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景然安抚着小月，我也稳住了自己，对小女孩说：“要不哥……要不姐姐把伞给你？”
景然连忙摆手，道：“这怎么行呢？”
“不要紧，我家就在对面，我家里还有伞。”我笑答，虽然我很清楚，家里应该是再找不出第二把伞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辆面包车疾驰而来。
幼儿园门口的人行道和马路之间有一个凹坑，里面积满了雨水。
面包车飞速驶过，溅起了半人高的水花。
景然下意识地替我和小月挡了一下。
我幸免于难，但是景然腰腹以下的衣服则湿透了，小月也被打湿了半边身子。
2
“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欠了欠身，看到小女孩被打湿了裙子，更加委屈的模样，便说：“姐姐家里有干净的衣服，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拿给你们换，等你们明天再来幼儿园的时候，再还给我便好。”
景然看着小月，满脸心疼，我能感觉到他的面部曲线柔和了下来，戒备似乎也放下了。
“那我们跟着姐姐过去换衣服？”景然问小月，抚了抚小月的脑袋。
小月点了点头，眼里含着泪花，点头“嗯”了一声。
“那真是太麻烦了。”景然向我道谢。
他看着我的眼神是如此感激，清澈地就像是秋高气爽时明亮的晴空，只消一眼，我的心便化了。
3
在回公寓的路上，景然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我和小月的身后，我不止一次邀请他躲到伞下，但景然都摆了摆手，眯眼笑着，把伞让给了小月和我。
幸好，林荫茂密，雨雾不过是在他的刘海和睫毛上蒙上了一层水汽。
我悄悄回望他，发现他正压着声音打电话，估计是在和那个保镖大哥斡旋，我隐约听到几句：“下雨……伞……淋湿了……我知道……我不会乱说话的。”
景然似乎注意到了我对他的关注，便刻意放慢了脚步，拉远了他与我和小月之间的距离。对此，我完全理解，他一定不希望让我这样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子知道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
回过头来，我努力在脑海里复刻着景然清冷地走在雨里的场景——那是一幅绿意盎然的山水画，林寒涧肃，葳蕤自生光。
4
我心中腾起的诗意在我打开公寓的门时，骤然消逝。
房间里实在是太乱了。
之前为了找伞，我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现在这间公寓看上去就像是刚刚被洗劫了一番似的，每一个橱柜都大开着，没有一处留白，全都堆满了各式衣裤和杂物。
“这个……”我感到自己看着他们的笑是狞笑，透着尴尬的狞笑。
小月看到房间里的凌乱，眼里很不安，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似的，脸色煞白。景然的眸子里却依然温润，没有任何评头论足的意味，也没有替我挽尊，而只是温和地问我：“您刚才是在整理房间吗？”
“没错！”我赶紧答道，迅速找了个台阶下，并朝屋内挥了挥手，对他们说，“别站着了，快进来吧！刚刚淋湿了肯定很不舒服吧？”
“那就麻烦了！”景然说着，在门口脱了鞋，赤着脚踩入了屋内。
小月则迟疑了一会儿，看上去她并不乐意踏入这样一间屋子，但又觉得被溅湿的裙子粘在身体上很不舒服。
景然招呼道：“小月，快进来吧，别着凉了。”
小月十分勉强地问我：“有拖鞋吗，姐姐？”
我下意识地打开鞋柜，发现里面正巧摆放着一双适合小孩穿的冬季兔耳天鹅绒拖鞋，便递给了小月。
“快和姐姐说‘谢谢’。”景然颇有做家长的势头。
“谢谢。”小月轻声答道，眼神里满是孩童来到陌生环境时常见的紧张与好奇。
“哎呀，你们客气啥呀？”我插着腰，不知为何，觉得已经和他们很熟了。
待他们进门后，我环顾一圈房间，自嘲道：“正巧，衣服都拿出来了，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吧？”
5
景然仍旧不断向我道着谢，并替小月选了一套估计是我小时候的背带裤套装，而他自己则拿了看上去十分宽松的T恤和运动裤，之后，他们就进了卫生间。
说实话，我之前都快忘了这套公寓里是有卫生间的，而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不过，等景然他们都进了卫生间，我才开始觉得奇怪，这间公寓我一个人住这么久了，那些适合像景然这样的男人穿的衣服是谁的？
卫生间内爆发的激烈争吵打断了我的思绪。
紧接着，小月就把景然从房间里推了出来。
“我要妈妈给我换衣服，我要妈妈！”小月哭喊着，“不是妈妈，我宁愿自己换！”
“小月！小月！”景然想要安抚女儿，但却被无情地推了出来，然后，卫生间的门被小月猛地甩上了，险些撞上景然那张好看的脸。
景然轻敲着门，又唤了几声，但小月并没有理睬他。
6
这下，原本平静的气氛又尴尬起来。
