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晏城的谎言

01、

苏昱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倪挽正端着药坐在床头准备喂他喝,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让习惯了她撒泼刁蛮的他非常不适应。

“我们这是死了吗?”这是苏昱醒过来看到倪挽说的第一句话。

“咚”倪挽没好气地给了他脑袋一记炒栗子:“你才死了呢。乌鸦嘴!”

“倪倪也太暴力了。”苏昱委屈地揉着自己的头顶,喃喃自语:“咦,不对呀,我明明记得我们飞了起来,难道不是死了吗?”

“我看你是白日梦做多了吧。”倪挽企图蒙混过关,召唤神器是实属无奈,她可不希望苏昱知道真相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倪挽九岁之前一直跟着鲁班的嫡传弟子倪远学习异术,也算是一代神匠的关门弟子,后来家道中落,师傅倪远将她交付给了云游四海的神医彦青。倪挽和彦青相差六岁,叫养父或师傅都觉得很别扭,所以倪挽干脆直呼他全名彦青,这一叫便是七年。

彦青让倪挽对自己的身份保密,倪挽也不知道原因,因为她并不记得九岁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些年来,除了彦青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不管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倪倪,我们已经一同经历过生死,注定是要成亲的人了!”苏昱捧着倪挽的脸,认真地看着她,“跟我回晏城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这一次,倪挽没有拒绝。

彦青出诊回来时,家里摆满了五花八门的聘礼,整个门前门后寸步难行,而坐在桌边和倪挽打情骂俏的苏昱格外的刺眼,彦青并不知道这些聘礼都是怎么回事,眉宇轻蹙,绕过聘礼走至倪挽和苏昱身前。

“彦青你回来啦?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我……”

“我要和倪倪成亲了,希望作为长辈的你能祝福我们。”苏昱打断了倪挽的话,开门见山的说着,那在倪挽眼中有些傻气的笑容却成了一股敌意,晕染在彦青的瞳孔里,苏昱这是在宣告自己的胜利,他要将倪挽从他身边夺走,然而,彦青并不认为苏昱的目的只是简单的迎娶倪挽,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似乎隐藏着更加不可告人的秘密,彦青恍惚间觉得,苏昱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然而,天性单纯的倪挽,并没能分辨出来。

“倪倪,他说的,可是真的?”彦青定定地望着倪挽,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看穿。

“苏昱夫君,彦青夫君,我来了……”地表一阵微颤,田芬芳挥舞着手中的绣花丝巾朝着倪挽家“优雅”奔来,没等倪挽回过神,她身侧的两人“嗖”的一下飞窜到了大门后,迅速地将大门关上,上闩后将原地的几箱聘礼堵在门后,预防田芬芳冲破战线。

苏昱和彦青将田芬芳隔绝在门外之后,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什么风又把田芬芳给吹来了,真是令人胆战心惊。

“挽挽,你跟我来。”彦青瞟了苏昱一眼,直径走向书房,倪挽轻轻“哦”了一声,默默地跟在彦青身后。

书房内。

彦青面对着书桌,负手而立,跟在身后的倪挽关上门,安静地等着他发话。

“你真的要跟他走?”

“我知道,苏昱弱不经风,还傻里傻气的,但我就是喜欢他这种单纯善良,还有,他对我真的很好。”倪挽努力为苏昱说好话,希望能够获得彦青的认同,毕竟,他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如果你觉得幸福,那我也不能阻拦你,你走吧。”彦青深叹了一口气,转身揉揉倪挽的脑袋瓜,“你跟随苏昱下山吧,你有属于自己更广阔的天地,我也不能让你陪着我孤独终老,但是如果苏昱胆敢欺负你,你千万记得青阳山永远是你家,你随时都可以回来,你永远是我的家人。”彦青心里的苦处,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怀疑苏昱来历不明的身份和不纯的动机,但出于对倪挽的保护,他不能明说。

可他不能对倪挽言明的,又岂止他的牵挂呢?

