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做年糕

七石大缸里浸了年糕米,这是当年收割的晚稻米,而所谓的七石大缸就是一个特别大的甏,小小的我们掉进里面估计还爬不出来呢!浸泡了三天三夜之后,爸爸将年糕米从大缸里捞出来,用干净的山溪水冲洗几遍,然后装在箩筐里。

村里的年糕场过年前是很忙碌的,家家户户要做年糕,所以得提前预约时间。记忆里我们家做年糕大多安排在后半夜。我总会央求爸爸务必带上我,爸爸每次都欣然答应。

爸爸挑着二三百斤的箩筐走在黑魆魆的蜿蜒的山间小路上,我举着火把在后面照着。别小看这个火把,可是费了不少劲做出来的。先找一个晒干的木棍,然后绑上破布条和破棉絮,扎上废铁丝,再到煤油灯或是拖拉机那里去弄点油。浸了油的火把才不会在山风呼啸的冬日后半夜轻易熄掉。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煤油火把的一星火焰轻轻地颤动着,耳边偶尔能听到山谷里某些鸟叫声,也许是野兽的叫声,我总会不由自主地跑两步,跟紧在爸爸身后。爸爸的喘息声此刻就像一颗定心丸,让我狂跳如擂鼓般的心慢慢安静下来。对面路上有时候还会碰上做了年糕回来的邻居,爸爸停下脚步侧过身,我也靠着路边站定,让他们先过去。短短寒暄几句,彼此又匆匆各奔前程了。

鬼魅似的山有些可怖,我不敢望远处,怕定睛一看,看出一个怪物出来。幸好山路一转,我看到了那灯火通明的年糕场。

“爸爸,看,快到了!”我兴奋地叫起来,突然觉得脚步也不虚浮了。

“是呀!哼——嘿——!”爸爸一边答应我,一边不由自主地发出几声沉重的喘息。

我们的脚步更快了,年糕场的人声也渐渐清晰起来。灯火下,人们围着机器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我远远地看着,就像是在欣赏一场露天电影。那袅袅的白烟,那赤红的脸膛,那嘴角欢喜的笑嵌在深深的皱纹里,是我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片段。

我们终于到了年糕场,乡亲们七手八脚地帮爸爸卸下担子,然后爸爸开始打听是不是快轮到我们了。被告知还得等上一阵子,爸爸不知道去了哪里,回来时候已经变戏法似的给我拿了一个年糕团。热乎乎的年糕团,软绵绵的,白白胖胖,不知道是不是我喜欢的豆酥糖馅。

“吃吧,可热乎着呢,我里面放了两包豆酥糖。”爸爸把年糕团塞在我手里,然后一转身又钻在人群里,一会儿帮着捣年糕花,一会儿帮着剪年糕条。

我一边吃着年糕团一边打量着这些神奇的机器。年糕米倒在一个机器里,机器连着一根长管子和一个白袋子。突然机器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很快,白袋子就鼓起来了,似乎里面装了一只不安分的小野兽。扑面而来的粉尘将进进出出的人头发都染成了灰白。嘻嘻,好有趣,我笑话着这些人,却不知道自己也是白头发白眉毛了。白色的袋子解下来,我定睛一看,哪有什么怪兽,不过就是一些粉末。这些粉和水搅拌均匀,然后倒在一个木制大蒸桶里上锅蒸。蒸熟了,再倒在一个大木盆里,在蒸腾的热气中,有位师傅坐得高高的,拿个手臂粗的棒槌不断地捣,这就是捣糕花。要是累了,就会有别人替上。

“来,丫头,吃口糕花。”一个大婶从蒸腾的热气中捞出一小团糕花,笑呵呵地递给我。

我张嘴尝了一口,糕花的味道松一些,粗一些,但香气扑鼻,和年糕又是不同的味道。

这时候,我看到有人喊:“年糕出来了。”我惊讶地看到那细细的管子里有像水流一样蔓延的白色物体。剪刀声此起彼落,夹杂着嬉笑声,台板上就落下了无数条长短相差无几的年糕。妇女们手脚麻利地将年糕像搭积木一样地搭起来,横一层,竖一层,既不疏也不密。一边是男人们的手起刀落,一边是女人们的巧手如飞,我不觉看呆了。

就这样,我不知道吃了多少的糕花、年糕和年糕团,淡的、咸的、甜的都尝过了。直到我的小肚子吃得鼓鼓囊囊,拍起来砰砰直响的时候,直到那些机器再也吸引不了我的时候,直到我的双眼撑不住快要掉下来的时候,直到东方已经出现鱼肚白的时候,我们家的年糕总算做好了。

爸爸还是挑了二三百斤的年糕往家里的方向走,我依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回首看看依然热火朝天的年糕场,我觉得这里真是个特别温暖而有趣的对方。我的火把此时不用了,借着熹微的晨光,山路的轮廓已经渐渐清晰了。小鸟或野兽的叫声也不再可怕,一路上的年糕香和微微冒着的热气,慢慢地填满了我小小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