因为，景然之前已经在卫生间里脱去了被雨幕沾湿的上衣。
他的后背宽厚，一双蝴蝶骨似乎下一秒就会生出翅膀，像天使那样振翅高飞。
只是，他背上的皮肤……应该说他后背上的皮肤竟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遍布着青一道紫一道的伤痕。
见小月没有回应自己，景然微微仰头，懊恼地叹着气，皱着眉回过身来，看上去似乎在想：我这个父亲做得可真失败。
令我更为惊讶的是，他前胸和腹部上的伤痕相较于他的后背，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就像是一幅用色前卫的水墨画。
我有些责怪地心想：他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是这般模样，怎么会没想到这样是会吓到孩子的？！
他的视线扫到了我，转而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六神无主地捂着前胸，赶紧背过身去，但似乎又觉得不合适，在原地转着圈。
他不断向我道歉：“真是抱歉……刚刚因为衣服被打湿了，粘在身上实在难受，所以……真是抱歉……”
我左手佯装蒙着眼，右手指了指沙发床上的一件外套，提示：“那应该是一件上衣，您要是不嫌弃，就穿上呗？”
7
“我换好了，真是抱歉，让您看到了不该看到的画面。”景然的声音传来，他的视线透过我的指缝，刺入了我窥视的眸子里。
我一惊，缩了缩脖子，放下了手。
“那个……没事……我也不小了。”虽这么说着，但我还是不太自然地把手背到了身后。
“我们拿了这些衣服，你家里人会有意见吗？”景然试探着问。
“不会。”
“对了，你多大了？”景然突然问起，“今天是礼拜三，怎么没去学校呢？”
“我……这不是放学了吗？”我抖了个激灵道，“我的中学放学特别早，三点就放了。”
景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小朋友好像有点不开心哦。”我试探着说。
“是啊。”景然眼神哀婉地望了望窗外，低语：“小月要去街心花园，每个月的16号，她的妈妈都会在那个街心花园里藏礼物，让她去找，今天正巧是这个月的16号，所以她一定要去那个街心花园，但我却忘了看天气预报。”景然收回了视线，莞尔一笑，低头道，“我和您说这些做什么呢……真是抱歉，拿我自己的事，叨扰到您了。”
“没有的事。”我说，“您可别再对我用敬称了，我比您小了这么多，您这么称呼我，是要折我寿的，我叫立夏。”
奇怪？我竟脱口而出了我的名字，这是我的名字吗？
景然笑眯眯地对我道谢，并说：“立夏，谢谢你这么说，也多谢你来给我和小月送伞和衣服。”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向我道谢了，他真是太有礼貌了。
“举手之劳，而且我今天也不打算出门了，你们把伞也一起带走好了。”我觉得自己的回答就像是个机器人，他说一句，我答一句，我之前的巧舌如簧呢？怎么在他面前就一句话都憋不出来了呢？想到这里，我没来由地宽慰他说：“小月爸爸，以后你可别这么说自己，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好父亲。”
景然微微一怔，片刻后，他叮嘱我道：“以后，可不能再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这么随随便便让陌生人进家门了，你不知道外面的都是什么人。”
我不假思索地答道：“我知道你是好人。”
景然听罢，又愣了愣神，随后，对我扬起了嘴角。
那是我见过的最春风和煦的笑容。
8
小月在卫生间里待了许久才出来，但是身上的那件背带裤却穿得歪歪扭扭的，之前的小粉裙也被叠得横七竖八。
景然看到小月乱七八糟的，想替她把衣服整理好，但又被无情地拒绝了。
“小朋友，你看外面的雨停了哦。”我“蛊惑”道，“其他小朋友也会去街心花园，到时候，小月就不是最漂亮的公主了。”
小月听罢，果然为之所动，睁着大眼睛盯着我。
我顺势提议：“要不让姐姐帮小月整理整理？”
小月低着头，显而易见地思考了半晌后，微微点了点头。
9
等我从卫生间帮小月整理好衣服出来时，小月已经牵着我的手不肯放了。
景然则正杵在我的书桌前，眺望着窗外。
我一时害怕他会发现我对他们的偷窥，但景然却说：“你这边的风景可真好，每天都能看到这么多孩子，我以前的家也能看到这样的风景。”说着，他转过头来，望向我。
看着他的眉目如画，我心想：他才是我日日都想看到的风景。
“您是搬家了吗？”我问。
不知为何，听我这么一问，小月牵着我的手突然放开了。
景然不置可否地对我微微颔首，然后，他招呼小月到他的身边去，并对我歪头笑道：“今天真是谢谢你，我明天早上8点送小月上幼儿园的时候会把衣服和伞还回来的。”
“好，那你们一会儿去公园玩得开心啊！”我向他们挥手道别。
送走他们之后，我暗自思忖：如果我是个荷尔蒙十足的大男人，是根本做不到今天的这些事的，因为我不可能让景然放下戒心并和他们近距离接触。
但是，不知为何，我还是想成为一个男人。
不对，比起想做个男人，现在，我更想要的是明天早上8点快点到来！见景然！