“彦青。”倪挽被彦青的这番话感动,眼中泛着泪花,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抽噎起来,就像一个即将出阁的闺女,舍不得自己的爹娘般,“彦青我以后会经常回来看你的,要是有好的姑娘,我也会带过来给你瞧瞧,等你找到媳妇了有人照顾了,我才能放心啊。”

“挽挽乖。找媳妇可以,但是田芬芳这样的,可别再往家里带了,我可经不起折腾了。”彦青张开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最后轻轻地落在倪挽的肩上,将她轻轻地推开。

这么多年来,彦青对倪挽做出的最亲昵的举动,也不过是简单的拥抱,而如今连拥抱都成了奢侈。他注定只能是她的家人,而不是别的什么。

但他由衷希望她幸福,仅此而已……

倪挽就这样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扛着个斧头跟着苏昱下山了。

晏城的集市人声鼎沸,身材娇小的倪挽扛着一把斧头,着实吓跑了不少路人,就连站在她身侧的苏昱也十分担心一个转身就撞上斧子上,左闪右避的,而四处张望的倪挽浑然不觉自己是一个危险性人物,一会儿跑到东家的胭脂铺看看,一会儿跑到西家的冰糖葫芦窜兜兜,来回转动的斧子吓得商家以为土匪进城了。若不是苏昱跟在倪挽屁股后面付银子结账,这大街上的百姓都要去报官了。

“倪倪,倪倪,我们先回家,把斧头放好再出来逛街好不?”苏昱绕过倪挽扛在肩上的斧头,兜到倪挽面前,挡住她前行的路,讷讷的笑了笑,指了指她那追魂夺命斧。

似乎意识到自己手里拿着危险武器的倪挽急忙将斧头从肩上放下来,太久没有来晏城,差点以为还在山上砍柴呢。

“那我们先回家吧。”倪挽握着斧头朝苏昱的方向迈了几步,而苏昱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一把大斧头横在他们中间,倪挽咧嘴笑了笑,急忙将斧头藏在身后,挽着苏昱的手臂,蹦蹦跳跳地跟着苏昱回家。

奇怪的是,苏昱家里熟悉的中药味不见了,他那常年因病卧床的娘亲也不在家。

倪挽问起来,苏昱只说,他上青阳山这段日子,有其他亲戚接走了老母亲去照顾,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倪挽努努嘴,将斧头放在大院的石井边,未来婆婆不在家也好,免得以后发生婆媳矛盾难处理。

“倪倪,我出去办点事情,你乖乖在家等我,听话,我们晚上去放花灯。”苏昱回到屋内趁着倪挽不注意,拿了什么收进怀里,转而对倪挽温和的笑了笑,离开了屋子。

直到苏昱关上门,倪挽才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苏昱竟然丢下她一个人出门了!是她多想了吗?为什么在青阳山上时片刻不离开她的苏昱,一回到晏城就撇下她了?

不过倪挽今天已经劳累过度,懒得多想,直接扑倒在软榻上滚来滚去。

苏昱出了屋子,趁着四下无人,转身进了一条窄巷,而巷子里早已有人在等候着。

“见过将军。”

“不必多礼。替我将这封信交给太子,顺便转告太子:他要的人,我已经找到了。”苏昱将怀里的信封交给了接头的人,这人是太子的心腹,他接过信,点点头,终身一跃,消失在苏昱的视线中。

倪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想到不久之后自己就要为人妻,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忐忑,她才刚过二八,这么快就成了别人的妻子,真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哎呀,想想都觉得羞死人了。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倪挽急忙从软榻上弹坐起来,追着脚步声跑出去,苏昱正提了一串灯笼回来,外面的天色已经黯淡下来,月光笼罩在苏昱身上,那一刻,倪挽觉得他就像是从月宫里走下来的仙人。

