无言。
数日后。
倪挽正在自家院子里享受日光浴,突然,乌云遮住了天。她睁开眼,发现这朵“乌云”不是别人,正是阴魂不散的苏昱。
“嘿嘿,想我了吧?”苏昱缩回脑袋,自恋地甩甩头。
“你……你来干什么?”久别重逢本应该高兴,可除了与青阳山上的乡亲父老打交道外,没交过什么朋友的倪挽,竟一时不知如何表态。
“我?我当然是专程前来报恩的呀,顺道来看看你。”苏昱说罢,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拎出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刚在路上逮到的,晚上炖了吃——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这么可爱的兔子,你竟然想把它给炖了?”倪挽瞪大了眼睛,“好歹也要烤了吃呀!炖烂了多可惜。”一想到烤兔肉,倪挽的口水就飞流直下三千尺。
“……”
医书读的困了,彦青把灯吹熄,正好想出门修正,刚踏出书房的门,就感觉自己走错了地方。因为苏昱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客厅吃点心,一看到彦青走出来,便冲过去不由分说地抱住:“彦神医,多亏了你,我娘现在不但能下床走动,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一口气走八百里不带喘气。”
“你……是来以身相许的?”彦青嘴角抽搐。
“如果你有需要的话……”苏昱娇羞的表情简直要让倪挽热血沸腾,哎呀,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只要一看到苏昱羞答答而彦青强忍发作的表情就心花怒放,倪挽知道,这是病,但她并不想治好。
“并没有。”彦青的脸可谓一秒晴转阴,“你要是真孝顺,就下山好好照顾你娘。”
“不不不,我娘说过了,做人呢,最要紧的就是知恩图报了,神医既然妙手回春救了我娘性命,这个大恩我苏昱说什么也不能不报。从今天开始,我就长住下来,给你们当牛做马,什么时候你们厌烦了,我再走!”苏昱一个人唱着独角戏,全然不顾彦青愈发难看的脸色,反而是倪挽在一旁捂着嘴偷笑个不停。
“我还是回房研究医书了。”彦青砰的关了房门,眼不见为净。
“喂,”倪挽蹿过来,对着苏昱一番揶揄,“我承认我家彦青医术高明又气度不凡,但你一个大男人也不至于对他起那种心思吧。”
“我的确,对彦神医很感兴趣。”苏昱意味深长地一笑。
接下来的日子,只能用鸡飞狗跳来形容。
听说美少年苏昱再次上山,还打算在彦青家长住,方圆百里的妙龄少女都沸腾了,尤其是对苏昱早已虎视眈眈的田芬芳。
“苏昱!苏昱!苏昱!”苏昱全晏城后援会的名誉会长田芬芳,正率领一众花痴少女奔赴倪挽家,她们手里有的提着鸡鸭,有的提着瓜果蔬菜,素常冷落的门庭霎时间赶集一般热闹。
倪挽倒是心宽,不慌不忙地搬了张小板凳,往自家大门口一坐,俨然一副周扒皮收租的架势。
“倪挽你干嘛呀?拦着不让我们进去还是怎么的……”
“急什么?”倪挽悠哉地看着这帮黄花闺女,边挖鼻孔边发号施令:“张小花,你负责把观光团带来的礼物收起,放进我家内院里;李小草,你负责清点人头,看谁没送礼的直接收五十个铜板……”
“那我呢?”田芬芳不乐意了,她和倪挽明明是最熟的,怎么小队长的活全给别人了,那她岂不是捞不着福利了……
“田芬芳小姐,你对我们家最熟悉,不如你来当领队,注意提醒她们别乱碰我家东西。”
“遵命!”
“对了,还有谁愿意到我们家当长工的吗?”
“挽挽。”大清早的被搅了清净,无奈之下,彦青只得亲自出来看看,果不其然,倪挽把局面弄得越发不好收拾了。
“好你个倪挽,居然收钱放人来围观本大爷……”苏昱也跳出来抗议,但显然,他的画风和彦青截然不同,“五十铜板也太少了,至少得收五两银子好吗!?”
“嗖嗖嗖。”刚刚还门庭若市的院子顿时冷清下来,只剩下反应迟钝的田芬芳,只见她站在原地弱弱地说:“我我我……我这就回家找我爹拿银子去……”
“苏昱你简直是坐地起价的天才!”幸福来得太突然,倪挽忍不住冲上去给苏昱一个巨大的拥抱。
家有财迷,彦青无语凝噎。
02、
自从苏昱住进来,彦青便时常感到不自在。
素来不贪睡的倪挽被苏昱带坏了,平日里风雨不断的早点也没了人准备,彦青只得自己下厨做些清粥小菜,却是放凉了都无人问津。他在书房研读医书,倪挽以往都不敢打搅他,现在却经常同苏昱在院子里玩耍斗嘴,传到书房里的声音虽不大,却犹如在耳边嗡嗡作响的蚊子,让人心生焦躁。三人上桌吃饭时,再也不像往常一般,倪挽七嘴八舌地说着家长里短,他静静听,而是变成了苏昱和倪挽的辩论大会,彦青虽如往常一般安静,心态却变了,以往他是愿意安静,现在却如同外人一般,插不进话……
倪挽虽然还在他的视线范围,却仿佛遥远了许多。
这个转变来得太突然,突然到让一向沉着的他慌了神,就连自己素来反感的相亲都满口答应了下来,让一直嚷嚷着给他介绍对象,却又屡屡受挫的张大婶欣喜若狂。
“什么?彦青你明日要和张小花相亲?”倪挽的嘴巴长得老大,苏昱趁其不备塞了一个馒头进去,费了好大劲才给咽下去,“你不要挽挽了吗?”她可怜兮兮地趴在桌上。
“我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了,再没有姑娘过门,别人会笑话的。”彦青说的云淡风轻,心里却是高兴的,至少倪挽还是在意他的举动,不是吗?
