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领导,两年前因为脑梗阻去往鬼门关了走了一遭。ICU病房里数度进出,家属病危通知书屡次签字,但好在挺了过来,据说最近住在一家疗养院里,请了护工照料。我和先生前去探望,进门前还担心老领导可能已经认不得我们了。未曾想,他一见我们,竟然泪眼婆娑,嘴角翕动,显然他还认识我们,而且老熟人更加勾起了他心头的伤感与委屈。这个曾经叱咤的老人,如今坐在轮椅上动弹不得。那张脸已经瘦到皮包骨,鼻饲管子横亘其间,略显狰狞。眼眶凹陷,眼神也没有了往日的风采。曾经酒桌上谈笑风生,工作中雷厉风行,家里面说一不二,而此刻,皆化作雕像般的坐姿。甚至于这尊雕像,还需要其他绑带的固定,否则,连坐着平视世界的机会也没有了。我们和家属的聊天,他一直默默用眼神注视着,谈及他的身体状况,感慨他的往日风采,他的脸上时不时出现痛苦的表情,眼角的泪水无声流下。他大概是痛恨自己此刻的身不由己,或者懊悔往日的恣意放纵。不幸中终有万幸,虽然留得残躯,但能再见亲人,再享天伦,再晤旧友,虽则衰朽,聊胜于无。我一时心酸,想到了前不久过世的一个族妹。四十一岁,如同花朵盛放的年纪,却陨落了。病症凶险,不过短短三月,就撒手人寰。我无法想象她离去时的那种痛苦与遗憾,只能参考旧日的种种回忆而不断唏嘘。她从小就活泼率性,甚至有些嚣张。嬉笑怒骂,从不遮遮掩掩,未语先笑,那风情万种的眼角眉梢略略上扬,道不出的千般俏皮与妩媚。如若她生在王侯之家,还真有几分刁蛮公主的味道。可是,她最终只是普通人,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之后,收敛了性子,学会伏低做小,甘愿为一个男人洗手做羹汤。从第一次婚姻中的绝对主导到如今的事事商量,初时的唯我快乐到现今的为人考虑,不得不说,她更懂得珍惜了,更成熟稳重了。可是,也许就是这急刹的人生轨迹,让她成了折翼的天使。快意人生时,世界只有我自己,而隐入尘烟里,却发现四面楚歌,即使步步忍让,也始终力不从心。她带着一份向好的心愿,离开了她恋恋不舍的世界。她用从来不曾有的热情去拥抱生活,却不料反成了生命之殇。这是命运不公,也是难解之谜。我的爷爷,离开我快30年了。那年我初一,姑丈将我从教室里叫了出去,带着我匆匆赶往老家。尽管我已经做过不少心理建设,但还是忍不住悲从心起。爷爷病了有半年左右,从医院回来就在我家养病,前几天他非要回老家,大概是知道自己的大限已至。我的爷爷是村里的大力士,干活是一把好手。他还是个公正的一家之主,时不时地从爱偏袒大儿子的奶奶手中,截下一些吃食送到我们家。他没文化,但还是喜欢有文化的人,所以叮嘱我一定要上进求学。即便在临终之前,他的嘱托也是“好好学习”。我的眼前常常浮现他最后的容颜,凹陷的脸颊,嶙峋的身子,连笑一下都似乎要用尽全身之力。三十年弹指一瞬,这三十年的光景里,我无数次幻想着要是爷爷在,我大概会带他吃遍周围美食,看尽周遭美景,享受这繁华盛世。可惜,他无缘得见——这宽阔的路,这奔驰的车,这敞亮的房子,这不愁吃穿的生活。青山若在,尘烟依旧。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