苏昱温和的笑意透着月的光华,他带着倪挽去了晏城的湖边放花灯,他们在水桥边的大榕树下许愿,苏昱仰望着远处被送上夜幕的孔明灯,眸子寂静的神色沉淀为深潭,倪挽看着花灯,看着夜空,凝视着苏昱的侧脸,有那么短暂的一刻,她觉得苏昱就是顾淮安,那个曾为情所伤,却矢志不渝的翩翩公子。

倪挽踮起脚尖,啄了啄苏昱的脸蛋,远处的烟火绽放,苏昱愕然回过神时,倪挽已经蹲在了湖边,继续放花灯。

“倪倪,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一定会保护你的。”苏昱念叨着,声音被繁华的夜湮没。

这大概是苏昱平生最开心的一晚,不为功名利禄,只为陪在一个天真的笨蛋身边,然而这一晚,也是他即将亲手结束这一切的夜晚。

当倪挽挽着苏昱的手臂蹦跳的回到家中时,拿着长戟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包围了苏昱的家,包围了让踏进院子的他们。

“怎么回事?”苏昱蹙眉,对于这些士兵的突然到来并不知情,他将倪挽护在自己身后,环顾着四周围的士兵,他们都是东宫太子的人。

“苏昱别怕,我来保护你!”倪挽不知何时已经操起了石井边的斧头,从苏昱身后站出来,摆出要和这些士兵大干一场的架势。

“参见顾将军,太子命我们今晚就带神匠传人回宫。”带头的将士跪在在苏昱面前,恭敬的称呼他为“顾将军”,而往日连蚂蚁都害怕的苏昱,今天居然变了个人似的,只是从容的点点头。

“我知道了,你们回去禀告太子,人,暂时先住我的将军府。”苏昱挥了挥手,示意包围了整个院子的士兵退下去,带头的几个将领相觑几眼,最终还是点点头,让开一条道。

“顾将军?太子?神匠传人?”倪挽惶恐地后退几步,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苏昱,不,他不是她所认识的苏昱,他是顾淮安!

对啊,她怎么给忘了,顾淮安掌管了将军府后一直暗中替太子卖命……

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找神匠传人才接近自己的,从一开始去青阳山就是别有所图,他所有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他骗了她,骗了所有人!

三年之别,用尽了她的相思,可再次重逢,竟然是兵戎相见,为什么会是这样?

“倪倪,你不用害怕,有我在,没人可以伤害你,你跟我回将军府,我可以保护你。”顾淮安企图安慰惊慌失措的她,而倪挽迅速地将锋利的斧子转向顾淮安,像一头受伤后愤怒的小兽。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彦青告诫她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因为所有想抢皇位的人都在找她,他们要将她囚禁起来,铸造神器。

“我真后悔认识了你。”倪挽咬牙切齿地说着,这句话却让顾淮安心下一痛,他欺骗了她的感情,更利用了她的单纯善良,他无从辩解,但此刻的他却害怕她会受伤。

“倪挽,你冷静一点。”

“别过来,我最讨厌别人骗我!”倪挽举着斧头在顾淮安面前挥了几下,一步步的向后退。倪挽突然觉得脖子一痛,原来是顾淮安的手下从身后偷袭了她,她不情愿地晕倒在顾淮安怀里。

“谁允许你动手的?杖责四十!”顾淮安歇斯底里地叱喝着方才下手打晕倪挽的将领,随后在众目睽睽下将倪挽横抱起来,折回将军府。

02、

东宫。

东陵域正和他得力的谋士对弈,他优雅地坐在狐裘软座上,抿着杯中的热茶,抬起手,将一颗白棋子落在某处,唇角轻轻扬起。

“你输了。”

“太子棋艺高超,小人又怎么能比得过太子殿下。”谋士小心地奉承着东陵域,而他放下手中的茶杯,从软垫上站起身,望着镂空窗外的景色,凄然一笑。

“夺嫡之路正像下棋,若不能步步为营,也只能惨败,成王败寇。可说到底,不过是一局棋罢了,输了,便输了,我命顾淮安带神匠传人回来见我,他人呢?”东陵域抬手撷取了盆栽上的一片叶子,仔细的观摩着上面的根茎,最后将它归于尘土。

“回太子殿下,顾将军说,神匠传人已经找到,只是人要先寄在他那……”

“还真是一朝得志就忘了主子是谁,也罢,反正人已经在我手上就够了,铸造兵器,也不急于一时,下去吧。”东陵域挥挥手,示意谋士退下,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景鸢公主的婚事,安排的怎样了?”