“可是、可是……”倪挽低头对戳手指,“要是娶个恶媳妇回来虐待我咋办?”
“呵,你不虐待别人已经是万幸了。”彦青失笑,摸摸倪挽的脑袋,“放心,只要挽挽不满意,我就不让她过门。”
“一言为定!”
相亲的事情宣布完后,后悔莫及的人并不是倪挽,而是彦青本人。
先不说张大婶的乱点鸳鸯大法,今天一个张小花,明天一个刘三妹,她嫌效率太低,干脆后天把金家的孪生姐妹一起接了过来,加上情敌组团围观战局,把家里堵的是水泄不通,别说研读医书了,就是连出趟门都不容易。
倪挽呢?倒也没闲着,忙着和张大婶商量相亲人选,姑娘的画像一个个把关,甚至把人家闺女的生辰八字记得比人家亲爹娘还熟。苏昱却是个鬼机灵,借机出门散心,一出门就是一整天,到晚方归,也不知究竟在外面做些什么。
最让彦青痛苦的是,白天送走了客人,晚上还要听倪挽这个赶不走的内应絮叨,谈论完当天的相亲情形,又急着商量第二日的相亲安排,简直没有一刻安生的。
“彦青,请问,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呀?”王二妞刚进门便开始扭捏作态,仿佛刚刚抛弃二老狂奔而来的人不是她。
倪挽乐呵呵地端茶送水:“哟二妞,今天还涂上胭脂了呀!”要知道王二妞平时就是一个金刚芭比,今儿个非但涂脂抹粉,还戴上了一朵小红花,真是蜕变成另一朵奇葩的节奏。
“咳咳。”王二妞的明知故问已经让彦青有些忧虑,倪挽这么一提醒,他才意识到今天王二妞的不对之处……实在是太令人发指了!
“彦青哥哥平时有什么爱好吗?除了行医救人,研读医书,喝茶饮酒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吗?”王二妞是彦青全晏城后援会的资深成员,像这种倒背如流的信息,她倒是毫不掩饰,但一个明摆着回答完毕的问题还非要抛出来,这不是明摆着要探人隐私么?难不成彦青要告诉她,他其实喜欢抠脚不成……
“也没有别的什么,你呢?”彦青保持着一贯的儒雅,轻抿了一口茶,调整好心态。毕竟是自己选的路,含泪也要相完!
“我我我……”王二妞没料到彦青会反问自己,激动得鼻血外涌,“我平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在家里练练字,秀秀花什么的……”
“纳尼?”倪挽惊得喷了一口热茶,“我怎么记得你最喜欢种地啊?而且还说要把整个青阳山上的耕地全部承包,要不是我据理力争、虎口夺食,只怕我家后院那亩菜园子都被你的地主爹爹收去了……”
“人家哪有!人家那么娇弱的美少女,怎么会喜欢种田呢,倪挽真是会说笑,嘻嘻嘻嘻。”王二妞脚一跺,双手捧脸,害羞地扭过身子。她不矜持倒不打紧,一矜持起来……只见她娇弱的身子伴着笑声一颤——
“砰!”她身后的红木书柜轰然倒塌。
“嘿!”说时迟那时快,王二妞利落地伸手,稳稳地扶住了快要与大地接吻的柜子,把它又给摆好了,回过神来,掩嘴一笑,“哎呀,人家都没想到自己力气那么大,哦呵呵呵。”
彦青和倪挽对视一眼,双双摊手,无奈地耸耸肩。
不到数日,彦青家的门槛已经翻修了N次,踏破的门槛连起来可以绕青阳山一圈,乌烟瘴气的家宅让主张此事的倪挽懊悔不已,只得趁着彦青和孟梅子相亲的空档出门透口气。远远的,便听见张大婶充满魔性的笑声。
“张大娘!”倪挽推开张大娘家的院门,只见张大娘坐在躺椅上,苏昱正给她捏肩捶腿,一副小奴才……孝顺儿孙的样子。
“苏昱?你之前说给我们家当牛做马,连邻居也包括在内了?”
“不可以吗?”苏昱委屈地收手,可怜兮兮地望着张大娘。
“小挽,”张大娘乐呵呵地摸摸苏昱的小脑瓜,“苏昱这孩子可乖了,平时没事就来陪我聊天。这几天我身子不舒服,他知道以后就整天往我这跑,帮着我料理家事,刚闲下来还给我捶腿,你可不能对他发火啊。”
“我……张大娘您又不是不知道,最近彦青哥哥相亲,我在家里都忙坏了,也没人搭把手。”倪挽话里虽带着醋意,心里却是不介意的,毕竟整天在张大娘家蹭吃蹭喝的,借个“奴才”使使也算不得什么,可他苏昱不是下人!况且长着一张大将军的脸来做这种小杂役的活,即便是山寨的也屈才了,真是让她心里替正版顾淮安叫屈。
“那我今天就回去帮你好了,”苏昱扯了扯倪挽的袖子,眼里满是讨好的意味,“我们家倪倪最好了。”
但真正的顾淮安,又怎么会这般天真无邪,整天缠着她撒娇呢?倪挽望着苏昱清澈的眼眸,神思却游离在别处,心情顿时怅然。
走出张大娘家没几步,苏昱便发觉倪挽的不对劲:“倪倪,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我这几天都没贪玩,一直干活呢,要是你不开心,大不了我以后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做家务补回来,好不好?”
