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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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戴女士来的过程中,我细细回想了一下今早和她之间不算愉快的初次会面。
今天早上,戴女士一见了我,就很不客气地对我说:“立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她的语气就好像是在怀疑我的专业能力。
“既然今天一整天我都要聆听戴女士,哦,不,是Grace的谆谆教诲,我现在倒是很愿意多说说话的。”我当时想起戴女士向我自我介绍时,说她比较喜欢被称为Grace,但我可不想被她牵着鼻子走,便说,“但是,路总交给我这个项目的时候强调了这个项目时间紧、任务重,所以,今天我们不如直奔重点,你要是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日后再交流的。”
她却歪着嘴坚持道:“立先生,您现在可是我们公司量子武器项目的负责人……”
我打断道:“没错,你也说了,我是公司量子武器项目的负责人,不如我来问你几个问题吧?顺便我也能了解一下项目组成员的专业素养。”
咏春老师见我和戴女士的初见不算融洽,迅速插了一句:“你们既然已经相互认识,而且看上去很有共同语言,那我就不打扰了。”说罢,她便转身走了。
我心想:新入职的第一天可不能被下属骑到头上,必须得在气势上更胜一筹,便盯着戴女士的眼睛,对她施压道:“那我们也走吧?”
意外的是,戴女士不知是因为看到我的脸色不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突然服帖了不少,对我点了点头,跟着我向下行的电梯走去。
她的这种态度的转变让我很是奇怪,后来我才知道这也是我的异能之一,只可惜,知道地太晚了,没能派上用场。
等电梯的当口,我正琢磨着该问戴女士一个什么问题考考她,突然,我有了个主意,便问她道:“你对反量子化知道多少?”
“反量子化?”戴女士皱了皱两抹八字眉,说,“那可是量子武器理论第三阶段的核心内容,我们的实验还没做到的。”
“我知道,但我想听听你的见解。”我再次凝望着戴女士,希望能给她的心理施压。
她一愣,神色一变,乖乖作答:“这反量子化要从量子化说起,量子化打击就是将事物的状态变为不确定的、不可被观测的,从而将这些被打击的事物从我们的世界里抹去,而反量子化,就是将这些被抹去的事物恢复为稳定的、可被观测的形态。”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
我踏入了打开的电梯门,点头道:“没错,是这么回事儿,那我再追问你一个问题。”我扫了指纹之后按下了下行至地下实验室的电梯按钮,转身盯着戴女士的眼睛问,“你们在量子武器第一阶段的实验中,有没有对真人做过临床试验?”
她听后吃了一惊,确认道:“你是说,对人使用量子武器?”
“没错,这或许是个让仇人消失的好办法。”我暗示道。
戴女士似乎有些慌了神,摇头道:“这在你的理论里是明确禁止的,因为人的思维便呈量子态,形而上地说,量子化能够清除的只有人的躯体而非人的灵魂,谁也不知道对人使用量子武器的后果,谁也不知道那个被量子化的人会以什么样的形态存在,我们绝没有对人使用过量子武器,这是绝对禁止的!”她说着,越发慌张起来。
我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确认一下,我们公司行进至今的实验是否合乎人道。”我正准备追问她为什么这么慌张的理由,地下实验室的楼层到了。
电梯门打开后,路慎行正等在门外。
他换了一套深黑色的羊毛西装,虽然高贵典雅,但挺反季节的,不过这位戴女士在看到路慎行出现后,倒像是松了一口气。
路慎行看到我们后,跟我打了招呼,然后说:“今天我在科技节的行程时间是下午,我想今天早上是你第一次莅临我们量子武器第二阶段的实验项目,我还是应该陪同一下,你可是我最要好的老同学了,我可不能招待不周啊。”
2
回到现在,晚上八点多,再造量子科技公司对外开放的商场里人声鼎沸,看来,在等待和戴女士见面的这几个小时里,我只能在这里度过了。
从上午的回忆里抽回思绪后,我心想:也不知道这会儿景然怎么样了。
的确,我不知道景然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他刚回到路慎行的顶层公寓,就被人捂住了他的口鼻,失去了意识。
在我游荡于商场时,景然的视线里一片猩红。
路慎行着一身黑衣,皮鞋“咚咚”,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踩在了景然的胸口,抵着他的下巴。
景然解释:“路总,我真的没有向他透露您和我的关系,中午在花园的时候,立先生说他看到我在兴趣班上课,就来和我打了招呼,我告诉他说我是您公司的员工,如果我遇到了资金上的困难,您和公司会帮我,所以他才会那么说。”
路慎行移开了皮鞋,戏谑道:“料你也不敢把我们的关系告诉立东,不然你可真是不要命了!”虽这么说着,路慎行的语气里却有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并不像是真的生气,他踢了踢景然,问,“你是不是就喜欢被人打?被这样对待?”
景然闭着眼,痛苦地摇着头——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们为什么都要这么对我?