“这……”

“算了,算了,景鸢到底还是个孩子,就由她去吧。你先下去吧。”

“是,殿下。”

王爷府。

“啊——”夏侯绫尖叫着从梦中惊醒,也惊动了她的枕边人——她的夫君,十二皇子东陵琛,他转过身搂住瑟瑟发抖的王妃,与其说是安抚,不如说是为了自己能睡个好觉,他甚至连眼睛都懒得睁。

她都梦到了什么?

脑袋被劈成两半的顾明诚倒在她身上,而顾淮安被当成杀人犯斩首示众,现实与梦境交织在一起,亦真亦假,夏侯绫背脊一阵发凉。

这就是她选择权贵的代价吗?

那夜她没有出现在城郊,并非偶然。

当日皇上赐婚,夏侯府上下喜忧参半:夏侯府与顾府一直相交甚好,也一度为夏侯绫与顾明诚拟定亲事,然而她却对庶出的顾淮安情有独钟,本就让夏侯二老操碎了心,好不容易盼到了御赐联姻,对象却是十二皇子,这让支持太子的顾府和夏侯府顿时成了敌对势力,日后兵戎相见在所难免。

夏侯府在接到圣旨的那刻起,就是决意要倒戈支持自家女婿东陵琛,并跟顾府彻底划清界限,如此一来,顾府的力量越是被削弱,对夏侯府就越是有利——这些都是年仅十六岁的顾淮安不会去考虑的,他一心只想跟夏侯绫在一起,甚至叫人递了书信欲与之私奔,他哪会想到,夏侯绫回信假意应允,转头便把书信呈给了母上大人,夏侯氏也不是省油的灯,知道顾明诚一心想除掉顾淮安,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将书信连同夏侯绫的衣裳转交给了顾明诚,授意他去赴约。

实际上,那晚夏侯绫在她与顾淮安常去游玩的小荷塘边,借酒消愁。

“月下独酌,绫儿好兴致。”熟悉的称呼,声音却不属于顾淮安,而是她的另一位青梅竹马——顾明诚。

“你怎么会在这里?”夏侯绫诧异地回头,手中的玉杯被顾明诚夺去,仰头一饮而尽。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一个待嫁的千金小姐不在闺阁里好好呆着,竟跑到往昔与情郎私会之处喝闷酒,这要是传到新郎官耳朵里,恐怕不太好吧?”顾明诚又自顾斟了杯酒,一把捏住夏侯绫的下巴,与她贴脸对视,“你说,要是新婚之夜十二皇子发现自己的妻子竟然不干净,会不会为了保住赐婚吃闷亏呢?不过一想到妹妹往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我这个作哥哥的还真有点心疼呢。”

尽管顾府和夏侯府曾一心撮合二人,但顾明诚深知夏侯绫的心里只有二弟,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加之顾淮安出类拔萃,他也就一直对顾淮安怀恨在心,只是苦于找不到机会除掉他。现在好了,他派了心腹阿勇去刺杀顾淮安,自己则来私会美人,真是妙哉。

“呸,顾明诚你这个龌蹉小人!”夏侯绫厌恶地朝顾明诚吐了一口唾沫,他冷笑一声,将杯中的酒强行灌入她口中,随后将酒杯一扔,欺身而上……

“尽管骂,反正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顾明诚的动作戛然而止,背部被刀尖刺中的痛楚让他闷哼一声,身后的刺客将长剑利索地拔出,紧接着又是致命的一击,鲜血顺着顾明诚的面颊流过,面目扭曲的他倒在夏侯绫身上,鲜血溅了她一脸。