“你能不能别像个小姑娘一样啊?”倪挽没由来的恼意让苏昱措手不及,她盯着苏昱的眼睛,似乎想看个究竟:顾淮安是晏城第一风流的贵公子,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苏昱又是谁?一介布衣,不学无术,整天卖萌耍宝的小无赖,他和顾淮安,终究不同。
“倪倪,我哪里做错了吗?”见倪挽生气,苏昱先是一愣,继而又咬起下唇,一副受惊的模样。
话说回来,她只不过是气苏昱不像顾淮安而已,可他毕竟不是顾淮安,又有什么错呢?倪挽将皱着的脸转向一边,心沉如磐石。
“你没错,是我错了。”错把苏昱当成他,期许成他的样子。
说到底,倪挽始终放不下三年前那个让人心疼的顾淮安,可苏昱却不是他,即使有几分神似,两人的性格却一个天一个地。
倪挽,你到底在想什么?在要求什么?三年前所遇见的顾淮安早已经成了黄粱一梦,不能想,不可求。
“倪倪,你在想什么?”苏昱见倪挽陷入了沉思,止步不前,试探性的伸手在她面前晃动,却来不及闪躲,被倪挽狠狠抽了巴掌,虽然不是落在脸上,但也足以让他的小手分筋错骨。
“晃什么晃啊,特么当我瞎啊!”倪挽在短暂的片刻恢复了以往的粗暴,甩开这个小姑娘似的苏昱,大步流星的往家的方向走,“我还要帮彦青物色未来老婆,你爱去哪就去哪,我管不着你!”
“倪倪,你还在为我没回去帮忙生气吗?我这就回去,别生气嘛!生气会长皱纹的,要是长皱纹就变成丑丑的老太婆了哟!”苏昱跟屁虫一样跟在了倪挽身后,一副撒娇的嘴脸,哄着倪挽,甚至不惜丢弃偶像包袱,呲牙咧嘴地做起了鬼脸,弄得倪挽哭笑不得。
虽然苏昱没有顾淮安那般的英俊洒脱,也不是什么大将军,但却是能让她的生活充满乐趣的傻小子,有这样暖心的傻子在身边,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倪倪,你说彦神医会喜欢怎样的姑娘?我可以顺便帮他介绍一下,我们城里,也有很多优质姑娘。”苏昱突然的一席话让倪挽顿住了,这个苏昱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啊!倪挽这才想起来,她似乎从来没有问过彦青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就这样傻乎乎的忙了大半天,把青阳山的姑娘大妈大婶都看了个遍,也没找到合适的,她怎么不知道去问问彦青本人的意见呢?说不定,有了目标,中意的姑娘要多少有多少!彦青再也不用担心找不到媳妇!
“你自己玩去吧,我要去找我家彦青了!”倪挽脚底生风般,丢下原地站着的苏昱,直奔向彦青的书房。
正在书房练字修心的彦青突然感受到地表微颤,一阵狂风从突然被推开的门外卷入,桌案上的纸被吹得嗦嗦作响,险些以为是田芬芳的彦青咽了一口唾沫,在看清了来人是倪挽的时,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几天彦青被相亲的事情折磨的茶饭不思,时时刻刻警惕着会有媒婆上门说亲事,以及那重量级的田芬芳,会不会突然破门而入,又或者从天而降,一想到这些,他就后悔当初为什么要一时冲动答应了相亲这件事。
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卖,他必定倾家荡产去买!
“彦青你就告诉我嘛,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贤妻良母型的,还是盈盈一握的小家碧玉型的?又或者,是端庄贤良的大家闺秀?你快给我说说,这样我好给你有方向的物色物色,海选费时费力的,你看我们家的门槛都快被青阳山的未婚少女踏烂了,你要是再遇不到心仪的姑娘,恐怕等我孩子打酱油了你还打着光棍呢!”倪挽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听得彦青脑袋嗡嗡作响。
彦青看倪挽气势汹汹的表情,料到这场鸡飞狗跳的相亲只是开了个头,还远远望不到结局,他无奈地叹一口气,正要说些什么,一股强烈的震感打断了他的发言,地动山摇的感觉隐隐让人觉得不妙。
预感果然不错,田芬芳穿着大红喜服、头戴凤冠,一脸销魂的表情狂奔而来,嘴里还不断呼唤着“苏昱欧巴,我们成亲吧”。
“这货怎么又来了?”倪挽被田芬芳的来势汹汹镇住,差点没扶住下巴,彦青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才回过神来冲向大门,门闩一拉,齐活。
田芬芳就这样被无情的隔绝在书房的门外,噼里啪啦的敲着脆弱不堪的木门。
“倪挽,给你三秒钟,把我的夫君苏昱交出来,不然我就放火烧了你家大门!”田芬芳左一个“夫君”右一个“夫君”,敦实肥厚的手掌“砰砰砰”地拍打着随时一命呜呼的门,彦青和倪挽捂着耳朵面面相觑。
幸好苏昱被她甩在后面还没回来!倪挽就这样为自己犯下的罪行寻找安慰,不料下一秒就听到了屋外传来苏昱愉快的声音。
“倪倪,我在半路逮了一只兔子,我们今晚有烤兔子吃了……哎呀我的妈啊!”苏昱正为捕到自己的猎物高兴,还没乐够被迎面扑来的庞然大物吓到,他急忙侧身闪躲,一声巨响颤动了房子,苏昱看着地上被田芬芳庞大身躯扑出的大坑,心有余悸地摸摸胸口:要是被这货压一下,岂不是要成肉饼了?