他想起自己和JJ在初见前也是如此,因为没能完成诈骗组织交给他的任务而被毒打,在被囚禁的房间里,拖着一身的伤,半梦半醒。
如果不是JJ替他疗伤,他可能当时就会因为伤口感染而一命呜呼。
景然记得当时自己被扔回那个暗无天日的房间时,本以为会像以前一样摔在地上,却没想到跌入的是一个坚实的怀抱。
他慌一抬头,发现自己身上未干的血污把那人的衣服弄脏了,便忙不迭鞠着躬道歉。
“没事,衣服能洗。”那人摆了摆手,左手小手指上的尾戒闪了闪,点亮了他那一脸阳光的笑容,“我叫JJ,你的新室友,刚来这里,来,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看到JJ从随身行李里拿出了酒精、纱布、消炎药等一系列行头时,景然的心逐渐安稳了下来。
“你叫什么?为什么会来这里?”JJ擦拭景然伤口的手势很轻。
景然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会有人关心这个,一时以为JJ是在嘲弄自己,但却见JJ的眼神关切而真挚,便也十分认真地答道:“我叫景然,我……”
景然发现,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倾诉自己被困在这个地方的原因。
来缅甸之前的人生在景然脑海里闪过——他从小到大白净的校服,艺术系明亮的画室内洒入的阳光,还有赴意大利深造的录取通知书——景然不由哽咽了。
“我……我是读美术的,我想趁研究生之前的暑假环游世界,阅遍世界建筑之后,再去意大利上学,但是我……”景然的视线落在了JJ那双温和的眼里,嘴巴几次要张开却被酸楚压皱了,缩了回去。
JJ上前将手放在景然的肩上宽慰他,景然继续回忆:“我在湖边写生,认识了几个这里的人,他们很关心我,问我家人和朋友的事,我以为他们是好心给我赚路费的机会,就同意搭他们的车去机场,但没想到,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他们给我灌毒品,不让我离开这里,给他们做诈骗之类的苦力,我尝试过逃离这个地方,但被他们发现了,抓回来之后,腿都差点被他们打断了。”
JJ问:“那你家里人呢?你这么久没回去,他们不担心吗?”
“我家里没别人了,我父母还有祖辈都不在了。”景然低着头说。
“那你的朋友呢?或者同学发现你不见了,怎么都不来找你?”JJ关切道。
景然无奈道:“我没有这么亲近的同学和朋友,他们就是认准了这一点才对我下手的……”
“你不要怕。”JJ加重了拥抱的力度,并在景然的耳边说,“你放心,在这里,你以后有我了,我保护你。”
听到这里,景然在JJ的怀抱里彻底放松下来。
毕竟,这个时候,有一些可以拉住的稻草,有一些能够相信的东西,总比没有的好。
沉默良久后,JJ突然问:“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听到JJ的这个问题,景然的身体忽然一僵。
“怎么?难不成我看起来就这么像专门干偷拐抢骗这类活的人吗?”JJ再次露出了那种阳光的笑容。
景然下意识地说:“没有,你看上去是个好人。”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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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这个时间找我?”
深夜十一点,我在再造量子科技公司外的花园里见到了戴女士。
夜色里,她走近我时,看上去神色匆匆的,不对,是气势汹汹的。
“你还好意思回来?”她一见面就猛地推了我一把。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后背撞到了身后的桂花树,沁人心脾的丹桂香气霎时包围了我。
“你这么对待芸清,现在还好意思到这里来上班?”戴女士义愤填膺道,“你去了国外之后,玩得很开啊?芸清说她去找你的时候,每天晚上都在你家里看到不一样的男男女女,所以她才会和你彻底分手的!”
这信息量可真是惊人!我心想:所以我这么“水性杨花”的……?
估计我愣在原地,沉默了很长时间来处理这些信息,以至于戴女士拿手在我眼前挥了挥,问:“喂!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才好,只好说:“你……你今天这么晚把我叫到这里来,不让我回家,就是为了说这些?”
“不是。”戴女士摇了摇头,正色道,“我是来和你聊聊芸清的,她……她可能遭遇不测了,我想你或许能帮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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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戴女士结束谈话,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当天零点之后了。
走在那条通往那间单身汉公寓的幽暗走廊里,我的大脑一片昏昏沉沉的,耳边却一直回荡着戴女士说的芸清遭遇不测的可能——戴女士说:“你今天早上问我有没有做过真人实验,我就想起来之前我查过量子武器的运行记录,在公司突然宣布芸清要去西部之前的那晚,量子武器曾运行过,我怀疑芸清根本没有去西部,而是被人量子化了,因为芸清去了西部之后,就没人能再联系上她,你是量子武器理论的创始人,过去又是芸清的男朋友,现在只有你能帮上忙把芸清找回来了!”
然而,我始终觉得戴女士的猜测纯粹是空穴来风,毕竟目前没有一点证据。
最终,我和她的对话只在同步推进量子武器的第二、第三阶段实验上达成了一致。
正想着,我突然觉得脚边踢到一个东西,吓了一跳。
声控灯应声点亮,我看到在我的房门前缩着一个人,那一头标志性的卷发让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景然。
但他又戴上了那副眼镜,我仔细看了看,这次,我没在这副眼镜之后看到路慎行的那张大脸,而是看到了眼镜后连通着的繁复网络,似乎正实时将眼镜录制的视频数据传输至一个基站。
景然被我踢醒了,他满眼困惑,似乎已经不记得自己在哪里了,看到我之后,他没有起身,而是眸中带着些乞求地问我:“我没地方去了,你能……你能收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