夏侯绫被突如其来的血腥场面吓得昏厥过去,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她发现躺在自己的闺房里,身上也穿着干净的衣服,仿佛昨夜惊魂只是一场恶梦,直到她意外听到下人们讨论顾明诚被杀,而她被发现在案发现场,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要不是夏侯府封锁了消息,矢口否认她曾偷溜出府,恐怕连御赐的婚礼都无法正常举行。

可夏侯绫没有想到,顾明诚被杀,最后竟嫁祸到了顾淮安身上。

如此一来,夏侯府想要摧毁顾府的目的彻底实现,可她却成了害死顾氏兄弟二人的罪魁祸首。

杀顾明诚的怎么会是顾淮安?他满以为她会赴约,所以断然不会离去,更别说杀人之后将她一个人丢在那里不管不顾。可她明知道那晚杀害顾明诚的人不是他,却不能站出来为他洗刷冤屈。因为她是十二皇子的女人,承认私奔是欺君之罪,满门抄斩的事情她不敢任性妄为。

可她一开始真的没想过要害死顾淮安,她只是无法想象背叛家人后过着流亡般的生活,只是希望顾明诚可以阻拦他,让他别去抢亲、不做傻事,可是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再后来顾淮安被太子纳为己用,花了三年的时间成为了现在骁勇善战的顾将军,夏家和顾家,从曾经的故交,成了敌对势力,三年里,夏侯绫不断的听到远方战场传来顾淮安的消息,却从未见过他,她害怕见到他,也害怕他会问,三年前,为何你没有出现?

然后顾淮安恳求太子赐婚的消息,却传到了夏侯绫的耳里,顾淮安写给太子的信里说明了一切,自己爱上了神匠传人倪挽,希望太子成全。

曾经被顾淮安深爱着的夏侯绫,又怎么能忍受自己所爱的人,爱上别人?

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夏侯绫回忆着过去和顾淮安的美好岁月,她想要挽回这段感情,尽管,这段感情已经支离破碎……

03、

将军府。

苏醒过来的倪挽开启绝食抗议模式,发誓不再和顾淮安说半句话,扬言要回青阳山找彦青。将军府的一众丫鬟们都服侍不了倪挽,一个个都被从房间里赶了出来,顾淮安叹了一口气,推开软禁倪挽的房间,一个茶杯迎面砸来,身手敏捷的顾淮安侧身一闪,茶杯碰上了门后的柱子,碎了一地,倪挽找不到武器,继续拿起桌上的茶具往顾淮安身上砸,身手了得的顾淮安一一接住了,并将茶具放回原位。

“倪倪,你听我解释,我骗你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顾淮安朝倪挽走去,倪挽却故意和他躲猫猫,站在榆木桌的另一边,保持距离。

“不要叫我倪倪,你不配,你也不需要解释,顾大将军!”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三年前,我受了重伤,险些丧命,是太子……”

“我不要听,不要听!”倪挽捂住耳朵,摇头,不要听这个油嘴滑舌的骗子说话。

顾淮安叹了一口气,一时不知拿她怎么办才好。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这里不是王爷府,可不能乱跑啊。”走廊传来侍卫的声音,铃铛相碰的清脆声格外悦耳。轻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淮安哥哥,淮安哥哥。”甜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一个约莫14岁的小姑娘拿着小铃铛停在了门槛处,紫纱罗裙,粉色绣花鞋,天真无害的大眼眸在屋内搜索着什么,最后将目标定格在倪挽身上,“淮安哥哥,这个就是你们在找的神匠传人吗?她真的能制造出会飞的神鸟吗?可以给我也做一个吗?”