苏昱后怕的咽了咽口水,急忙提着兔子跑路。一扑不成的田芬芳锲而不舍地在身后追赶,吓得苏昱浑身哆嗦。
“苏昱夫君,我听倪挽说了,你是专程回来和我成亲的,彦青也祝福了我们的婚事,你就从了我吧,姐虽然不是巴黎欧莱雅,但绝对值得拥有!”田芬芳一腔热忱的表白似乎起到了副作用。
“你你你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跟你成亲的,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苏昱拎着兔耳朵,三下五除二爬上了屋顶,小心翼翼地踩在瓦片上,气喘吁吁地说道。
田芬芳穿着曳地的大红喜服,行动不便,只能干站在屋檐下没法紧随其后。苏昱一句“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仅让田芬芳止住了前进的步伐,也让躲在书房里的倪挽跟着愣住了:苏昱这毛头小子居然有喜欢的人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都没跟她打声招呼?
“我不信,你一定是骗我的!”田芬芳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跺脚歇斯底里。她田芬芳的情路怎么可以如此坎坷,大红喜服就穿了两次了,却都遇到负心汉,她的节操都碎了一地。
“我没骗你,骗你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苏昱的发誓让田芬芳心灰意冷。
躲在屋里竖起耳朵偷听的倪挽,听了这话也心里泛酸:原来苏昱早就有喜欢的人了,可是苏昱有喜欢的人又干她何事?她喜欢的不应该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顾淮安吗,为什么听到苏昱有喜欢的人的时候心里会有一丝不痛快,难道……
不不不,她喜欢的人是顾淮安,顾淮安!
03、
“那你说,你喜欢的人是谁,只要你告诉我,我马上就死了这条心!”田芬芳咬牙切齿,要是被她知道是谁勾走了她的夫君,她一定要把那个狐狸精碎尸万段!
“就不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我今天就上房揭瓦了!”田芬芳“唰”的把喜服撕了下来,只穿着里衣在风中凌乱,表情凶狠,将手指关节捏得“咔咔”直响,随时准备冲上房顶活捉苏昱的架势。
“我喜欢的人是倪挽!我只喜欢倪挽!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苏昱知道田芬芳不是开玩笑的,于是几乎以咆哮的状态嘶吼着,生怕她这个凶残的恨嫁女继续纠缠不清。
这一句振聋发聩的世纪表白让屋内的彦青和倪挽同时虎躯一震。声音那么大,估计整个青阳山的村民都听得一清二楚,她倪挽要是装聋作哑的,似乎不太礼貌?
“挽……”彦青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手已经微微抬起,倪挽却已起身从屋内走出去,他的手指碰到她被风鼓起的衣角,却抓不到她。
“苏昱你在鬼吼鬼叫什么,丢死人了,你赶紧给我下来!”倪挽气势汹汹地指着站在屋顶上的苏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身体微微颤抖,也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尴尬。
苏昱一看是表白对象来了,眼珠都快掉了下来,他光顾着田芬芳的严刑逼供,忘了自己这是站在倪挽家的屋顶上,这下好了,暗恋脱轨成了明恋,新鲜出炉也就算了,表白还这么赤裸裸,真是覆水难收!
田芬芳被苏昱的残忍拒绝弄得身心俱疲,可苏昱喜欢的人是她在朝夕相处的倪挽,她刚刚准备手撕情敌的气势只好偃旗息鼓:“倪挽,看在咱们是好朋友的份上,我就不对你怎么样了,但你给我听好了,不能辜负苏昱,不能辜负苏昱,不能辜负苏昱,重要的话说三遍!”
“芬芳,我对苏昱其实……”倪挽想解释,但嘴唇不知是冻着还是激动,哆哆嗦嗦的就是说不清楚。
“倪挽,当初彦青拒绝我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撇得干干净净的,怎么我看上的男人都跟你暧昧不清啊,呜呜呜,倪挽坏人,我讨厌死你了!”田芬芳没让倪挽继续辩解下去,抹着眼泪、提着大红花裙转身跑开了。
好不容易送走荷尔蒙过剩的田芬芳,苏昱仍然不敢马上下来——倪挽正双手叉腰站在下面瞪着他,那架势简直是要把他给吃了,为了保全小命,苏昱心一横,干脆就在瓦顶把该说的话说干净算了。
“倪挽你给我听清楚了——我没有胡说,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就是为了呆在你身边才再到青阳山上来的,我不求你跟我下山去,只希望能够陪着你就好。”苏昱闭上眼一鼓作气把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他手里还提着兔子的耳朵,似乎把那只可怜的兔子当成了聘礼。可他说完半天了,底下也没个回应,他试探性地睁开眼睛,看到倪挽五味杂陈的表情,他的脸也跟着垮了下来,“你,这算是婉拒吗?”
“苏昱,你先下来好不好?”倪挽觉得有点心累,哪有女孩子一被表白马上就答应的啊?再说,她是真的没有想好,自己到底要不要放弃吊死在三年前路过的那棵树上,转投入其他人的怀抱。
“我不,你不回答我,我宁愿一直在屋顶上呆着。”苏昱也是个较真的人,抱着在瑟瑟发抖的兔子一起在风中凌乱。
“你是想逼我就范吗?”倪挽满脸无奈。
坦白说,她还是蛮喜欢苏昱这家伙的,虽然有时候他很烦人,好吃懒做,特别能制造麻烦,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是唯一一个让整个青阳山的姑娘大妈都青睐有加的人,跟这种妇女之友在一起,应该会是一件蛮幸福的事情吧?说不定哪天就当上晏城的妇联主席了?
倪挽陷入对未来的幻想中,嘴角扬起一抹笑。
一直在窗内视察敌情的彦青终究是坐不住了,他走到倪挽身边,用低柔的声线将她从YY中唤醒:“挽挽,你真的舍得离开我,离开青阳山吗?”
“彦青……”倪挽猛地醒过来,揪住彦青的衣袖,可怜兮兮道,“我当然舍不得离开彦青,可……”可她也早在遇到顾淮安的时候就明白,为什么彦青在她成年后就刻意与她保持距离,为什么彦青以前总是爱摸着她的头叹气,她终究是要长大、离开彦青的,她也知道彦青会失望,会难过,但这一天,终究是要来的。
“可我家挽挽终究是长大了。”彦青惨淡的笑容刺痛了倪挽的心,让她内疚难受,他微微侧身,用冷漠而厚重的声音命令道,“你给我下来。”
苏昱对彦青强大的气场咽了咽唾沫,提着兔子耳朵,小心翼翼的从瓦顶爬下来,最后还是一个踏空,四脚朝天的落在大院上,样子有些滑稽,藏在彦青身后的倪挽忍不住笑了笑,而彦青的脸色却始终铁青,一副要将苏昱这个毛头小子生吞活剥的表情。
“彦神医,我是真心喜欢倪挽的,求你成全。”苏昱虔诚地把兔子举过头顶。
“挽挽的终身大事,我不干涉,她若是肯跟你走,那明日我便为你们送行。”彦青的脸色有些苍白。
“我不走,”倪挽握住彦青的手腕,“彦青,我要留下来,至于苏昱的表白,我暂时是不会接受的,更别说跟他下山了。”
苏昱咧嘴一笑:“没关系,我也没打算让你马上答应跟我成亲,反正咱们来日方长。”反正解决了田芬芳这个大麻烦就好。
“要出门吗?”
“嗯……”
“千万别掉茅坑里了。”
“茅房和大门好像不在一个方向……”
“那什么,我先去睡了。”
自从苏昱向自己表白之后,倪挽每次见到他的时候感觉空气都快要凝固了,总之就是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要么就绕道而走,要么支支吾吾半天,最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苏昱却鬼鬼祟祟的,整天溜出去潇洒快活,有时候还夜不归宿,被倪挽抓住又是一顿暴打。
刑讯逼问后,苏昱也只是说怕见面多了两个人尴尬,所以就山上看星星去了,倪挽这才停手。彦青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在自家屋檐下打情骂俏,感情渐浓,却对死皮赖脸的苏昱无计可施,将他轰出去容易,可要把讨人喜欢的苏昱名正言顺地赶下山去,恐怕全青阳山的妇女都不答应。而彦青却也因此渐渐发现苏昱行为异常,似乎在刻意与长舌妇之流打点关系,每天出门也都是陪三姑六婆聊天,似乎就是在打听倪挽的下落,当然,倪挽的身份苏昱暂时还不清楚,可彦青担心的也正是这个——苏昱好像一开始就动机不纯。
倪挽知道彦青不喜欢苏昱,但发现彦青在调查苏昱,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发愁,她理解彦青是担心自己的追求对象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怕彦青的行为让苏昱觉得心里不舒服。毕竟在倪挽眼里,苏昱是这么单纯傻气的一个人。
也是因为这个插曲,倪挽差点把彦青的终身大事给抛在脑后,这天她猛然间想起来,前几日就跟李婶约好了要去她家里看看她那标致的外甥女。
倪挽前脚刚踏进李婶家的大门,就听见苏昱和李婶在院子里边晒太阳,便促膝长谈。这个苏昱真不愧是妇女之友,没事就来别人家唠嗑,感觉整个青阳山上的八卦都要给他打听清楚了……倪挽刚准备进去把苏昱拎出来,却听见他们在谈论跟自己有关的事情。
“李婶啊,想必你也知道我和倪挽快成亲了,到时候我想请最有名的木匠给我们定制一套家具,我在晏城的时候就听说有位神匠传人就住在青阳山里,做的木雕都能飞啊,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哎哟,这个什么传人不传人的你李婶就不是很清楚了,但木匠嘛倒是有一个,就是你媳妇倪挽啊,她那个木雕手艺哦可是青阳山一绝,你现在坐着的小板凳就是她做的,不过说起来也奇怪,她给我们囡囡新婚用的大床雕的百鸟朝凤图一只都没点眼睛,也是蛮玄乎的哟。”李婶说起八卦来就口若悬河,没注意到倪挽就站在她对面使眼色。
“李婶——”倪挽见李婶这张嘴是收不住,为了防止她透露更多自己的私人信息,她只好冲出来把话题打断,抱着李婶的脖子不松手,“这么久没见小挽都想死你了,说好要给我们彦青介绍的亲外甥女呢?让我来看看有没有倾国倾城的美貌呀?”
和李婶闲话许久,倪挽才拉着苏昱踏上了回家的康庄大道。
“苏昱你是找死吗?我都没答应跟你成亲就到处宣扬,还想找什么神匠传人,我告诉你,我们青阳山满大街都是神匠,打个家具还找什么传人,你是很有钱吗,神匠传人是你想雇佣就能雇佣的到的吗!”彦青千叮万嘱过,她是神匠传人的事情绝对不可以让第三个人知道,就算是以后的夫君也不可以,这可是关乎到身家性命的大事,况且苏昱是不是她未来夫君,还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倪倪,你说这个神匠传人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会不会是一个力大无穷的粗犷汉子?”苏昱的猜测让倪挽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要是被他知道神匠传人其实就是她这个女汉子,是不是会让他大跌眼镜呢?
“有可能,不过也说不定是个糟老头。”倪挽故意调侃着,“我问你啊,你说你喜欢我,还说得那么信誓旦旦,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倒是说说看啊。”
“温柔?”
“呵呵哒,我的暴力你是没尝够?”