“景鸢公主,你怎么跑来将军府了?”顾淮安见东陵景鸢跑了过来,急忙将她拉到一边,免得乱上添乱。

“我听皇兄说顾将军找到了神匠传人,皇兄说,让她给我做一只会飞的鸟。”景鸢天真烂漫的说着,就在顾淮安以为倪挽铁定要大发雷霆的时候,出乎意料的结局让他颇为震惊。

“你是想要飞鸟吗?我有,你想骑吗?”倪挽怀抱双手,放于胸前,看着景鸢那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心里有些窃喜,终于逮到机会逃离将军府了!

“想啊想啊,我好想试试在天上飞,一定很好玩。”景鸢屁颠屁颠的跑到倪挽身边,一脸崇拜的凝望着她,眨巴着的大眼眸盈嫩水光,双掌合十,一副期待的模样。

“你叫景鸢是吧?你是公主?”倪挽看着比自己小几岁的景鸢,她兴奋的点头,看着倪挽抬起手,指着顾淮安和外面的丫鬟侍卫,缓缓说道,“你让他们全部退避十米,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会飞的木鸟。”

“你们所有人全部退避十米,违令者仗打五十大板!”景鸢以公主的身份命令顾淮安以及其他下属全部退下,随后开始给倪挽捶背按摩各种讨好,“神匠姐姐,快让我见识见识你的飞鸟吧。”

“你敢不敢上屋顶?”倪挽指了指瓦屋顶,景鸢忙不迭的点头,视死如归的坚决神情。

倪挽和景鸢小心翼翼的行走在屋檐上,走上屋顶最高的地方,倪挽冲着天空吹起了口哨,闻声而来的小莺莺展翅掠过云海,一声长鸣,一大片阴影落在府邸上,一只巨大的木鸟落在屋檐上,它像极了一只凤凰,栩栩如生,虽是木制,却无比的轻盈。倪挽伸手抚摸着小莺莺,像抚摸真的鸟兽一般,而小莺莺仿佛具有生命力,感受到主人的抚摸,仰头长啼,发出悦耳的声响,退避数十米的顾淮安和家奴们纷纷的眺望着远处屋顶上的神奇景象。

景鸢在倪挽的帮助下成功的骑在了小莺莺身上,倪挽踩着小莺莺的另一边,跨上了坐骑。

“驾驾驾。”景鸢兴奋的蹬着双腿,等着小莺莺起飞,而倪挽一脸无奈的表情。

“拜托,这是鸟好吗。”倪挽额头垂下无数黑线。

“神匠姐姐,我想飞到很高很高的地方,听说很高很高的地方是仙人住的,你说我们会不会遇上仙人?”景鸢活脱脱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让倪挽颇感意外,生长在皇宫中能这般不谙世事,她也说不上是羡慕还是为景鸢感到难过。

倪挽拍了拍小莺莺的屁股,小莺莺扑闪着巨大的翅膀,长鸣一声,穿入天际,跃上云端。

景鸢满是欣喜的伸手触碰着天上的云朵,望着和小莺莺齐行的小小鸟儿,地上的房屋和人们都变得比芝麻还小。

“神匠姐姐,我们现在去哪里?”

“回家。”倪挽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她可不是随便的就答应让景鸢骑自己的小莺莺的,她的目的,是逃跑!回青阳山,找她的师傅。

“皇宫吗?”依旧没从倪挽的话里听出什么端倪的景鸢做着张开双臂飞翔的姿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料被一阵风给吹了!

倪挽急忙调转鸟头,向下俯冲,去接住那个在高空作死的景鸢公主,真是搞不好两条命!

景鸢公主要是一命呜呼,倪挽铁定要被皇帝五马分尸啊。

“神匠姐姐,救命啊!”景鸢的声音飘散在云雾里,倪挽拍了拍小莺莺的屁股,以极快的速度俯冲下去,将景鸢接住。

然而就在倪挽松了一口气以为一切都安然无事时,一张巨大的飞网迎面扑来,小莺莺被这张大网困住,悬在了半空,而射出这张大网的,正是顾淮安,数十米侍卫死死的拽住牵引大网的绳子,将小莺莺以及坐在上面的倪挽和公主一起网住了。

失去自由的小莺莺颇有灵性的一声长鸣,在巨网里停止了所有活动,顾淮安三两步踏上小莺莺身上,拔刀隔开一道口子,将倪挽和景鸢拉出来。

“来人,将景鸢公主送回宫。”顾淮安颇具威严的神色不容得一点抗拒,差点想把倪挽放走的景鸢也意识到自己太胡闹了,于是也不敢反驳什么,努努嘴,跟着顾淮安安排的侍卫离开了将军府。

真是失策!居然把小莺莺也搭上了!