“贤惠?”
“前天烧焦的厨房忘记了?”
“美丽?”
“晏城美女榜我恐怕只能排倒数吧。”
“大方?”
“看来你欠我的红烧肉是不想还了。”
“我觉得我还是不喜欢你比较好。”
“哼,我就知道你是想拿我当个挡箭牌,好让田芬芳死心而已!”倪挽冷哼一声,一脸“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的傲娇表情。
“不、不是的,我是真的喜欢你,你想想看,要是喜欢一个人能够说出具体的理由,万一那个理由不成立了,岂不是就变心了?”苏昱的小心思被倪挽说破,急忙油腔滑调地为自己辩解,顺便将这个蹩脚的话题拐了个弯,“说起来好久都没看到田芬芳了,她该不会就这么放弃了吧?”
“你别想太多了,暴风雨的前夕都是格外平静的!”倪挽冲着远方诡异一笑,悠哉地拿起桌上的花生来吃,苏昱顺着她的目光方向望过去——
头上别着一朵小雏菊的田芬芳顶着红的跟猴屁股似的脸,朝着苏昱的方向狂奔而来,大地微颤,苏昱额前的汗珠顺着鬓角低落,急忙丢下倪挽遁地而走……
倪挽为了彦青相亲的时候忙活了半个多月,彦青倒好,居然为了避风头,留下一张出诊的字条,归期不定。
相亲的事情不得不又告一段落。
苏昱倒是也没闲着,趁着彦青不在了,天天腻在倪挽身边,各种撒娇,真让人受不了。
而张大娘则非常看好这两个小冤家,时不时呼唤他们到家里一起吃饭,看着苏昱往倪挽碗里夹肉的画面,真是让人羡慕妒忌恨,这恩爱秀得。
“不要给我夹肥肉!”倪挽直接将苏昱夹到她碗里的大肥肉夹到他的碗里,一副嫌弃的模样,看得张大娘哭笑不得。
彦青不在的日子里,倪挽偶尔会觉得很无聊,不知道这个时候彦青会在哪里出诊,和什么人在一起,说实话,她似乎从来都没有关注过彦青都在和什么人交往,都在做什么,除了一个神医的名号外,倪挽似乎一点也不了解和自己朝夕相处了七年的彦青。
倪挽坐在高高的屋顶,双手托腮,望着半轮明月若有所思。
她依稀记得自己九岁的时候就跟着彦青生活,学习医术,可是九岁之前在她身上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她只知道,自己从小跟着倪远师傅学习,雕得一手好木头,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师傅走了,小小的她跟着一面之缘的彦青漂洋过海,隐居在这小小的青阳山,倪挽时常在想,作为神匠的传人,为何要隐居在这个不谙世事的地方,如果所学的东西都无法所用,那么,“神匠传人”这个名号,和她多年习得的通天本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倪倪,你在想什么呀,是不是在想什么时候跟我成亲?”苏昱销魂的声音传来耳畔,把坐在屋顶发呆的倪挽吓了一跳,险些从屋顶摔下去,好在苏昱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一把拉进怀里。
四目相对,苏昱浅笑吟吟,倪挽怔忡片刻,结结实实地给了他心口一拳。
“你想吓死我啊,走路都不发出声音,还嫌我最近烦心事不够多啊?”倪挽的暴脾气来的莫名其妙,摆出想要一脚把他踹下去的动作,见他可怜兮兮地对戳手指只好作罢,鼻子不悦地直哼哼,最后兀自抱着膝盖发牢骚。
“大人冤枉啊,小的刚刚在下面喊了好久了,你都没理我,我担心你嘛,这才爬上来看看你在做什么咯。”苏昱竖起两根手指对天发誓,见倪挽并没有真的生他气,又得寸进尺的往她身边挪了挪,油嘴滑舌地说,“再说了,我家小媳妇心情不好,作为夫君我当然要上来哄一下咯。”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心情不好啊!”倪挽白了苏昱一眼,真想一脚把他从这里踹下去,蓦地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对自己的称呼不对劲,揪着苏昱的耳朵,“什么夫君啊,谁是你小媳妇啊,你这脸皮也是逆天了,快赶上晏城的城墙厚了吧?”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你心情不好啊。”苏昱用手指指着自己的眼睛,笑容明媚,他凑过身,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倪挽,“倪倪,到底是不是在想我们两个人的事嘛?”
苏昱臭不要脸的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吹弹可破的小脸蛋往她肩上蹭来蹭去,活像一只小宠物,还是特别黏人的那种。
“我们?我们有什么事情好想的?”倪挽假装没听出苏昱话里有话。
“我们的婚事啊。”苏昱面若桃花,璀璨的眸子一眨一眨的,下一秒,却被倪挽一记佛山无影脚直接踹飞——面朝大地,鼻血花开。
“想吃我豆腐,门都没有!”倪挽反手用大拇指擦擦鼻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躺在地上呜呼哀哉的苏昱。
“明天我们上山砍树去。”倪挽在月光下摆出必胜的手势,“我要给彦青和他未来的媳妇打造一批独一无二的家具。”
“求放过。”
04、
翌日。
“我是一个小木匠,雕刻本领强,我要把那新房子,布置得很漂亮,做了木桌又做床,斧头挥舞忙,哎哟我的小手指,变呀变了样~”倪挽欢乐地哼着小木匠之歌,扛着斧头,大摇大摆地走在苏昱前头,而苏昱,则推着装木材的货车,艰难地跟在倪挽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深林里,倪挽又开始意犹未尽的吃着林子里的野桑葚,任由大汗淋漓的苏昱摇摇晃晃地拉着木板车跟在屁股后面。
走了一段路之后,倪挽停在了一颗大树下,这是一棵需要十几个人才能环抱住的百年大树,倪挽用斧柄敲了敲树身,满意地点点头,挥霍了几下斧头,斧头在倪挽的手里旋转了几下,稳稳的落在了树身上,倪挽的眼珠子滴溜直转,回头瞥了身后气喘吁吁的苏昱一眼,将手里的斧子拍给了苏昱,斧柄落在苏昱的胸膛,险些砸出内伤。
“你把这棵树给我砍了!”倪挽大手一挥,直指一棵三人合围都难的参天大树,苏昱吓得咽了咽口水,仰头望着这棵与天齐高的神树,心里叫苦不迭。
“你确定?”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砍完了,我们就可以回家了,要是砍不完,哼哼,你就留在这里和野兽同眠吧!”迫于倪挽的淫威,笨手笨脚的苏昱急忙扛着斧头走到大树前,扔下斧头,朝两个手掌心各吐了一口唾沫,搓手,气沉丹田——他努力摆出一副精壮有力的模样,唉,其实他就是个纸糊的老虎嘛!