倪挽心里咆哮着,表面却还是风平浪静,被顾淮安一个擒拿手抓着回了房间,继续软禁起来。

“倪倪,过些日子,太子想要召见你,你放心,他只希望你能帮他打造一些神器,好助他顺利登基,绝对不会为难你的,而且,还有我保护你,你相信我,如果太子敢伤你一根毫毛,我决不轻饶。”顾淮安苦口婆心,倪挽却置若罔闻。

景鸢是护兄心切,加上从小长在深宫里不谙世事,才会以为太子是个好人。怎么顾淮安一个堂堂大将军也这么天真无邪?坊间传闻,太子就是一个阴险狡猾的人,诡计多端,她才不信太子会因为景鸢和顾淮安的三言两语,而放弃囚禁神匠传人和逆天的神器。景鸢是天真,而顾淮安那个榆木脑袋,大概只想着为国效力,怀才不遇,被太子捡了,便以为自己这匹千里马遇上了伯乐。唉,想要顾淮安放她离开,想必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是要怎样才能在见到太子之前逃离这个将军府?

倪挽托着下巴,艰难地思考着。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倪挽吃得好睡得好,将愚蠢的断食计划抛在了脑后,得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逃跑!

景鸢公主时不时跑来将军府找倪挽玩,对于景鸢这个没什么心计的小妹妹,倪挽并不讨厌,而景鸢,也是她逃跑计划里至关重要的一步。

这天,景鸢陪着倪挽在将军府的花园里散步,而她们身后几米处跟着好几个侍卫,前面也守着几个,生怕她们远离自己的视线,生怕遭到顾淮安的责骂。

景鸢告诉倪挽,她一共有十几个哥哥,但走得近的也就两个:一个是亲哥哥东陵域,是当今的太子;另一个是同父异母的哥哥,十二皇子东陵琛,大概是性格原因,亲哥哥东陵域反而跟她没那么亲,身为太子的他一心只顾着算计,总想把她嫁出去和亲,而东陵琛总是一副谦谦公子的模样,看起来更有亲和力,喜欢带着她到处玩,所以景鸢心里其实更喜欢和东陵琛一起玩。

“你们皇宫里的关系真复杂,还是我和彦青的生活好,简简单单。”倪挽听着景鸢自顾自的数着手指,讲着他们皇室内的亲属关系,不听还好,听完则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

“神匠姐姐,你说的彦青到底是怎样的人,是不是也是很厉害,是不是也会制作飞鸟?”景鸢做着夸张的手势比划着。

“彦青不会做飞鸟,但他是个悬壶济世的神医,医术可厉害了。我九岁的时候离开了师傅,跟着彦青云游四海,到处行医救人,最近几年才定居在晏城外的青阳山上,彦青待我可好了,就像对亲生妹妹一样好。对了,你可以叫我倪挽,神匠姐姐这个称呼太夸张了。”倪挽百无聊赖的活动着筋骨,似乎时刻为逃跑做准备,环绕在四面八方的侍卫时刻关注着倪挽的一举一动,根据顾淮安的命令,只要倪挽有一丝一毫想要逃跑的现象,即刻抓拿。

倪挽想着今天也是没机会逃跑了,匆匆结束了和景鸢公主的闲聊,黯然伤神地准备回房,可偏偏就在回房的路上,让她发现了逃跑的一线生机。

这几日她和景鸢到处晃悠,已经完全熟悉了将军府的地形,在后院的墙根处有一个狗洞,虽然被草堆掩盖了,但倪挽还是一眼便看出来那个是能通往外面的地道,真是谢天谢地,这些可爱的流浪狗们,在这里开辟了一条道路。