坐在一边乘凉的倪挽玩弄着自己刚梳好的小辫子,哼着独创的《小木匠之歌》:当奴隶主的感觉简直不要太好!
大半天过去了,苏昱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地上,额前的汗珠不断下滑,可他却连抬手去擦汗的力气都没了。更残酷的是,那棵参天大树仍然傲然四方,纹丝不动,甚至,只是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等到无聊的倪挽站起身拍拍屁股,看着苏昱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样,真为以后他能不能养家糊口而担忧!
倪挽上前将苏昱这摊烂泥推开,内心念叨着:“真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你这是在砍树吗,我看你比较像是被树砍了,让开,看好了——这才叫砍树!”倪挽夺过苏昱手中的斧头,活动活动筋骨,一副盘古开天辟地的模样,斧头一下劈在苏昱方才费了半天劲才破开的那道小口子上,伴随着倪挽的一声低吼,参天大树应声倒下,惊起无数飞鸟。
然而,就在倪挽准备炫耀自己力大无穷,无所不能的时候。
大树上的马蜂窝也随之坠落,不偏不倚的砸在了倪挽跟前!
“啊——”倪挽和苏昱不约而同的尖叫起来,丢下斧头一起逃命。
成群的马蜂从蜂窝内钻出来,追逐着这两个始作俑者,倪挽长那么大第一次被马蜂追着满山跑。苏昱跑累了,追不上狂奔的倪挽,停在了一边休息,而奇怪的是马蜂似乎只追倪挽,压根没在意苏昱。
“难道是因为倪挽沾染了马蜂窝味道,所以马蜂一直对倪挽穷追不舍?”苏昱停在一边喘气,倪挽跑得比兔子还快,苏昱很快就找不见她的踪影了。
“苏昱,前面是一条小河,待会儿我们一起跳下去,马蜂怕水,不敢进去,你只要摒住呼吸,等马蜂走了,我再把你捞上来。”倪挽跑得太急,并没有发现苏昱早已被自己远远地甩在后面,还一边跑一边呼喊着,一回头却发现苏昱没有跟上来,气得直跺脚,“混蛋啊,居然丢下我一个人就跑了!”
倪挽看到前面的河水,一个助跑,咚的一声跳进了水里,倪挽潜在水底下,看着徘徊在水面上的马蜂,就在倪挽快要憋气憋到窒息的时候,马蜂终于散开了。
潜在水底的倪挽哗的一声从水面探出半个身子,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朝着岸边游去,坐在石子上,拧干衣服上的水。
“真想不通,明明和顾淮安长得一模一样,人品却是天壤之别,真是的,还说喜欢我,紧急关头就丢下我自己跑了,太卑鄙了,待会儿见着他,看我不扒了他的皮!”倪挽坐在大石头上埋怨着,没发现真正的危险正在逼近。
苏昱在林子里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倪挽的踪迹,而他的注意力却直接落在了倪挽身后的那条毒蛇身上。
“苏昱?你这个混蛋,还敢出现!”倪挽抬头看见苏昱,正准备过去揍他一顿,可以站起身,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咬了一口她的小腿,她甚至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苏昱已经快速地跑了过来,抓住想要溜走的毒蛇的七寸,使劲的往石头上砸它的脑袋,直到这凶手头破血流完全歇菜,他才愤愤地将它扔得老远。
倪挽只感觉眼前一片黑,整个人有些站不住脚的摇晃着,跌入了苏昱的怀里。
“倪倪!倪倪!”苏昱摇晃着中毒的倪挽,急忙将她平躺在地上,解开自己的腰带死死的勒住倪挽的小腿,不让毒素顺着血液上流。
苏昱急忙卷起倪挽的裤脚,只见她白皙的腿上赫然印着两个毒蛇的齿印,牙印周围的皮肤已经变成可怖的黑紫色。
苏昱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小匕首,在倪挽的小腿上割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俯下身子去为她将毒血吸出来。
“倪倪,没事的,我以前也被蛇咬过,现在也活得好好的不是?乖,别怕,只要把毒吸出来就好了。”苏昱一边为倪挽吸毒血,一边安抚着意识模糊的倪挽,在毒血差不多都清理干净之后,苏昱从衣服上撕下一块,转身摘了一些药草,嚼碎之后为倪挽敷上,用布块包扎好。
“我想回家,爹,你不要我了吗?”意识模糊的倪挽突然看到了养父的模样,潜意识里想着要回家,她似乎看到了九年前,那骇人惊悚的一幕幕,她想家,她想回家,可已经没有家可以让她回去了,她没有家了。
“我带你回家,倪倪,已经没事了,你休息一会儿,一会儿我们就到家了。”苏昱看到倪倪这般脆弱的模样,突然心生怜悯,就算是再彪悍的姑娘,也会有脆弱的一面,更何况的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苏昱将倪挽背起来,沿着青阳山的方向走着,天色已晚,原本就不熟悉这片林子的苏昱悲催的迷路了!