倪挽拿着火折子回到软禁自己的房间,点燃了蜡烛,将可以烧的东西都点燃了,而后迅速的跑出去躲起来,看见有烟雾从倪挽的房间冒出来,丫鬟们吓坏了,急忙大喊起来。

“不好啦,着火啦,着火啦,快来人啊。”

将军府上上下下纷纷提着水桶去打水扑火,几乎所有人都前来倪挽的房间灭火,而倪挽趁乱跑到了后院,扒开草堆,将正蹲在狗洞里的阿猫阿狗驱赶开,透过能勉强容下一个人的狗洞,倪挽看到了外面的市集,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将军府,再也不见!

倪挽对着将军府做了一个挥手告别的动作,也不嫌狗洞脏,赶紧的钻进去,爬了出来,爬出来的时候,外边正坐着一个乞丐,这个乞丐看起来有点面熟,倪挽恍然想起三年前那个不讲道义的乞丐,果然是他,没想到三年过去了,还在这里做乞丐!

乞丐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从狗洞了爬出来的倪挽,显然已经不记得这号人物,倪挽假装什么也没看到,吹着口哨,拍了拍身上臭狗尿的泥土,有些嘚瑟的从乞丐身边走过,而将军府的大门突然跑了一群侍卫出来。

“快给我搜,应该没有跑远!”顾淮安的声音刺激了倪挽的神经线,倪挽急忙转回身,却发现另一边也有侍卫正在搜寻。情急之下,倪挽只好回去寻求乞丐的帮忙,希望这一次,他不要再这样没义气了!

“小兄弟,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檀木簪子送给你,去当铺估计能当点钱,你能把你的衣服卖给我吗?”

“我没听错吧?你要买我身上又脏又臭的破衣服?”

“你没听错,卖不卖啊!”

“卖卖卖!”乞丐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之后,赶紧的开始宽衣解带,最后光着膀子拿着倪挽的檀木簪去找当铺了,侍卫从他身上路过,搜寻着倪挽,而披上了乞丐服的倪挽往地上抓了一把泥土,在脸上抹匀,顺手将头发拨乱,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低着头,等着侍卫远去。

“找到没有?”

“没有,你那边呢?”

“也没有。”

“赶紧找,找不到人,顾将军怪罪下来还是小事,太子怪罪下来,我们有几个人头都不够掉。”

“我们去前面找找。”

几个侍卫在倪挽面前对话,倪挽的小心脏就这样“扑通扑通”的跳着,生怕他们突然低头看到自己发现自己。

显然那些笨蛋侍卫并没有猜到倪挽会伪装成乞丐蹲在他们面前,说了几句之后就走了。

倪挽松了一口气,看着走远的侍卫,急忙丢下乞丐碗,脱掉又臭又脏的外衣,朝着人少的地方逃跑。

夜色暗沉,乌云密集,此时上山必定有危险,倪挽望着远处天空闪过一道雷,这种天气随时都会下大雨,小莺莺被困住了,倪挽无法骑着小莺莺回去找彦青,而彦青也并不知道她下山并没能和苏昱成亲,反而被骗了,当初她没听彦青的话,也没告诉彦青实话,落得现在的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

倪挽伫立在大街的尽头,望着乌云内电闪雷鸣,一场急骤的大暴雨倾盆而下,街上的商铺纷纷转移,行人躲在屋檐下避雨,倪挽身边的人们来来往往,自归家,只有倪挽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她该去哪里?如果回去青阳山,太子的人一定会去那里抓人,势必会影响山民的生活,倪挽前思后想,决定一个人浪迹天涯,不再拖累谁。

大雨磅礴,而身材娇小的倪挽就这样冒着大雨,行走着。

此刻,倪挽又饿又累,淋着冰冷的大雨,有些晕头转向,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