“倪倪,你快醒醒啊,我们好像迷路了。”苏昱抖动几下肩膀,想要将背上睡得流口水的倪挽抖醒,然而正是徒劳无功,倪挽似乎在梦里和周公下棋去了,任由苏昱怎么呼喊都没有要苏醒的意思。
苏昱望着逐渐阴沉的天空,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背着倪挽找路出林子。
“倪……”苏昱尝试着再次呼喊倪倪,然而这次却没有喊完倪倪的名字,苏昱不慎踩到了光滑的石子,脚底打滑,从坡上滚落下去,他紧紧地将倪挽搂在怀里,生怕山上的枯枝和碎石弄伤倪挽。
“噗咚”一声,苏昱搂着昏迷中的倪挽,伴着大片的枯枝落叶,一起坠入了一个大坑里,这应该是猎人们挖好的陷进,大约三四米米高,阴暗潮湿,不见天日。
苏昱一脑袋磕在了石头上,搂着倪挽,昏厥了过去。
倪挽醒过来的时候,一缕阳光落在她的侧脸,她嘤咛一声,尝试着挪动身子,却看见苏昱放大的脸,惊俗的容貌沾染着泥土,发上除了灰尘便是枯枝落叶,他看起来脏兮兮的,表情却恬静无比,倪挽忍不住伸手过去将他脸上的落叶拂开。
真是傻瓜,明明闭着眼昏睡着,却死死地护住她,她难道是珍宝吗?一丝甜蜜涌上心头。
倪挽顺着苏昱的手臂望去,他的衣服被摩擦破了,身上多处擦伤,而擦伤时所留下的血迹已经凝固了。
“苏昱,苏昱,醒醒。”倪挽口干舌燥的呼喊着苏昱,而他似乎因为磕到后脑勺失去了意识,并没有要苏醒的迹象。倪挽只好朝着洞口外面大喊,“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倪挽呼喊了许久,却不见有人过来,有些脱水的倪挽只好放弃继续呼喊,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日月更换,当第二天的黎明到来时,苏昱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低声的呢喃着倪倪的名字,倪挽急忙将他扶在怀里,让他坐起来。
“苏昱,你终于醒了。”倪挽喜出外望,可她刚一笑,嘴唇便因为过于干燥而裂开了细小的口子,她痛得皱起眉头,苏昱的手已经先她一步抵达了她的唇,轻柔地笼罩住她干裂的嘴唇,像一股滚烫的热流。
等等,滚烫的热流?
“苏昱,你发烧了?”倪挽突然察觉到苏昱的身体开始发烫,呼吸也变得炙热,脸色越来越难看,倪挽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他的体温滚烫的像开水。
“倪倪,我没事,不用担心我。”苏昱一副要死不活的状态还宣称自己没事。
“完了,这里荒山野岭的,彦青也出去出诊了,要是再没人过来救我们,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倪挽心急如焚,她虽然跟着彦青耳濡目染习得了一些鸟虫小技,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里没有食物和水,更别提治病的药材了。如果再没有人过来救他们上去,苏昱这弱不禁风的身子哪里挨得住?
要出去,要不惜一切代价地出去!
倪挽心里有了主意,但彦青的叮嘱又盘旋在耳边,她的身份不能暴露,但苏昱也不能死,彦青,对不起,挽挽又任性了。
“倪倪,你说,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苏昱浑身发烫,开始脑袋不清醒,却苦笑道,“我好不甘心,我还没找到,没找到……”
“我们马上就能得救了!相信我!”倪挽打断苏昱还没说完的话,仰头对着外面吹起了一声口哨,林子内惊起了一群飞鸟,一只大型的木雕神鸟展翅掠过林子的上空,盘旋了数圈,落在了洞口外面的空地上,遮蔽了洞口外的天空,已经意识不清晰的苏昱抬起眸子,在看到那只巨大的木雕神鸟之后,惊愕的双瞳紧缩,这木雕神鸟,只有神匠的传人才能制造和使唤!
苏昱将视线落在倪挽身上,怎么可能,神匠的传人,是个女的?
倪挽并没有察觉到苏昱落在自己身上异样的眼神,她接住小莺莺投下来的麻绳,将苏昱和自己都捆绑住,随后,操控着小莺莺,将他们从洞穴内拉了出去。
阳光刺入瞳孔,苏昱有气无力的望着逆着光的小莺莺,那是一只何等像凤凰的神器,仿佛具有生命般,屹立在他面前,而将这个神器打造出来的人,正在解开他身上的麻绳,将他扶起来,骑在小莺莺身上。
倪挽拍了拍小莺莺的屁股,小莺莺展翅翱翔,穿入云端,苏昱鸟瞰着青阳山,鸟瞰着晏城,鸟瞰着尘世的风霜雨雪,仿佛一切,都像一场沉浮的梦,在那一刻,他想起了三年前,想起了救过自己的那个小兄弟,他和倪挽有着一样的眼神,想起了抛弃自己选择了荣华富贵的夏侯绫,想起了在青阳山和倪挽的种种,恍惚间,他忘记了自己来到青阳山真正的目的。
苏昱搂住倪挽纤细的腰肢,靠着她的背,安静地小憩,或许醒来,一切都会不一样了,但至少,他现在和这个笨蛋相处的片刻也抵得上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